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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起了疫病,徐福就没有出过中尉府。

疫病起前,荀贞为了让他与许季能熟悉兵事,还常叫他俩去营中观许仲、辛瑷、夏侯兰等练兵,而在起了疫病之后,为了避免他俩染上疫病,就严令他俩无事不得外出了。

徐福、许季的年纪都不大,特别是徐福,年少的时候就学那些游侠们“浪荡市井”,是个坐不住的人,在府里待了十几天,十分气闷。

这日一早,他起床、洗漱、饭毕,依惯例在床上呆坐了会儿,拿起案几上的《易》,翻开来看。《易》是很难学的,虽然说荀氏在《易》上有家学,荀爽在《易》上的造诣就很高,远超俗儒,当年荀贞跟着荀衢读书时,在《易》上也下了很大的功夫,可还是没能学多好,只是泛泛而已。徐福也是跟着荀衢学的《易》,相比荀贞,他学的时间短,可成就却就高多了。

这东西也是看天分的。

徐福随手翻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一句,念了几遍,想道:“去年在颍阴学《易》,荀师给我讲这句话,让我牢记不忘。今至赵郡,却徒然素餐而已,实在惭愧。”

和他一块儿来赵郡的陈褒、荀成、高素、文聘诸人,均被荀贞委以重用,陈褒三人倒也罢了,文聘和他的年岁差不多,比他大不了多少,而今却也是统带数百铁官徒了,唯独他与许季无所事事。他想的烦闷,将书推开,听见窗外起了风,桑树枝桠沙沙轻响。脚步声从远及近,有人来了,在门外停下,轻轻叩门,一个声音响起:“徐君在么?”

“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小婢走了进来。

这小婢是荀贞特地选出来,命服侍徐福的。

徐福从小就轻侠市井,如今虽折节读书,可轻侠时养成的习惯还在,於礼节上不是很恪守,他张开腿,颇是“无礼”地箕踞在床上,问道:“有事儿么?”

小婢往他腿间瞧了瞧,知道这个“徐君”随意任性,最是“行为不检”,当下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移开了目光,答道:“郑君他们今日休沐,在家里办了酒席,遣人来问徐君去不去?”

“郑君”中尉府里的一个府吏。

因知荀贞喜爱徐福、许季,中尉府的府吏对他两人均很巴结,常邀他俩饮酒作乐。不过许季是从来不去的,徐福到底存有轻侠脾性,偶尔会去一次,但他眼下却无心情,蹙眉说道:“县里疫病未息,中尉日夜为此忧神,身为下吏,不思为君解忧,却怎么反办起了酒宴?我不去。”

小婢应命,屈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自去回复来请徐福的郑家仆从。

徐福丢下书卷,在室内转了几转,没了看书的心思,来到赵郡以来,他很少再击剑习射,闷得太久,只觉浑身骨骼发痒,这时忽然起了去县外演习一番剑、射的兴致。

既是为活动身子骨而出府,他也懒得再换儒服,找了件“袴褶”穿上,从墙上取下佩剑,悬挂腰边;再摘下弓矢,挟在手中。他从小就好轻侠,自然会击剑之术不陌生,入了荀家的私学之后,荀衢又是击剑的大行家,他在击剑上的水平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他带剑挟弓矢,出了住的院舍,直奔马厩。

马厩的吏员见他来取马,忙不迭地选了匹良马,亲自动手,给马套上辔头、放上鞍座,交付给他。徐福道了谢,牵马出厩,拉着缰绳,不急不慢地沿着府中直道,往府外走去。

到得府门,一人从门边的塾屋中出来。

这人四十出头,头裹青帻,腰上插刀,作揖行礼,满脸堆笑地打招呼,说道:“徐君!”打量了眼,问道,“挟弓牵马的,这是要出去打猎么?”

徐福笑道:“是啊。”

“哎呀,瞧这马,真是神骏啊。”

这人是中尉府的府门亭长。

府门亭长的职责是看守府门,对来中尉府办事的县乡吏员来说是个不能得罪的人物,可对府中的荀贞的亲近人来说却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故此,他一开口就是巴结奉承。

不过话说回来,奉承归奉承,徐福牵的这马确实不错,是荀贞在击黄巾时的缴获的,据懂马的说此马有西极马的血统,耳短颈长,躯干粗实,后肢形如刀状,神骏非常。

徐福笑道:“怎么?想骑么?不妨随我一起出城,骑上试试?”

“我倒是想,奈何公务缠身。”

那马大约是讨厌被指手划脚,打了个喷鼻,弹弹后腿,马尾一甩,险些甩到这个府门亭长的脸上。唬了他一跳,失笑起身。

“什么公务?”

