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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西诸山里有座山峰叫做云顶峰,名字得来是因为此山在周近群峰里是最高最险要的。
黄髯一部的寇贼就藏在这座山里。
二月间山中已暖,满山绿叶红花,入目一片美艳的景色,和风习习,说不出的令人自在,可黄髯的心情却很不好。
他这天好容易甩开跟班,一人独自来到山顶无人处,望向远处的层峦高峰。
他去年底奉荀贞之令进山招降余部,却没想到反被余部劫持、迫他叛离荀贞。
究其本意,他是不想叛变的。
荀贞麾下兵卒的勇悍他亲身体会,知道荀贞不来平剿还好,一旦荀贞率部进山,这些劫持他反叛的旧部是必要覆灭的了。可却在刀剑的胁迫下,他不得不叛变,再次落为贼寇。
这几个月把他愁得引以为自豪的胡须都掉落了不少,总是担忧荀贞会打上山来,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受了十几斤。
要说他既然不愿意叛变,一个人悄悄地下山跑掉不就行了么?可却一来,他的旧部把他的看很严实,从不给他单独下山的机会,二来,在他旧部的胁迫下,年初时他带头下山劫掠了一个乡,杀了数十个郡兵,并烧死了当地的乡蔷夫。
春风吹面,他神情恍惚地站在站在山巅,望向东边的赵郡县乡,不觉又想起了那一日被旧部胁迫出山抢掠乡亭的经过。
因为山里缺衣少食,大雪寒冻,再也撑不下去了,那天下午,在旧部的威迫下,他带着两百多人潜行出山,凌晨前后到了最近的一个乡部。
荀贞早有命令,叫近山的各乡、各亭提高戒备,防的就是有山贼出山,并遣派郡兵分驻在临山的乡亭里。这个乡的乡寺里驻扎了三四十个郡兵。
他带着二百多部众悄悄进乡,围住乡寺,发一声喊,发起猛攻。
郡兵很多在睡觉,没有预备,尽管有乡寺的高墙为倚,可一开战就落在了下风。
他当时被旧部裹挟着冲锋在前,险被一支箭矢射中,还好一个护卫从他身后挺矛出来,替他格开了飞到眼前的箭支。他对荀贞怀有深深的恐惧,深恐荀贞会突然出现,虽然身在战场,却心神纷乱,他还记得他那夜不停地仓皇四顾。
整个攻下乡寺的战斗是由他旧部的一个头领指挥的。
远近无声,只闻乡寺内外喊杀震天,火把通明,夜正深沉。
跟在他的身侧一人年三十许,正是指挥攻打乡寺的头领,名叫胡德,裹挟他叛变荀贞的就是以此人为首。这个胡德是个结巴,倒提长矛,一头紧张观察战况,提防暗箭,一头对黄髯说道:“大、大、大将军,小、小、小心!”
手下不过几百个寇贼,却也好意思称他是大将军,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黄髯记得当时他含糊应了一声,从仓皇失措中反应过来,退后了几步,看他们攻打乡寺。
郡兵尽管没有预备,可有高墙为屏障,久攻不下,胡德说道:“大、大将军!这乡寺加高了墙,着、着实难攻,不如一把火烧了吧!”
黄髯吓了一跳。
攻打乡寺已非他所之所愿,再火烧乡寺?这不是要把荀贞往死里得罪么?但是形势比人强,却不敢拒绝,他那会儿胡乱点了下头。
胡德遂令数十贼兵奔到墙门之外,用火把点燃了火箭,瞬息间,箭矢齐发,火蛇飞舞,掉入乡寺。有人在里面大声呼喝,火头处处,惜乎他们人手不足,来不及扑救,一时间,寺内手忙脚乱,乱做一团。守墙的郡兵,无不三心二意,回头去看寺内的火势。几个郡兵中了火箭,惨叫着滚下墙去。十几个贼兵撑着盾牌,冲到门前,撞开了寺门。
寺门一破,乡寺就守不住了。
黄髯如吃黄连,满嘴苦味,心知这下把荀贞得罪狠了。他正懊恼间,贼兵一阵欢呼,率先冲入寺内的贼兵又从寺内奔出:“大将军!抓住狗蔷夫了,狗郡兵也尽数拿住了!请你入内。”
黄髯实不想入内,可身不由己。
胡德问他:“狗蔷夫和狗郡兵,按以往的老规矩办?”
胡德说的老规矩是在黄巾军中时对不降的郡县城池的老规矩。
黄髯无可奈何,应道:“好,好。”
胡德立刻传令:“大将军令,烧了狗蔷夫,郡卒尽数坑了。”
黄髯眼皮一跳,他知道胡德为防他再归顺荀贞而故意问的,可不答应又能如何呢?
