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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顾闻白第一回到苏云落的屋子来,但却是第一回躺在佳人的暖榻上,享受着非一般的待遇。
落儿这暖榻,怕是垫了好几层褥子罢,躺着柔软异常。中间本来放着榻桌,上头摆着茶壶茶杯书籍等物,想来是落儿素日里坐在榻上看书消遣常用的。还有,盖在身上的裘毯可真香哪,像是烘熏的味道,又像是落儿的幽幽体香。
帐幔垂帘处,放着花几,上头一个白釉“盈”字款罐,插两支袅袅的梅花。顾闻白便想起落儿给他题的莫比花娇来了。他如今,才不会在乎那些个虚名呢,只想做一朵比暖房里还要娇嫩的花儿来,死赖着不走。
伤口果真疼得厉害起来,他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容来,看着落儿又要起身,欲去张罗些什么,赶紧握了苏云落的手:“落儿,在这里陪我。”
苏云落无奈地看着他:“我让卫英将马车弄得舒适一些,好将你送回去。”
什么?不过才在她的香闺里待了须臾,便要赶他走了?顾闻白一脸惨白,可怜巴巴的看着苏云落:“落儿,我想离你近一些。”
“这灵石镇又不大,你住那头,我住这头,脚程快些的,一刻钟便能到。”苏云落硬着心肠拒绝他。顾闻白这眼神,可真像极了以前祖母养的那条哈巴狗儿,饿了的时候便用汪汪狗眼瞅着,非将自个的一颗心融得柔软异常。
“一刻钟也远。”顾闻白的脸皮比墙还厚。
“于礼不合。”苏云落硬巴巴的继续拒绝。
顾闻白兴奋得摇起大尾巴:“只要落儿答应,今晚马上成亲。”
苏云落便用眼角的一点白看向他。
顾闻白讪讪地抚着胸口:“落儿,我这里又痛了。”
“谁让你逞强,非得跑过来?”嘴上数落着,面上却露出关怀的神色。苏云落将顾闻白按住,扒了他的外衣。
顾闻白有些吃惊,害羞地道:“现在洞房是不是太早了?”忽而有些忐忑不安,他这副破落身子,不知能不能一展雄风?若是落儿嫌弃他又该如何办?早知道向卫真讨一些避火图仔细研究研究了。
苏云落又白他一眼:“满脑子不道德。”她低头检视顾闻白的伤口,微微蹙眉,有些许沁出血迹来了。许是他动作太大,拉扯到伤口,是以正欲结痂的伤口承受不住,再度崩裂。
她想了想,吩咐咏雪让卫英到回春堂请沈大夫。
咏雪自应下去了。她方才在一旁假装作一朵没有气息的花儿,实在是太难受了。这顾老师平日里看着正正经经,怎地缠在娘子身边,那情话一句接一句,让人听了面红耳赤的。她忽而想起来,她曾听说有些大户人家里,夫妻行房的时候丫鬟便在床边守着……啊……她赶紧摇摇头,按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
没有旁人了,顾闻白捉住苏云落的纤纤玉手,放在唇上轻轻一触:“落儿,真好。”
不得不说,他的胡子又长长了些,略有些扎手。苏云落咬咬牙,还是说出来:“你胡子扎手。”她的手可娇嫩着呢,保养不易。况且……她的脸颊微微发热,心中疑问,难道两情相悦的男女之间私底下相处,竟是这般的没皮没脸吗?她似乎,真的有些不适应呢。忽而又想起那赵栋来,他那么多姨娘,私下相处时竟是记得每个人的爱好,可真是不容易。只是,当初说起情话来是那么的情深意重,移情别恋的时候竟又是那般的决绝,顾闻白,会是像赵栋那样的人吗?
顾闻白不晓得苏云落心中在想什么,见落儿怔怔地看着他的胡子,他的脸皮又加了一层铜墙铁壁:“落儿帮我刮胡子可好?”
苏云落回过神来,忽而从暗柜中摸出一张寒光闪闪的匕首来:“用这个刮可好?”
