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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瑜这才看向月白,月白和她对视一眼,发觉她眼神淡淡,倒不像个沉在烟花之地里的花魁。
“哎哟,妈妈这一调教,我连琵琶都弹不好了。过几日,我还要弹给冯老板听的嘛。”瑾瑜撇了撇嘴,“要不然让我劝劝这新来的妹妹?”
吴氏听见这话,犹豫了一下,她说道:“瑾瑜,这丫头野得很,我怕她伤了你。她若受伤倒也没什么,可若是伤到了你,那她死了都不够的!”
“呵呵……妈妈放心罢,她若是真敢伤我,我第一个扒了她的皮!更何况你看看,她都这模样了,还能伤得到谁?”瑾瑜看见月白身上的伤,和形态虚弱狼狈的月白,不由嫌弃地皱了皱眉,又讲:“若是妈妈放心,就再让曾妈妈她们拿水和吃的进来,不然呀,我看她下一刻就要咽气咯。”
犹豫再三,吴氏还是准许了。
如瑾瑜所说,眼下月白是造不成威胁的,她也不必担心瑾瑜会受伤,更何况刚刚她们才打完月白,如今瑾瑜来了正好做个好人,凭着她那一张巧嘴,说不定真能说服月白呢?
这样想着,吴氏就又命粗使婆子把月白抬到床上去,再叫林妈妈去拿吃的和水来。
万事都准备好了,吴氏方领着人退出门外,并对瑾瑜道:“若是有事,及时叫我们几个,知道了么?”
瑾瑜是不耐烦的,她嗯了一声,对吴氏挥了挥手。
吴氏这才关上了门。
月白躺在床上,四肢沉重,她现在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根本动弹不了了。
但面对着瑾瑜递来的糕饼,她又闭上嘴,不肯吃。
瑾瑜也不急,一手拿着糕饼,一手托着腮看她,只轻轻挑了挑眉,用那腔夹带着口音的京都话小声说道:“你不想出去了?”
瑾瑜的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水里砸下一块巨石,月白原本黯淡的眼睛也因为这话亮了起来,她有几分不敢相信地看着瑾瑜,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她刚才说什么?
出去?
“……”瑾瑜瞧见她这副模样,掩着嘴咯咯笑了两声,眉眼弯弯的,十分娇媚动人,她看着月白,“你先坐起来吃了这块糕点,我再和你说一遍。”她晃晃糕饼,指甲上的红十分刺目。
月白心中挣扎,又犹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勉强撑着自己坐起来,咬下瑾瑜手里的糕饼。
她今天只喝了王梨花的药,便再无进食,现在吃到这块糕饼,不自觉地就大口嚼了嚼就吞下去,险些噎到了自己。
“咳……咳咳……”她捂着喉咙咳嗽着,带着泪痕的眼眶微红,瑾瑜慢悠悠地递来一杯凉水,让她喝下,“还有好几块呢,你别急。”她把一盘糕点都端到了月白面前。
哪能不急?
月白就着水咽下刚刚还卡在喉咙的糕点,坐在原地静了一会儿,等到有了力气后,又拣了好几块糕点吃下,连续吃了五六块,这肚子才算饱了。
“你、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月白喝干净一杯水,看向瑾瑜,抿了抿嘴,神色中带着警惕。
瑾瑜看她这眼神,轻轻一笑,她依旧一手托着腮,将刚才的话重复道:“你不想要出去了么?寻死觅活的,若你真的不吃东西,只怕姓吴的那老虔婆为赚回本,直接把你发落到芳春院的外院去,赚那些贩夫走卒的钱,能赚多少钱赚多少,好不至于完全赔本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的像冰,叫吴氏老虔婆时,和刚刚叫吴氏妈妈时完全不一样。
“你……你要帮我么?为什么?”三言两语间,月白察出这瑾瑜不是个坏人,起码与吴氏她们不是一伙的,可她的心中仍有疑虑,她和瑾瑜之间素昧平生,今日才算见了第一回面,她为何要这样?
瑾瑜瞟她一眼,撩了撩耳边的头发,风情万种,“你太吵了,以往卖进来的姐妹里,可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吵的。你的骨头,比她们都硬,和我以前在南京时一模一样。”
南京?月白眨了眨眼,就听瑾瑜又问,“你不是自愿被卖的,那你是哪里人?我刚刚在外头偷听时,听你们提起甚么主子的,你在这京都有主子?你难道是被你主子卖进来的?”