胡德等簇拥着黄髯来到寺内堂上。好容易坐上大堂,黄髯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下,再不想站起。这次出山,又是烧乡寺,又是烧乡蔷夫,又是坑郡兵,黄髯纵是不愿叛离荀贞,可事到如今,却也是再不能回头了。
跟着黄髯来入堂上的都是贼兵中的头领。眼睛在他们血迹未干的盔甲、刀剑和他们喜笑颜开的脸上打了个转儿,黄髯心灰意冷,不知该他们说些什么才好。
这几个头领对黄髯也是有些小看的,小看他投降了荀贞,只是因为在他们这一股黄巾余部中黄髯的名气最大,所以才又胁迫他造反,并又尊他为首领。
这会儿这几个头领踞坐一地,喧闹说话,不时轰笑,也没人理会黄髯。
他们不和黄髯说话,黄髯心乱如麻,也懒得理会他们,索性装瞌睡。他眯着眼,上下栽头,刚装睡没一会儿,胡德进了大堂:“大、大将军,请你去,观、观、观膏。”
这个观膏也是他们黄巾军中的老规矩。黄髯实在是不想去,有心借口困倦不去,可又不敢说出口,无奈站了起来,跟着出去。头领们停下话头,兴致勃勃地随之而出。
战死的郡兵和贼兵的尸体早被搬到一处,堆在院子中央。火把明晃晃插的到处都是,映得院中白昼一般。十几个被俘的郡卒、乡吏被拴成一条线,剥得赤条条,在十几个寇贼的监视下挖坑,还有几个寇贼正在提水倒地,清理血迹。黄髯不想多看,目不斜视地跟在胡德身后。
过了二门,前面一个影壁。
这个乡的乡蔷夫衣烂帽丢,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丢在影壁边儿上,脚下积了一垛从郡卒身上拔下来的衣物,他嘴里堵了团破布,看到黄髯过来,两眼圆睁,直欲喷出火来。
胡德接过一个贼兵递来的火把,笑嘻嘻对黄髯道:“大、大将军,请、请你观膏。”手一丢,火把落到衣物上,衣服上洒的有酒,火苗登时窜起老高。
黄髯勉强露出点笑容,看着火烧蔷夫,暗自痛骂:“竖子!不就想逼我叛变中尉么?又是假传我令火烧乡寺,又是逼迫我来看火烧乡蔷夫。”
火苗瞬间包围了这个乡蔷夫,燎着衣服向上窜,他的胡须头发立时被燃着,嘴里的破布也烧着了,吐,吐不掉,舌头烧烂,痛哼一声,昏了过去。
炙烧之痛,又把这个乡蔷夫从昏迷中醒来,不多时,两腿都烧熟了,肉香阵阵。这蔷夫支撑不住,眼中现出乞讨神色。这乞讨神色不是在求饶,而是在求一速死。
胡德不动声色,众头领指手划脚评头论足。
一人惋惜道:“却怎么把他的嘴堵上了?听不到助兴的惨叫,美中不足。”
“这贼蔷夫嘴里不干净,乃公不想听他聒噪,所以堵住了他的嘴。”
黄髯一直对胡德不满,可对胡德的这句话却是赞成,还好是堵住了这个乡蔷夫的嘴,要不然还不知他会骂出什么恐吓之言。黄髯是一个字也不想、亦是不敢听的。
观罢膏,活埋了余下了十几个郡卒、乡吏,众人回到堂上,搜罗出酒肉,摆宴吃喝,酒酣耳热高谈阔论,话题多在王当、褚飞燕、张牛角的身上。
黄髯知道在他兵败之后,胡德与王当搭上了线,这次胁迫他叛离荀贞就是王当给胡德出的主意。黄髯是个聪明人,虽然胡德没有给他细说过王当,只是零零碎碎地听说了这点事儿,可却也能猜得出来,这定是王当畏惧荀贞,故此想利用胡德等以及黄髯这个“叛将”来吸引荀贞的注意力,只可惜他看得破,胡德等却看不破,还以为是抱上了粗大腿,一个个兴高采烈。
观膏时嫌美中不足的那个小帅说道:“听闻王当与褚飞燕准备近期起事。”他转头找黄髯,“大将军,不如咱等投了他们去罢!并上留在老寨的兄弟,还有近期投我等的壮士,我等现在也有三五百人,再加上响当当黄巾道的名号,待他事成之后,怎么着,我等也能换个富贵。”
有人嗤笑说道:“三五百人马,你也想换个富贵?王当麾下人马较少,只有三千余人,可褚飞燕麾下少说上万人马,我等这点人,怎会在他们的眼里?”
黄髯算是被荀贞打怕了,也在暗中嗤笑:“百万众的黄巾军都被剿灭了,还指望褚飞燕的那上万人马成事?真是不知死活。”
虽说认为他的这些旧部不知死活,可现如今他却是被裹挟“叛乱”,嗤笑之余,对他来说更多的是沉重的心思。沉重的心思一直保持到今日,他站在山巅,远望群峰,沉重地叹了口气,天气暖和了,山外的疫病应该也快停歇了,想来荀贞出兵进山的时候就快要到了。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不但被裹挟叛变了,而且还烧死了个荀贞治下的乡蔷夫,想来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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