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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昙歪着头,朝殿门外的耿靖与林珣二人懒洋洋招了招手。
禁军指挥使算个不大不小的官,平日没有上朝的资格,压根不得踏入太极殿。旁边的御史蹙紧眉头,有心参奏,但眼看九公主那满脸理所当然的神情,又望了眼龙椅上兴致勃勃的皇帝,终于还是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话吞回了腹中。
因为之前多番催促册立太子,陛下已经对他们御史言官颇有不满……反正这会儿也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而且还关乎九公主,那就别再轻易去触陛下的霉头了吧。
于是,耿靖与林珣对视一眼后,畅通无阻地走到明昙身边、叩拜皇帝,在心中暗暗惊讶——
竟然这么容易就让他们进来了?都没人反对的吗?
皇帝态度威严地让二人平身,明昙则瞥了眼他俩脸上的诧异神情,半晌,才不动声色地撇撇嘴,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现在这朝堂之上,早已不是最开始那样,人人都敢将九公主压上一头了啊。
“启禀父皇。”
一片鸦雀无声当中,明昙施施然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袍服,朝龙椅躬身道:“这次上朝,为了更详尽、更直观地与您说明取消宵禁的可行性,儿臣特意请来了禁军中的耿指挥使与林指挥使,这便请他二人来细细介绍一番罢。”
“是,九殿下。”
在皇帝微微点头后,由耿靖率先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说道:“如今,在九公主接管禁军、并开始实行改制之法后,营中将士们的体力、谋略、武艺等皆显著增强,每日负责京中巡防时,各项职责也可以完成得尽善尽美,很受百姓们的敬重。”
“嗯,”皇帝点点头,“京中对禁军的盛赞,朕也有所耳闻。你等调教得不错。”
“谢陛下。”作为实行操练的总指挥使,耿靖忍不住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复又继续道,“经九公主之策后,禁军与顺天府衙门共协京师之安防,力护百姓之安定,现已内编二十八支小队,分散于京城各处,可保证每天的巡视时间至少在五个时辰之上。并且,每逢节庆之日,还会延长至宵禁方休,不敢有片刻疏漏……”
“此外,”林珣也在旁补充道,“禁军操练颇有成效后,九公主也一直关注营中近况,特意向远在边疆驻军中的华大将军去信一封,按照其建议,逐步提高了训练强度、增加了演武内容——微臣不才,已将现今禁军中实行的操练之法以及训练情况尽数整理而出,烦请陛下过目。”
他一边说,一边捧起手中的卷宗,看起来十分厚实,似乎的确写了不少东西在内。
盛安很有眼力,赶紧走过去接过卷宗,呈给皇帝。后者看了看,只见上面详细写有许多项目:既有队列阵法,也有刀剑长弓等武器的技法,还有骑术及格斗……种种分条列下,竟有三十来项之多,而且后面还附着各支小队考核时的成绩评定、优势之处与尚需进步的项目,总之十分用心。
再往后看,还有根据二十八支小队所擅长的项目,而把他们对应分布到各处巡监的京师巡防分布图。上面用朱笔画满了行经路线,粗略一看,只见满图道路上都是红痕,几乎找不到半条空隙。
如此周全严密的安排,莫说是贼偷劫匪,只怕是那些个惯爱为非作歹的纨绔公子们,也要在此威慑下夹起尾巴做人罢。
——毕竟,禁军身后便是永徽公主。
他们纵然可以仗着家世而狂妄跋扈,但无论是出身何种高门,又怎会比九公主更加尊贵?
而且九公主幼时恶名远播,还是个比他们更加嚣张的主儿……公子哥们只是纨绔罢了,又不是傻子。谁都不想因为一时享乐,而惹上此等麻烦,给自己与家族招致祸患。
说回朝堂。
龙椅之上,皇帝将那张布防图端详了许久,越看越满意,不由大赞道:“不错!禁军果然今非昔比!”他放下卷宗,又将它递给盛安,扬首示意,“也拿给戴大人看看,再叫他点评一番。”
盛安“诶”了一声,小跑到兵部尚书戴良面前,含笑道:“戴大人请。”
戴良恭敬地点了点头,接过卷宗,细细看去。
操练内容丰富详尽,时间安排妥当,在京中的布防也足够周全……
即便是让他亲自动手,大抵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真是后生可畏,确有领兵之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禁军不负此箴言,”戴良放下卷宗,感慨道,“二位指挥使尽忠职守、所思缜密,即使是老夫也要甘拜于下风,自叹弗如!”
