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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酒直闹了两个时辰方歇。

因胃里翻腾经不起颠簸,且这奉公市离家又不算远,焦顺便弃了车架,领着栓柱徒步折返。

途径街口报亭时,焦顺想起近来忙的狠了,竟错过了最近几期的虫二杂文,于是吩咐栓柱前去采买齐备。

他自在街头站了一会儿,因眼前总是天旋地转的,遂寻了个摊子胡乱扯了马扎坐下。

那摊贩显是认出了他,非但不恼,反跑到不远处的茶摊上,买来两杯茶水供焦顺解酒。

焦顺稍稍压制了醉意,再看那摊贩时,才发现原来是补胎打气的所在,这买卖瞧着虽不起眼,却正儿八经打着荣国府的招牌,在这奉公市上堪称一等一的豪横,没少干欺行霸市的勾当。

当然,这豪横也要分跟谁。

焦顺一直对‘天行健’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影响力,对于这补胎打气的摊子,更能够一言可决,也难怪对方如此小心恭敬。

他随口问道:“最近买卖如何?”

“自是极好的!”

那摊贩陪笑道:“这京里用咱这充气轮胎的越来越多,这买卖自也是越来越红火——我从府里调了两个人帮衬,每日里都还不得闲呢。”

这半年多下来,天行健单在京城就发卖了十几万条轮胎,估计离市场接近饱和也不远了,至少现在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抢手了——反是补胎打气的买卖日益兴隆。

好在外面各地也已经陆续铺开,整体上来说,增产后的轮胎依旧是供不应求。

和这地摊‘掌柜’聊了几句,栓柱也买了报纸回来。

因攒了三四期的量,厚厚的卷了一摞,最外边还拿专供五谷轮回之用的商报裹了,一看就知道经验老道。

焦顺接过报纸,顺势瞪了栓柱一眼。

这小子如今也有十五了,见识比两年前高了不知多少,当初那些言语自然吓不住他——不过老对着报纸施法也不是个事儿,看来有必要帮他寻一门亲事了。

这年头高门大户结婚要晚一些,平民百姓则是普遍十五六岁就谈婚论嫁了。

今年给他定下,明年正好成亲。

想着些有的没的,焦顺再次摇摇晃晃的上路。

因实在不愿意绕路,故此走的是荣府前院角门,准备穿过拆掉的大花厅处,直接沿着内子墙回家。

不想到了角门内,却正撞见个提着药箱的老道士。

这老道焦顺倒也认得,正是坊间闻名的张一贴,于是好奇的拦下问了两句,打听是这府上哪个主子病了。

那老道尚不曾开口,引路的小厮先就抢着道:“还能是哪个,又是林姑娘病了——她天生身子弱,隔三差五总要病上一场。”

这小姑娘整日里闷在屋里也不动弹,身子骨能好的了才怪呢。

焦顺大略问明病情,也就没再言语,领着栓柱继续往家赶。

路上扶着内子墙吐了一遭,越发没了亮相。

进门忙喊玉钏去端醒酒汤,又仰躺在香菱腿上,让她按压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那醒酒汤刚送来,就听院里有人高喊‘焦大哥’。

听动静就知道是薛蟠到了。

今儿那些西南军汉们,原本宴请的是他与薛蟠两个,但因王子腾临时召见——乌西人的使团就是王子腾亲自护送抵京的——薛大脑袋这才没能如约出席。

如今他特意找了来,估摸着是为了询问席间言语。

焦顺接过醒酒汤仰头灌下,这才吩咐道:“去把薛公子请进来吧。”

听得‘薛公子’三字,香菱忙道:“那我先去里间避一避吧。”

当初她险些做了薛蟠的屋里人,事情虽没成,却到底有些不好相见。

焦顺‘嗯’了一声,她就小心翼翼用枕头替换了自己的大腿,悄默声的躲进了里间。

几乎是与此同时,薛蟠也跟着玉钏走了进来。

见焦顺醉醺醺歪在罗汉床上,他也没怎么客套,径自寻了椅子重重坐了上去,唉声叹气欲言又止。

“你这是怎么了?”

焦顺见状,不由奇道:“即便错过了一场酒,也不用失落成这样吧?”

“唉”

薛蟠重重叹了口气,颓唐道:“恐怕不止是这一回,往后都再没机会了!”

却原来薛蟠今儿被舅舅叫去,为的不是别的,正是西南来的那些军汉。

王子腾对他三令五申,严禁他再与西南军汉往来,最好对京营的将官也疏远些——总之,先前结交的也就算了,却不能再继续扩充军中朋友圈。

莫名其妙得了这番训斥,薛蟠自是怨气不小。

回到家忍不住和妹妹抱怨,说舅舅自个就在军中,偏说什么不让与军中结交,真要如此,索性把亲戚也断了岂不是更好?

薛宝钗细问了究竟,却是肃然提醒道:“哥哥以后不要再浑说这话!舅舅在东南多半要有大用,故此才不愿节外生枝。”

薛蟠不解:“什么大用?”

