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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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伙计正趴在柜台后嗑瓜子,却听二楼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个人冲了下来,把他给吓了一跳,瓜子皮都忘了吐,忙问道:“客官这是怎么了?”
迟长青急声道:“快把马车套上,我要去城东医馆!”
那客栈伙计连忙应声,看了他怀中人一眼,少女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煞白一片,眉头微微蹙起,令人怜惜,这是得了急病,伙计立即道:“这里离城东远着呢,客官,咱们客栈不远处就有一家小医馆,出门左拐就到了,您不如先带着尊夫人去瞧瞧?”
他话音才落,迟长青便抱着人一阵风似的奔出去了,客栈伙计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跑这么快的,惊得手里的瓜子都洒了一桌子。
迟长青紧紧抱着怀中人,洛婵痛极了,却又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吸气,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痛呻和呜咽,一声声的,他听在耳中,心如刀绞一般,只能用下巴压着她如云的发顶,又快又急地安慰:“没事,我带你去看大夫。”
洛婵用力揪着他的衣襟,纤细的指尖都泛起了白,眼圈红红,泪水不住从两腮滑落,迟长青没敢低头看,他抱着怀中人,很快就找到了客栈伙计说的那家小医馆。
那医馆果然小得很,门上连个匾额都没有,只在外头随随便便地挂了一块帘子,写着两个大字:医馆。
门口坐了一个小童,七八岁的模样,扎着个冲天辫,眼睛黑溜溜的,看起来十分机灵,见了迟长青来,不需他开口,自己就先嚷嚷起来:“叔!叔!有病人来啦!快来看病!”
医馆里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帘被掀了起来,一个年轻男人探出头,一眼就看见了迟长青,让开了些,道:“快请进。”
迟长青虽觉得这大夫有些过于年轻了,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抱着洛婵进了屋,那大夫指了指窗边的矮榻,道:“先把病人放下。”
迟长青立即照做,小心翼翼地把怀中人放在矮榻上,洛婵疼得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浑身微颤着,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
迟长青拧着眉,催促道:“大夫,劳您快些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不要急,不要急,”那年轻大夫嘴里说了一句冒犯了,这才伸手去替洛婵把脉,紧接着,眉头便皱了起来,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
迟长青心里顿时一紧,道:“大夫,怎么了?”
年轻大夫问道:“病人近来可是在服药?”
他竟一眼就看出来了,迟长青心里生出了几分信服,他皱着眉头答道:“是。”
大夫的眉头皱得比他更紧,道:“脉象浮而弱,心火炽盛,又兼有虚寒之症,这分明是用药过猛了。”
迟长青虽然听不明白他说的这些话,但是最后一句却听懂了,一颗心就提了起来,那大夫道:“可病人体质虽然有些虚寒,但是从前大约调养得很好,如今只需要稍稍注意一下就是,不必再服药了,怎么会又开了这么个方子吃?”
迟长青立即把之前带洛婵去妙春堂看诊的事情告诉了他,事无巨细地说清楚,大夫脸色都变了,骂道:“一派胡言!口不能言与体弱虚寒有什么关系?简直荒唐至极!”
他又对迟长青道:“你将那医馆开的方子拿来给我瞧一瞧。”
迟长青原本就打算把方子交给朱闻阳,这会儿正巧是随身带着的,立即递给他,那大夫只看了两眼,便丢了开去,怒气冲冲地破口骂道:“庸医!照着这方子,简直是要吃死人的架势。”
迟长青听得心惊肉跳,又看向榻上的洛婵,心中自责不已,更多的则是后怕。
若今日他早早就走了,让朱闻阳照看着洛婵,日日给她吃这方子抓来的药,即便是出了什么问题,大概也是去那城东妙春堂治病,然后继续吃庸医开的方子,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迟长青心中怒意隐约,却又努力压下来,问大夫道:“可内人现在这样,该如何治?”
那大夫道:“尊夫人眼下是寒热相冲,吃坏了身子,好在发现得及时,我替尊夫人针灸一番,散去内火便是。”
听了这话,迟长青略略放下心,颔首道:“那就多谢大夫了。”
大夫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事却很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拿着金针的手很稳,随着他运针,洛婵面上的痛苦之色也渐渐少了,她额上犹有涔涔冷汗,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望向榻边站着的迟长青,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迟长青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握住,低声道:“怎么了?”
洛婵的手动了动,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痛。
迟长青的薄唇微抿,声音很轻地哄道:“等针灸完了就不痛了,以后都不吃那些药了,是我不好。”
若不是他找了这么一个庸医,洛婵就不必喝那些害人的药,也不会受这样大的折磨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便升起些许隐痛,还有自责。
洛婵摇了摇头,又继续写:你很好。
她顿了顿,接着写:我很欢喜。
迟长青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紧接着,又开始砰砰跳了起来,他的喉头动了动,一时间竟忘了作出反应,洛婵垂着长长的睫羽,像蝴蝶微微颤动的双翼,在他的心头轻轻一扇,便引起了滔天的巨浪,有什么东西正在急剧地轰然塌陷。
旁边那年轻大夫收了手,瞧了瞧这两人,清了清嗓子,洛婵仿佛被这一声吓着了,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如玉般的脸颊上悄然泛起些许淡粉,羞得连眼睛都不敢抬起了。
迟长青倒是面色不改地看向那大夫,倒把那大夫看得一噎,又轻咳一声,道:“再等一刻钟便好了。”
迟长青颔首,又问道:“能否麻烦大夫,看一看内人的哑疾?”
大夫唔了一声,迟疑道:“实不相瞒,方才听你说起,我在把脉的时候就替尊夫人瞧过了,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异常,冒昧问一句,尊夫人是因为什么原因哑了的?”
因着接连看过两个大夫,这次迟长青都不需要问洛婵,就能够顺利回答了,他没有提及洛婵在牢里待过的事情,只说她哑的那几日是被关起来的,其余的情况也略略提了提,那大夫皱起眉,道:“没有症状,单单只是哑了,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他沉思了片刻,道:“若依我看来,尊夫人这大约是心病,因着受了大刺激,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种种古怪的反应,并不是真的身体有病,所以药石不能医,心病还需心药来解。”
闻言,迟长青顿时想起了什么,看了洛婵一眼,抿着唇道:“是,她那时家中是发生了大变故。”
那大夫一拍大腿,道:“正是如此。”
他之前瞧着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夫人的身体从前应该是生过一场大病的,所以体质虚寒,但是调理得很好,现在几乎看不出什么毛病了,要知道,想将差的体质调好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各种各样的珍稀药材,医术高超的名医,经年累月下来,才能有起色,但这样一笔巨大的花费,普通人家根本无法供得起。
再看洛婵这般好模样,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如今却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裳,想也知道其中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今迟长青一说,那些猜测就都对了,大夫便道:“尊夫人这是受了刺激,一时口不能言,这么说吧,等心结解了,说不定明天就能开口了。”
当然,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也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开口了。
迟长青凤眸微垂,看了榻上人一眼,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要解开心结,谈何容易?
洛相已经死了,她的两个哥哥眼下都被关在了大理寺,生死未卜,迟长青甚至担心她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会受到更大的刺激。
可她若一旦回了京师,到雍王身边去,那洛府人的消息是绝对瞒不住的,到那时……
迟长青将这些忧虑都一一压了下来,他若无其事地对洛婵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听见大夫的话了吗?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洛婵张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轻轻点头,紧接着便一点点弯起眉眼,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那一刹那,迟长青仿佛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倏然绽放开来,美不胜收。
他袖中的手猛地握了起来,耳畔有什么声音呼啸而过,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他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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