顾闻白的情话越发的登峰造极:“落儿用什么都好。”
苏云落十分的不习惯,自己先将匕首收好,脸色恢复正常:“那长得像公公的,怎地叫你做小舅子?看他的样子,与你似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顾闻白苦笑一声,摩挲着她嫩白的手指,嗯,手感真好。片刻才缓缓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他将十几年前的那桩旧事与苏云落说了,亦将自己心底最不堪的一面展现给苏云落。
“我娘只顾着于扶阳,我爹只爱书,我与姐姐倒像是多余的。姐姐爱护我,我不能让姐姐嫁与喻明周这种禽兽不如的人。”
他神色沉沉,想起往事,仍旧笃定不已。倘若要拼上自己的性命,亦要护姐姐周全。
“后来呢?”苏云落为顾盼宁捏了一把汗。深宅大院里的柔弱女子,倘若发挥不了用处,怕是要被家族放弃。
顾闻白笑了,落儿果然是面冷心软的人儿。他没有看错人,他像姐姐顾盼宁一样,寻到了自己的知心爱人。
“后来啊……她因缘际会,与姐夫相识,深得姐夫尊重与爱护,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只不过,姐夫为了姐姐再度受伤害,连他都不想认了。他悄悄着人回京打听过,姐姐现在生了二子一女,夫妻恩爱,子女聪慧活泼,是最好不过的样子了。
便是那时,他彻底断了自己的牵挂,专心在灵石镇教书。至于母亲于嘉音与父亲顾长鸣如何,他不想知道。既已不孝,便相忘于江湖罢。
苏云落静默片刻,纤长的手指悄悄地反握住他的,感受着他手指关节处因长年握笔而长出的茧。
顾闻白内心欣喜若狂,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握着苏云落的手,一双灼灼星眸只看着她。
一股热意从耳后散开,缓缓朝两颊晕去。苏云落心似小鹿乱撞,很不自然地转过头去,落在那两支梅花上:“……你若是不肯回那头去,留在我这里也不方便。隔壁,隔壁不是快收拾好了吗?让卫英从那头搬些东西物件过来,便住这边好了。”
“还是落儿想得周到。”顾闻白又赶紧捧起心上人来,神色却为难:“卫英是个粗汉子,哪里懂布置房屋这些,若是让他弄,定然不雅致;卫真的妻子又临盆,还要照顾小香,怕是不得空。不如,便劳烦落儿,帮我布置可好?也不用如何布置,便比照着落儿这里便可。”
她这里可是李遥弄的呢。自从那日之后,她最喜欢当甩手掌柜了,凡事只按着养生之道来。
但……听起来布置房屋也挺有趣的呢。若是以后真的成了亲,倒是要有些夫妻情趣的物件在里头……比如描眉啦,相对下棋啦,联手弹琴啦……苏云落的脸颊越想越红,似火烧一般,到底是应了下来:“……好。”
粗汉子卫英鼻子一痒,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撸撸鼻子,疑惑地自言:“难不成是受风寒了?刚好让沈大夫替我抓一副药。”说着便撩起帘子,进得回春堂中。
因这天又变冷了,还下着雪渣子,受风寒的人又多了起来,回春堂里又排起长队来。
坐诊的却不是沈大夫,是个年轻些许的男人,相貌与沈大夫有几分相似,大约是沈大夫的儿子罢。
卫英望了望,朝抓药的伙计问道:“沈大夫可是出诊去了?”
卫英已经是老熟客了,伙计朝四周望了一下,凑近他耳边:“沈大夫病了。”
卫英一时无法掩饰自己惊讶的神情,倒抽一口气。
伙计又道:“不过沈大夫交待过了,若是顾老师要换药,便让我去。”不过是换药,并不把脉,他干得来。
也好。卫英点头,待伙计将药捣好,便一道出门。
一路上,卫英怕伙计无聊,便主动聊起一些他的陈年旧事。主要是之前逃难时,他得了病,没有银钱治病,卫真便到山上挖草药,让他嚼了吃的事。
伙计叫阿庆,闻言便道:“你倒是命大咧,这镇上有好些人因为误认错草药,自己挖来吃了,却一命呜呼的多了去了。”
卫英便挠头笑。那时候,若不是乱嚼草药,怕自己也长不到如今如此粗壮的样子。
转眼便到了苏家鞋袜铺,阿庆疑惑地看了卫英一眼,心道,今早沈大夫才交待了,是学堂里顾老师,顾老师家他是认识的,怎地,顾老师入赘苏家了吗?