又听宝钗分析:“东南水师照着西夷的形制,重建成远洋水师之后,说不得还要下南洋以宣国威——这于国于民自然是好事,然剑有双刃,对外固然能固我大夏海疆、扬我大夏军威,可若这远洋水师被野心之辈所篡,便可挥师北上直抵京津,危害恐在诸军之上。”

说到这里,她摇头慨叹:“身处这嫌疑之地,也难怪舅舅一心避嫌。”

“他避嫌他的,偏怎么非要牵扯上我?”

薛蟠牢骚归牢骚,可也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更不敢违拗王子腾的吩咐,于是这才硬着头皮寻到了焦家。

将内中缘由简单说了,他苦着脸道:“这一批也就罢了,往后再从西南运来什么,我家就不好再参与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叫他们也少运那些烂货来,否则若砸在手里,可怪不得我老薛没关照他们。”

今儿已经确认过了,往后几批都只有木材,而木材的销路自是不用愁的。

但这‘避嫌’二字却提醒了焦顺,他也是出身王家的,这时候要不要也跟着避一避嫌?

可思来想去,却又舍不得那后续的好处。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焦顺大手大脚惯了,自然愈发舍不得这奢靡的日子。

这回因要贴补那些破烂货,所以才只得了两三千两,下回没了这麻烦事儿,少说也能有五千两进项。

若再去了薛家这中间商……

一来二去,怕不得有两万两的进项!

焦家不比荣国府家大业大开销也大,两万两银子足够他挥霍上三五年了。

还是先拖一拖,看一看风向吧。

…………

也就在焦顺沉迷女色之余,又开始财迷心窍的同时。

宝玉三春并李纨得知林黛玉病了,忙都齐往探视。

因见林黛玉歪在床上,一副虚怯的可怜模样,贾宝玉登时也犯了癔症,捶胸顿足的叫道:“怪我、怪我!都怪我这几日忙的狠了,竟忘了早晚来妹妹这里探视,结果连妹妹病了都不知道!”

他捶胸还觉着不够,又攥着拳头准备往脑袋上砸。

李纨见状,忙拦住他劝道:“林丫头不过是受了些风寒罢了,你何苦把不是往自己头上揽——你若把自个弄出好歹来,到时候是林妹妹照顾你,还是你照顾林妹妹?”

宝玉这才收了躁郁,毫不避讳的坐到了床上,开始对林黛玉嘘寒问暖探究病情。

李纨见他二人两小无猜的架势,也不禁想起了刚嫁到荣国府时,丈夫贾珠对自己也是百般的呵护,不过很快又想起了近来的梦境,那追忆往昔登时化作了无地自容。

这时就听贾宝玉断然道:“等我和太太说一声,打明儿开始就不去那劳什子衙门了,我一不当官二不当差的,和他们凑什么热闹!”

说着,这厮又旁若无人的捧起黛玉的柔荑,认真道:“我只守在妹妹跟前儿,什么时候这病全好了,才能放心离开。”

黛玉心下感动,偏当着这么多人面又有些羞臊,于是忙把手缩回来,傲娇道:“这么说,等我好了之后,你就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不不不!”

宝玉忙赌咒发誓:“我从今儿起哪儿也不去了,只陪着妹妹,生在一处,死也在一处!”

“呸呸呸”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连啐了几声,紧接着挑帘子近来,半真半假的嗔怪道:“林妹妹正在病中,偏你就说什么生啊死啊的,就不怕犯了忌讳?”

却是薛宝钗闻讯赶了过来。

宝玉听她点醒,也觉着刚才那话不妥,忙打嘴道:“是了、是了,咱们往后只在一处,无病无灾的才好!”

薛宝钗又问起方才的言语,得知宝玉闹着不肯去衙门里,当下忙劝道:“好兄弟,宫里万岁爷和贵妃娘娘才夸了你,你若这时候打起退堂鼓,岂不违了圣意,更伤了娘娘的心?且若因此得了责罚,林妹妹只怕也于心不安。”

顿了顿,见贾宝玉仍是一脸的抵触,又改口道:“真要惦念林妹妹,不妨和焦家哥哥商量商量,每天只去半日,吃罢午饭就回来。”

宝玉依旧不情不愿。

直惹得李纨、探春也都纷纷劝说,最后连黛玉也依依不舍的道:“你去就是了,到时我晚些起,养足了精神再陪你说话。”

宝玉这才勉强应了。

因见黛玉精神还好,只是鼻腔不怎么通常,说话有些闷声闷气的,众人就守着她闲谈起来。

也不知是谁问起焦顺,又好奇他是否真像传言中那样,又要升官了。

宝玉便道:“衙门里倒是都这么说,说他要升任什么司务厅主事,虽只是六品官儿,权柄实不下于掌司的郎中,且各处都能插手,正好督促各司弄那勤工助学的新政。”

听他如数家珍的,宝钗拿团扇遮了口鼻,笑道:“宝兄弟这几个月果真没有白历练,若搁在以前,却如何理会这些俗事?”