“还能有什么?无非守门罢了。中尉有令:禁人无故出入。”

府门亭长执行荀贞的这道命令也是看人的,徐福是荀贞的亲近人,却不敢拦他的道。

徐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牵马出府。

出得府门,上到城中干道。

疫病依然笼罩未散,街上行人稀少,仲春渐暖,路边的松柏郁郁葱葱。

徐福翻身上马,策马出城。

出了县城,到得县外,徐福有心想射些野物献给荀贞,乃一路向西边的丘陵、林木地带行去,穿过聚住在郊外的民舍,沿着官道前行,路边荒田废土,远处野树疏林。一条溪水蜿蜒流过,被上午的阳光一照,遥望如带。春凉尚在,尽管马速不快,徐福还是觉得有点冷。

一路都没见人。

出城十余里,遇见了一个邯郸县的吏员出行,四五个吏卒持弓佩刀随行在车驾的两侧。

他看见了这支小小的队伍,这支小小的队伍也看到了他。

可能是因为他带有弓矢、长剑的缘故,两个殿后的吏卒警惕地注视着他。

饥荒、疫病、流民、盗贼,如今的世道早非以往太平时了,就是县吏出行也要防着寇贼打劫。

徐福不愿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一手控缰,一手放在鞍上,拨动马头,贴着路边越过车队。

因不为想引起车队的误会,他过了车队后就催马疾驰。

又前行三四里,见路左丘陵起伏,林木茂盛,是个习射、击剑的好地方,他遂停下马,跳下地,从马上取下弓矢,拉了两下弓弦,四处望了望,路边多树,选了一棵当作靶子。

准备妥当,他带上扳指,站在离树二十步的地方,双脚分开,先将长弓斜垂,把箭矢搭上,抬眼在树干上找了个目标,心道:“且看我射树上五尺处。”屏息凝神,举起弓矢,感受了下风向,略微做个调整,深吸气、腰使力,大开弓、轻放弦。但见箭如流星,去如闪电,“唰”的一声,射中树上。箭簇深入树干,箭羽“嗡嗡”摇晃。正中树上五尺处。

尽管平时练箭时拉弓次数多了会腰酸臂疼,但当箭矢射中目标后,徐福很有成就感,他满意地端详了会儿,方才上前将箭矢取下,又觉美中不足:“这路边的树,树干都忒粗大了点。如能有个细点的,方显我之手段。”复归二十步外,又射了两箭,亦皆中目标。

二十步,已是他目前的极限,再远点就没有把握了。

他自觉今天比较手顺,决定挑战一下难度,又往后走了十步,开弓拉弦,瞄准目标,正待要射,瞥见田中忽起细尘,却是一只兔子奔过,箭矢方才离手,他就懊悔:“不该走神!”果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见那箭矢贴着树干擦过,斜斜地栽入了土中。

箭射出手,再去找兔子时,已不见踪影,他重拾心情,振作精神,捡了箭矢,接着练习。

日头高升,渐至天中,晒在身上,驱寒除冷,暖意遍身。

练了会儿射术,他又换击剑,依旧把那树干当靶子,先急趋快退,舞了几式,随后剑柄倒握,手臂高举,向后仰身,将长剑投了出去,虽没正中目标,却也差之不远。

“有这一剑一弓,待来日杀贼时,总不致刀来头挡,剑来胸迎。”

徐福也是闲得久了,苦中作乐,自嘲两句,将剑拾回,准备再投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从眼角跳过,转头去看,却是刚才的那一只野兔窜起伏低,又跑了过来,在起伏的丘陵间奔跑。

他不由大喜:“正好想打个野物献给中尉!”

他忙不迭收剑入鞘,拿着弓矢,奔到马边,解开缰绳,一跃骑上,尾随追逐。骏马奔驰,劲风扑面。他伏在马上,紧紧随在野兔后头,两次搭箭,都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而放弃了,直追出到数里外,那野兔突然转变方向,向丘陵深处跑去。

徐福爱惜坐骑,田间起伏不平,怕伤了马腿,无可奈何,只得任之逃去。

天蓝云白,四野广阔。路上无人,只有骏马风声相伴。

尽管没能捕获猎物,但这一番纵马疾驰,却十分快意。

徐福索性也不停马,直又向前奔出数里,才慢慢放缓了速度,揉了揉快被风吹硬的脸皮,好似胸中的郁闷也被宣泄出去了不少,展目极望,突然楞了一愣。

路的前方,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警觉地挽弓在手,眺望前后左右,路上、丘陵间、林间都没有人影,显是行凶的人早就走远了。他胆子不小,仗着弓箭在手,慢慢催马靠前,一边走,一边盯着场上,细数场上尸体,差不多得有一二百具。再走到近处一点,看得较为清楚了,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这一二百具尸体中,有三四十具被剥光了衣服,只留下了额头上裹着的赤色帻巾,其中几人他看着眼熟,分明是荀贞麾下的义从!再看余下的那些尸体,俱衣着破烂,应是流民。

“这,这,这是荀贞遣出巡行县乡的兵卒遇上了乱民!”

他顾不上谨慎了,急忙驱马奔前,从马上跳下,奔到尸体群中,一具一具地去看被剥光衣服的尸体。他知道县北这几个乡是刘备、关羽、张飞负责循行的,只不知今日在此遇到乱民的是刘备还是关张?一个耳大臂长的年轻人跃入他的眼帘。

“是刘备!”

刘备也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仰躺在地上。徐福从东西乱散的尸体上跳跃过去,蹲到他的身边,见他双目紧闭,满脸血污,腰上负了一处刀创,鲜血汩汩流出,将其染得跟个血葫芦似的,徐福心头一沉,探手去试他的鼻息,感到了一点微弱的呼吸,登时大喜:“他还没死!”尽管没死,一条命里也去了大半条了。徐福不敢耽搁,忙脱下外衣,裹在刘备的身上,把他抱到马上,翻身上去,一手抱住他,一手控缰,拨转马头,飞也似地往县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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