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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昚最为看重谢深甫的显然就是其身上的文人风骨,以及宁折不弯的气节。
在朋党横行的朝堂之上,想要洁身自好的保持中立,不被他人所拉拢,宁折不弯的气节绝对是一个臣子身上最不能缺失的。但也正是因为谢深甫身上的风骨气节,使得谢深甫即便是参与到朝堂斗争中后,也不太会懂得变通跟权谋。
刚正不阿的性格,显然很难适应如今的朝堂形势,文人的迂腐往往容易把人简单的一分为二来看,以及容易钻牛角尖、认死理。
留正显然就要比谢深甫圆滑了许多,虽然在谢深甫宁折不弯,不向权贵低头的高风亮节下,会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但他却是深知,朝堂之上哪有好坏之分?
华夏数千年来,能够做到高位的权臣数不胜数,但并不代表其人的才华就有多么的出众,甚至有可能身居高位的权臣,也就不过是比猪聪明一点点儿而已。
一辈子兢兢业业、为民为社稷,对朝廷、皇室忠心耿耿,但却无法得到重用,甚至这一生不过就是一个县尉,顶多做到知县便到头的能力官吏,如同过江之鲫,但终其一生,朝廷却是连正眼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天下从来不是公平、公正的天下,天下也从来不是百姓以及大部分人的天下,天下往往是在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而后名义上代表着多数人,实则为少数人谋利的天下。
谢深甫想要通过一己之力在朝堂之上弹劾叶青的种种,以此来让朝廷治罪的想法,把留正给震惊的是瞠目结舌,他实在无法理解,难道谢深甫不清楚,若是那般就可以轻易治罪叶青的话,朝廷至于费这么大力气,拐这么多弯吗?
让叶青从北地回到临安,朝廷就已经是绞尽脑汁,用尽了计谋、搭上了利益,才如同请神似的把叶青哄回了临安,而若是靠朝堂弹劾来治罪叶青?恐怕叶青这辈子都不可能被关入大牢内!
留正有些浑浑噩噩的从谢府前厅走出,看着站在门口的谢深甫孙女,又看看身后亲自送他的谢深甫,留正缓缓叹口气,神色凝重道:“还请谢兄三思而后行,明日朝堂之上……谢兄敢保证就一定能够见到圣上?”
说完后,留正又是叹了口气,而后转身向着谢府门外走去,谢深甫原本想要亲自送到府门口,但看了看挥手制止的留正,又看了看不尊礼数,竟然跑到前厅的宝贝孙女,只好目送留正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
转头看着神情可怜的宝贝孙女,谢深甫心里同样是重重的叹口气,有些不敢与谢道清那可怜的目光对视,转身走回厅内道:“明日祖父便奏请圣上……。”
“刚刚留大人都说了,说爷爷明日不一定就能够见到圣上。爷爷……。”谢道清看着有些疲惫的谢深甫,欲言又止,她想让谢深甫去请叶青帮忙,因为在她看来,那个抱着婴孩儿的男子不像是一个坏人,而且看样子很好说话的,说不准只要爷爷去请求人家,人家就会同意救出自己的爹爹了。
当然,谢道清之所以犹豫,也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爷爷的脾气,刚正不阿了一辈子,在官场之上从来没有求过人,不管是她父亲还是叔父,能够在嘉兴、绍兴为官,也都是各凭本事,并非是靠谢深甫手里那些可怜的人脉关系网。
“爷爷也早些歇息吧,孙女不打扰您了,孙女回去了。”谢道清看着揉着太阳穴的谢深甫,眼神黯淡,此刻自己的母亲还在后院里担忧垂泪,她同样是有些放心不下。
谢深甫默默的点点头,挤出一丝笑意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女落寞的离开,而后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临安的夜色在寂静中缓缓流淌,随着夜空中的喧嚣渐渐稀疏,临安城也渐渐进入到了短暂的梦乡之中。
每一个夜晚的临安,几乎都是只有不过一个多时辰的真正安宁,而后随着早起的商铺开门声,临安城又会在不过一个多时辰的休整中,缓缓苏醒过来,而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持续着繁花似锦的太平盛世。
睁开眼睛的叶青,看了看旁边空无一人的床榻,钟晴身上独有的香味还有一丝的残存,但佳人却是已经消失不见,打了个哈欠随即起身,不等走出开门出去,便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芳菲伺候着叶青洗漱、用膳完毕,而后便向叶青解释着,钟晴一大早去了皇城司一事儿。
韩侂胄一早让吴猎亲自送来的请柬,被芳菲放在了叶青眼前,嘴里自顾自说道:“听陶潜说,今日一早府门刚一打开,就看见了韩侂胄家里的那个下人吴猎,毕恭毕敬的拿着名刺在等候……。”
“李立方呢?没派人送请柬?”叶青拿起韩侂胄的名刺,不用看都知道,又是在涌金楼,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何这么钟意涌金楼,家里的小妾都快要塞满了,但还是不满足。
“终究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虽然不太理会刑部的事情,但这两年在临安,谁人不卖刑部尚书李大人几分薄面。”芳菲风情万种的白了一眼叶青,虽然叶青同样是位高权重,但在芳菲的心里,始终是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根本就没有外人嘴里形容的那般有多厉害,总之在眼里,也就只是一个让她死心塌地的男子而已。
与芳菲说了没几句家常,钟蚕便跑到前厅,而在钟蚕的身后,则是跟着刚刚下朝的毕再遇。
当叶青来到前厅看见毕再遇时,同样是微微一惊,昨日里刚刚嘱咐钟蚕,跟毕再遇相见如今还要小心一些才是,想不到今日就把人领进了府里来。
“毕寺卿?快坐。”叶青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而后自己在另外一边坐下,问道:“可是有何要事儿?”