不知道阿庆心里正胡思乱想的卫英一脸坦荡荡地领着阿庆进了门,迎着店里好几个客人惊奇的目光,进了内院。
阿元的脸皮扯了一下。罢,横竖以后是一家人,早些与晚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不定,之前被误砸的那道墙,怕是捱不过开春了。
卫英与阿元进得房中时,里头的一对鸳鸯正聊着如何布置隔壁的房屋,浑然不觉外头多了两个人。
还是咏雪咳了一声:“娘子……”
二人如梦初醒,一对牵着的手儿猛然放开。到底是执掌中馈多年的主母,苏云落若无其事地起身:“大夫且请罢。”
阿庆是个机灵人,只提着药箱过去,察看了顾闻白的伤口,便吩咐端上一盆热水来,净手后剪掉原来的棉布,清理后从药箱里取出一包药粉来。
包裹着药粉的纸包,阿庆正欲将药粉倾在伤口上,顾闻白与苏云落忽而异口同声道:“且慢。”
阿庆一滞,他终究是在药房做了多年伙计的,自己闻着那药粉,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药粉,隔河仙的味道也太重了!
他急急将药粉裹起来,连声解释道:“这药粉是沈大夫交与我的,我此前没有打开过,不晓得什么。我发誓,是真的!”
顾闻白与苏云落相互看了一眼。
瞧阿庆不像是说假话,顾闻白才道:“为何沈大夫没来?”
阿庆说话都快了几分:“沈大夫病了,今日都未坐诊,卫大哥可以作证。因沈大夫自己病了,是以他才将药粉交与我,说若是要替顾老师换药,便将药粉洒上去。”
顾闻白与苏云落又对看了一眼,嗅到了些许阴谋的味道。
卫英与咏雪在一旁面面相觑,公子(顾老师)与苏掌柜(娘子)怎地总眉目传情?
还是卫英先清醒过来,吼道:“沈大夫嫌命长了,竟然敢害公子!”
顾闻白看着阿庆:“沈大夫得的什么病?”
阿庆细细地回忆:“他今儿将药粉交给我的时候,神态疲累,眼下有青圈,眼中有红丝,呼气焦躁,这,这是失眠症……”
呃,似乎有什么阴谋的味道。
顾闻白不紧不慢:“昨日沈大夫分别去了何处出诊?”
阿庆是个勤奋的药房好伙计,他不敢怠慢:“每日回春堂俱有出诊记录,今儿早上我翻过了,他昨天只出了您一家。”
那顾老师的家丁,定是不会害顾老师的。
既然不是出诊的,那便是来看诊的人给的药粉,这范围可就大了,昨日回春堂有几十人来看诊抓药呢。
不过……阿庆脱口而出:“虽然出诊记录上没有记载,但是我后来翻过药箱,发现里头少了好些止炎的药粉。”
苏云落忽而想到了什么,给顾闻白使了一个眼神。
她眼睛生得好,美目里常似盛了盈盈秋水。这一个眼神,顾闻白却是误会了,冲她一笑,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苏云落:“……”
顾闻白自以为安抚过佳人后,才朝卫英道:“你且雇一辆马车,将沈大夫接来。”
沈大夫是自己的老东家了,又手把手教过自己那么多,阿庆知恩图报:“沈大夫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顾闻白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担心的不是沈大夫害人,而是怕沈大夫有危险。”倘若沈大夫真的要害他,药粉里隔河仙的份量便不会下得那么重。
阿庆是个聪明的,顿时了悟,替顾闻白重新敷了草药,而后与卫英一道匆匆出去了。
苏云落朝咏雪使了一个眼神,咏雪福了一福,也退了出去。
顾闻白朝她一笑,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我无事。”
苏云落坐下,替他掖了掖被角,脸上挂了笑容:“沈大夫昨日,许是替贺过燕看病。”
落儿怎地识得贺过燕?等等,那贺过燕向来是个好色的,难不成……
苏云落柔柔地,替顾闻白解了疑惑:“他这辈子,怕是不能人道了。”
顾闻白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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