被顶头上司一夸,耿靖与林珣皆是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而他们周围,群臣则都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看谦逊拱手的耿林二人、又看看满脸赞许的戴尚书、再看看正在打哈欠的九公主……最终,他们一起转过目光,直直盯向兵部尚书手里的卷宗,简直要把它烧出一个洞来。
那里头究竟写了什么?竟能让陛下与戴尚书都如此夸誉?
众人抓心挠肝了半晌,戴良才终于将卷宗随意递到身后一人的手上,有些急切地转向明昙:“九殿下!敢问禁军的操练项目中,果真是有华大将军的手笔么?”
戴尚书一向将华钦大将军视作偶像,这并非是什么秘密。因此明昙也不曾惊讶,只是稍稍站直了些,端肃态度,开始认真地为他讲解起大将军如此设置操练内容的原因。
戴良听得津津有味,却不曾察觉身后的细微动静:方才他那随手一递,居然刚巧将卷宗递到了同在武官一列、正站在他身后的骁骑参领吕巡手中。
吕巡归属于明晖一党,甫刚拿到卷宗,便不顾身边同僚好奇的眼神,几步悄悄窜到二皇子的身边,将它率先呈给了后者。
从之前耿林两人进殿开始,明晖就一直眉头紧锁。这会儿把卷宗接过来看了片刻,不禁更加咬牙切齿起来:“怪不得那明昙竟有如此底气,开口就是取消宵禁——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殿下莫急……乾坤未定,一切尚有转机,”吕巡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脑筋一转,压低声音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即使禁军再如何强悍,也终究不会顾及到京城中的方方面面!殿下若首肯,则不妨以此为凭,反驳九公主的举措——依陛下慎重的性格,想来也定会好生考量您的意思的!”
“父皇早就心偏得没边,但凡她明昙一开口,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要摘下来!”
明晖冷冷一笑,沉下面色,“不过,你这法子倒的确可堪一用……即使暂退一步也罢,总不能就这样由着她占据上风,一口气便放开宵禁,让本王颜面尽失……”
于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明晖深吸口气,把卷宗扔回吕巡怀中,再度出列道:“父皇,且听儿臣一言!”
他这一嗓子可不小,登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连明昙都停下了与戴良的交谈,慢悠悠地转过身,与明晖坦然对视着,笑盈盈道:“哦?二皇兄有什么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为兄以为,如果按你所言,直接将宵禁撤除的话,着实太过冒险!”明晖状似忧急,满脸写着大义,沉沉说,“百密一疏,千虑一失,纵使神仙都不能完全杜绝一切作奸犯科之事,何况禁军?”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继续道:“京师乃天子脚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决策都自当慎之再慎。若是依照九皇妹的意思,一口气放开宵禁,想必会有不少人动歪心思,借机在夜里行恶……届时,若是闹得满京动荡,又有谁来担这个责任?——难道会是九皇妹你么?”
“……满京动荡?”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即使是原本神情从容的明昙,此时也不由沉下了脸,略带愠怒,“二皇兄,你还请慎言!”
“皇兄也是为京城安定而考量,措辞不当,九皇妹莫怪。”
虽然嘴上宽抚了一句,但神情中却并没有任何软化,明晖仰起头,往前一步,竟是“扑通”跪了下来,深深磕头道:“还请父皇三思而行,万万不要轻开宵禁,致使京师不安呐!”
“……”
这一波贷款动乱、直接预言明昙将会危害皇城的行径,着实把后者气得黑了脸。
她本就脾气不好,这会儿更是干脆连表面客气都懒得维系,居高临下地瞥向对方,不等皇帝发话,便率先冷笑一声道:“我看二皇兄是不食人间烟火许久了吧?什么不安动荡张口就来,难不成是还活在前朝吗?”
明晖一愣,转头狠狠瞪向她,“你怎能与皇兄这样说话——”
“无妨,你不懂也没关系,本公主今儿乐意教教你。”
明昙语气冰凉,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站定,冲面前之人施礼道:“桓大人,还请劳您将京城内近年的犯案情况,好生为大家介绍一番罢!”