“今日朝堂之上,留相托我打听下谢深甫长子谢渠伯,以及临安通判被刑部下狱一事儿。而今日在朝堂之上,我也隐隐听说了,昨日里刑部在一品楼拿人时,大人您便在场。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准,此事儿……帮还是不帮?”毕再遇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道。
“谢深浦可曾找你?”叶青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反问道。
“今日朝堂之上,谢深甫当着留相、韩相等众官员的面,高呼要见圣上,但最终还是没能够如愿。所以在下朝后,在留相跟我谈话之时,谢深甫也不过是在不远处微微对我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而已。依我看,留相委托我一事儿,谢深甫必然是知情的,但恐是不愿意自己……。”
“那就不必理会,谢深甫一介老朽,迂腐之极。既然放不下身段,大理寺又何必趟这浑水?何况韩侂胄摆明了要跟他过不去,而今日一早,府门还没开,就给我送来了名刺,暂时先观望一番再定夺。”叶青想了下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问道:“留正跟谢深甫并非是有多深的私交,昨日里两人在一品楼单独相会,是太上皇的意思?还是他们二人的意思?”
太上皇赵昚在临安给他叶青设下鸿门宴,这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了,但让叶青有些难以理解的是,谢深甫这段时间的平步青云,难道真的跟对自己设下的这场鸿门宴完全没有关系,完全是冲着韩侂胄去的不成?
如今的叶青,还是有些搞不太明白,留正跟谢深甫在太上皇给他们二人的差遣中,到底是怎样的分工,是两人一同来做太上皇对付自己的替死鬼,从而捎带上了韩侂胄,还是说,太上皇赵昚真的有同时除去他跟韩侂胄的魄力,要在临安来个一石二鸟之计?
“此事儿不太好揣摩,据我所知,如今太上皇秘密调集的两路大军,曹北海的昭庆军则是在东路,距离绍兴府不远,而李域所率的遂安军则是在西路,距离嘉兴府同样是很近,钱象祖并没有察觉此二人跟绍兴、嘉兴的通判有过来往。但也不能太过于肯定,他们之间没有过秘密往来。更何况,嘉兴通判谢渠伯已经出现在了临安,昨日里虽被韩侂胄下了刑部大牢,但他回临安是何目的尚不清楚,而至于绍兴府通判谢棐伯,则一直留在了绍兴府,但跟曹北海最起码明面上并无任何接触。依我看,昭庆军、遂安军被秘密差遣至两浙东西两路,必然跟谢氏父子有关,可他们的目的到底是冲着你,还是冲着韩侂胄,如今还难以下判断,也有可能……真是冲着你们二人而来。”毕再遇分析了半天,答案同样是模棱两可。
虽然太上皇也召他跟钱象祖自元日后多次入孤山,但在一些关键的差遣上,太上皇则都是分开吩咐的,所以即便是如今,除了他跟钱象祖知晓彼此的差遣外,对于留正在其中到底要干什么,不清楚,对于谢深甫的差遣,同样也是不清楚,而留正对于谢深甫的差遣,一样是不清不楚。
“如此手段,倒是颇有一丝身为帝王的权谋之相。”叶青眉头紧锁,难得的夸赞了下太上皇的权谋手段。
毕再遇、钱象祖、谢深甫、留正四人之间的差遣各不互通,显然说明,太上皇对于四人并非都是绝对的信赖有加。
同样,也可以理解为,这乃是帝王的御下权谋,为的就是让四个人各自做好自己的差遣,也是怕因此而走漏一些风声吧。
叶青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想,那就是太上皇在除去自己的时候,只不过是同时把韩侂胄当成了幌子,从而来使自己分心,乃至误判局势,以为是要对付他们两个人。
所以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如今发生在临安的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就如同是一张网一般,真真假假的其实都是给他叶青一人编织的,而韩侂胄就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最终的目的还是只有自己一人。