众人都笑,宝玉却是颇有些苦恼:“我倒不想理会呢,偏走到哪儿都有人念叨,紧箍咒似的往耳朵里钻!”

众人笑的愈发厉害。

半晌探春由衷感慨道:“那焦顺今年也才十八吧?先前还能说是赶巧了,这回可是全凭功劳换回来的,足见他不是等闲可比——只可惜少读了几年书,否则日后必是前途似锦。”

“怎么?”

林黛玉见她说的认真,忍不住插口调笑:“三妹妹这般夸人可不多见,莫非是对那焦顺动心了不成?”

说着,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呸呸呸!”

探春连啐了几声,恼道:“林姐姐都病了,却还要消遣人——且等你好些了,我再同你算账!”

众人又是一通哄笑。

内中唯独迎春有些郁郁寡欢。

这时贾宝玉忽的霍然起身,对林黛玉道:“让姐妹们陪着你,我先找焦大哥告两日假。”

薛宝钗下意识要拦:“方才不是说了……”

“不妨事。”

宝玉却是坚决的紧:“等林妹妹好些了,我再照着姐姐说的来!”

说着,又宽慰林黛玉两句,便风风火火的去了。

他这一走,屋里登时少了言语。

直到薛宝钗提起,再过十天就是宝玉的生日了,众人这才又热烈的议论起来。

探春趁势提议,要给宝玉好生操办操办。

“这也用不着咱们。”

李纨质疑:“这上上下下忘了谁的生日,也忘不了他的,届时府里指定是要好生操办的。”

“那又如何!”

探春不以为然:“府里是府里,我们是我们,姐妹们一起进些心意,岂不强过那些假大空的排场?”

有她挑头,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要弄个别出心裁的寿辰。

黛玉原是想独自给宝玉预备一份礼物,听众人都闹着要给宝玉过寿,倒又开始担心自己的礼物不够特殊。

李纨则是摇头笑道:“我可不跟你们几个小的一起掺和。”

“那怎么成?!”

探春忙上前抱住了她的胳膊,撒娇道:“就指着嫂子出面做主呢,嫂子可不能往后缩。”

宝钗、惜春也凑趣挤兑李纨。

“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李纨笑道:“怕是惦记着让我掏银子吧?你们闹我有什么用,要闹也该闹那凤辣子去,她才是咱们府上的钱袋子呢。”

众人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便约定好等过两日湘云来了,就上门逼宫讨彩头。

正闹着。

王保善家的突然找了来,说是大太太请二姑娘过去说话。

去年底迎春被邢氏百般刁难的事情,这屋里谁不知道?

众人登时为之一静,迎春脸上更是没了血色,但还是咬着下唇,乖乖跟那妇人去了。

林黛玉见状,不由的叹息道:“也是苦了二姐姐。”

又在心下暗道我虽没有父母,但有个宝玉在身边,却又强过舅舅舅母不知多少。

正想着,宝玉便匆匆赶了回来。

众人不由奇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惦记着妹妹,来回都是跑着的。”

贾宝玉说着,都顾不得擦汗,就从袖筒里摸出个鼻烟壶来,献宝似的递给林黛玉道:“我在焦大哥那儿得了件洋落,是乌西人送的鼻烟,据说最是能通鼻窍,倒正对妹妹的病症。”

李纨忙拦着:“这可不敢乱用!”

“他也说不能乱用。”

宝玉笑道:“说是实在憋闷时,再试一试——不过这东西是外嗅的,倒不怕伤了肺腑。”

探春因方才被打趣过,这时刻意找茬道:“乌西人给他送东西做什么?这算不算里通外国?”

这话一出,迎春就瞪圆了眼睛。

宝玉摆手道:“与会的官儿都有,也不是独他一个。”

迎春这才松了口气,又偷偷拿眼去拧探春。

这时林黛玉拿着那鼻烟壶把玩,因好奇拧开了塞子,不想一股刺激的味道冲出来,当下狠狠打了几个喷嚏,直闹的眼冒金星涕泪横流。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她急道:“这、这东西忒也霸道,紫鹃、紫鹃,快拿帕子来!”

贾宝玉抢着递了自己帕子给她,又忍不住笑道:“妹妹真是个急性子,这东西是从壶嘴儿里倒一些出来就好,偏你就不声不响的拔了塞子。”

“阿嚏!”

林黛玉又打了个喷嚏,忙拿帕子去揩鼻涕,同时背着身子羞道:“你莫看我,快出去!”

贾宝玉见状,想也不想拿起鼻烟壶重重嗅了嗅,然后也连打了几个喷嚏,吸溜着鼻涕叫道:“这洋玩意儿果然霸道的紧——咱们如今这模样都看不得了,妹妹要赶也是赶别人!”

旁人都笑他荒唐。

独黛玉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而薛宝钗瞧见这一幕,则不觉愣怔起来,此后情绪态度也不知为何寡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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