此时,站在她面前、还被明昙称作桓大人的官员,正是刑部侍郎桓呈。
而见此情形,不少大臣都条件反射对视一眼,心中暗暗愕然:这九公主,究竟是何时还与刑部有了联系?
六部之中,户部、兵部尚书都对明昙青眼有加,前者更是大半都被她的嫡亲兄长捏在手里;如今,居然又多出了一个刑部,还有长女与之关系甚密的丞相林大人也偶尔会为之帮腔,堪称是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
不愧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果非池中之物呐!
在不少官员心思百转的时候,桓呈已经微微躬身,一边恭敬地冲明昙还礼,一边云淡风轻地笑道:“公主言重,这本该是臣分内之事,当不得您如此客气!”
裕王殿下的母亲姓桓,他桓氏上下也因着这层关系而同裕王府交好。所以,这么多年下来,知情人都心知肚明:裕王的一切动向,都代表着桓氏未来的立场。
先前,九公主数次亲自出入王府,与裕王相谈甚欢一事,也自然早为桓呈所知。
与此同时,多年在官场历练而出的政治嗅觉,让他立刻就明白过来——
裕王殿下,已经准备站队了。
起初桓呈还很不敢相信,但后来,在仔细观察九公主许久后,他又不得不承认:即使明昙是一介女子,但她在朝堂上展现而出的才能,却并不输于任何一位皇子殿下。
甚至,唯有已故多年的先太子明晏,方能与其一决高下。
所以说,在看清这点后,桓呈便也逐渐理解了裕王殿下的决断,并对明昙心服口服,甘愿竭力地办好九公主的要求。
“陛下,臣前几日特意前往顺天府衙,将京师近两年中的案件卷宗整理而出,一一汇总,绘制出了这张……呃,这张折线图,”桓呈看了明昙一眼,见后者点头确认自己没说错后,方才继续道,“以便能直观看出如今京城犯罪情况的改善,请您过目。”
折线图?
这东西朝堂上的大臣们都不陌生。
不就是九公主之前奏请改善禁军操练方式时,所用的那张连点成线的图表吗?
今天之前,桓呈曾严格按照明昙的要求作图,画得分外仔细,不但将每种类型的案件分门别类,且还作了一张汇总。
交到皇帝手中后,他最先只能看到,那特意被朱笔标注出来的长线平缓前行,偶有波动,但大体维持在“不分大小,一月出现三到四次案件”的水平。
但到了最近这段时间,也就是在明昙接管禁军之后,那条线就像是忽然变成了断崖峭壁般,猛的向下倾斜,逐渐接近于最底下那条代表“零”的横线……
“在禁军训练有成后,不得不说,京中如今的安定平稳,有多半都要归功于他们。”
作为偶尔还需亲自审案的刑部侍郎,桓呈想到近年自己骤减的工作量,不禁感慨:“眼下的京城,若让臣夸张一些形容,那简直足可堪称为世外桃源,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安宁的地界儿!不光从前数月便会出现一起的大案无影无踪,而且街上的狼贪鼠窃之事也仅是偶有发生,且大多可由百姓自行解决——”
“微臣认为,在这般稳定的城中,便是没有了宵禁,又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桓呈说完,又向龙椅深深一拱手,“更何况,若陛下准允撤除宵禁的话,顺天府也愿增添人手,派出衙役,在夜间与禁军一同巡视,直至天明换班……林指挥使,可是确然如此?”
“正是。”林珣点了点头,“臣已与耿指挥使排出了专门负责夜值的队伍,每两个时辰一换班,再加上顺天府衙的襄助,值守整夜完全不在话下!”
听他两人相继说完,皇帝也微微蹙起眉,神情逐渐变为沉思。
殿内一时再无反驳之声。
明昙显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她勾起唇角,展颜而笑,冲着众人慢条斯理道:“京城罪案本就稀少近无,且还有禁军与顺天府连夜巡视——这岂不是正能让夜里的京城,也变得像青天白日之下那样分外安定?”
她眼珠微移,望向依然低头跪在地上、双手却已经紧握成拳的明晖,毫不客气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若是只知拿固守成规当作挡箭牌,再在背地里搞一些小动作的话,”明昙意味深长地弯起眼眸,“岂非会对我朝国运……百害而无一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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