“这一次你回临安的决定,我跟钱象祖都觉得过于轻率了,明明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你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史弥远今日在朝堂之上一直在奸笑,而后也是第一个率先离开朝堂的,至于韩侂胄,虽然从一开始就阴着脸,但在我看来,他好像很胸有成竹似的,哪怕是在朝堂之上面对谢深甫的指责,表现的也是极为从容,就像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毕再遇有些替叶青担忧的说道。
北地如今已经是大好局势,虽然说有些方面确实是难了一些,但……不管怎么样,总好过回到临安这个充满明枪暗箭、处处都是阴险算计的地方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回临安,北地困境便不会解决,而且是刻不容缓,若是再耽搁一两年的话,北地的形势就是岌岌可危了。”叶青神情凝重的说道。
毕再遇则是有些不以为然,当然,这也跟他一直处在临安,对于北地以外的形势不是很了解有关。
毕竟,在他看来,叶青在北地可谓是顺风顺水,虽然有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但如今金国已经势弱,而蒙古人即便是灭了辽国,在他看来也不至于如此让叶青紧张才是。
“对了,钱象祖下朝之后,便听从太上皇前些时日给他的差遣,去了城外的皇城司大营。毕竟是兵部尚书,是以犒赏众将士的名义而去的。”毕再遇岔开话题,对于北地的形势,他并没有多少发言权,能够做的,只不过是给叶青一些建议而已。
“这点儿我料到了,本以为会是留正偷偷摸摸的前往大营,所以我在昨日还让钟蚕在今日,要抽空前往一趟城外大营。”叶青下意识的回答着毕再遇的话,思绪则是还沉浸在对太上皇目的的分析中,以及眼下的局势如何能够破开,让其稍微变得明朗一些的思索中。
如今的局势各处都是疑点,各处看起来都很重要,但叶青如今,显然无法一下子抓住关键点,而后拨云见日似的一窥究竟。
太上皇赵昚就像是刻意把局势要搞复杂一样,让叶青从乱局之中,根本难以理清头绪。
韩侂胄被牵连进来,也如同烟雾弹一样,迷惑着叶青的视线,一时之间让他难以判断真假,谢深甫跟韩侂胄之间的冲突,更是让叶青的视线,如同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布一般,根本看不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叶青陷入沉思之中,毕再遇在一旁默不作声时,门口响起了从皇城司回来的钟晴的声音:“史弥远昨夜里第一时间派人去了谢府,而且还是同为吏部侍郎的楼钥,在楼钥神色阴沉的离开谢府后,过了小半个时辰,留正则是从谢府走了出来,神情之间……据说也不是很开朗。至于韩侂胄府上,今日一早在府门外递韩侂胄名刺的吴猎,去了御史杨大法、沈继祖、刘三杰的府上,而邓友龙从韩府出来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前往李立方的府上。也就是说,你昨日里在一品楼的话,邓友龙除了第一时间告诉了韩侂胄外,并没有立刻去告诉李立方。”
对着起身向她行礼的毕再遇还礼后,钟晴便再叶青一旁坐下来,叹口气道:“如今看来,太上皇跟韩侂胄之间,并非是有着十足的默契,但也不排除,这是太上皇刻意为之,就是为了混淆你的视线跟注意力。”
“好大的一张网啊,太上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叶青苦笑着调侃道。
显然,这就是帝王跟权臣在权谋之上的差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举手投足之间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人去揣摩他的用意,而若是想要刻意混淆他人的视线,对于帝王来说更是容易之极。
而对于权臣来说,在权谋的先天上本就毫无优势,特别是在权臣跟帝王的对抗中,权臣的弱势就更为明显,要顾忌的方方面面也要比帝王多很多,还要防备着同僚、政敌对自己的落进下石,而这些对于帝王来说,则是完全无需顾忌的。
所以成为权臣的臣子很多,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的也有很多,但能够做到真正的挟天子以令诸侯者并不多,能够谋朝篡位者更是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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