这话提及了伤心事,月白怔了一瞬,而后才垂下眼睫来,摇头道:“不是,我主子是不会卖我的。我是被绑了,然后再被卖进来的……”
她将经历的事给瑾瑜说了个遍。
瑾瑜听完了月白所说的一切,了然地点了点头,“你虽是被绑着卖进来的,可你运气差,进的是芳春院。这芳春院可从来不需要甚么身份证明与卖身契的。”
月白有点急了,她轻着声,语气焦灼着问道:“你不是、不是会帮我的么?”她目光干净。
看着她的目光,瑾瑜又点点头,“是啊。不过你看看你现在这模样,想要逃?你逃得掉吗。只怕刚出这房间门,走不了两步,你就晕过去了吧?”
这话说得是真的,月白发了高烧,匆匆喝下一碗药汤后又被卖来芳春院,遭了打,她如今的身体是虚弱不已的。
“那怎么办?”她心里只想着要逃出去,经瑾瑜这一提醒,她有点焦急。
瑾瑜拿起一块糕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等到吃完后,她又弹了弹指尖的碎屑,“当然是好好将养几日,把这身体养好了,再走。”
将养几日?那不是还要在这芳春院待上几日?
月白心中有所退缩,她不敢确定瑾瑜是不是在骗她,抑或是,瑾瑜是不是想暂时让她放下戒备心。
然后好联合吴氏,一块将她彻底留在这芳春院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爱信就信,不信就罢,反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不过……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芳春院每日刚入夜的时候是最繁忙的,你下了二楼往东走,那边看门的小厮爱跟着姑娘一块喝酒,经常不在。”瑾瑜话里满是不屑,她起身,“我能和你讲的就这么多了,你爱信不信吧。我要回去练琵琶了。”
见着瑾瑜要走,月白忙道:“我信。”
事到如今,瑾瑜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信也得信。
万一呢?
瑾瑜也没应她,只朝着门口喊道:“妈妈,好了!”
那日过后,月白便装作被瑾瑜打动了的乖顺模样,但面对吴氏她们还是冷言冷语,不让触碰的。
不过吴氏倒也没觉得什么,反而若是月白乖顺异常,她还会觉得有异。
她也不想可惜了月白这个未来的花魁苗子,因此月白既是想通了,吴氏干脆就给月白安排了一个小房间,离瑾瑜只有几间远。
而后又唤人给月白的身上伤口处上药,又叫大夫给月白看病,一切做下来,足足花了三四天的时间。
吴氏看着月白日渐好起来的脸色,心中的算盘也打得啪啪响,等到这日大夫来为月白看诊的时候,说月白病已痊愈后,吴氏就立刻交代了身边的婆子。
把月白的牌子挂起来,今夜要让月白挂出一个好价钱。
当月白对这事浑然不知,正在吃早饭时,瑾瑜来了趟她的房间。
“你今日要挂牌了。”瑾瑜似是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她脸上未施脂粉,有几分清凌凌的美,她只交代了一句话,“今日是你唯一的机会,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
月白难得看见瑾瑜这副模样,她眸光清澈,坚定地点了点头。
芳春院里的新人,若还是没破身的姑娘家,兼具生得一副好相貌的,吴氏会在夜里准备一个拍卖式挂牌,让姑娘在众人面前亮相,价高者得。
从前瑾瑜刚来时,便是如此,第一夜足足拍出了四百两白银的高价。
因此,吴氏早早就使了两个婆子来,伺候月白沐浴和装扮。
月白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目光沉静如水,毫无波澜。
镜中的她穿着一条碧玉色的高叉旗袍,露出雪白的腿和手臂,她手上的伤痕被人用脂粉盖去,脸上也覆盖上一层淡淡的脂粉,眼尾微红,唇色浅浅,加之她这几日清减了些,纤瘦无比,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病美人之意。
“姑娘,那我们先走了,您自个儿好好等着。待会林妈妈会来领你的。”一个婆子看了看窗户外头,太阳下落,天色将要黑了。
月白对她矜持一笑,一副听话的模样,“好。”
两人婆子互相对视一眼,也拿着东西就退出了房间。
当她们走后一刻钟,月白看着外头天色全黑,她探到窗户处,看见芳春院的灯挂上,已有许多人出入门口。
时候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缓着激动的内心,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门缝。
外头没有人。
如今这个时辰,是芳春院最忙的时候,吴氏是个抠门的,所以人手一直不够,楼上的丫鬟们到夜里都要去底下帮忙的。
月白这才放心地走出了门,心中一直默念着瑾瑜的话,扶着楼梯就快快下了楼,向东边小跑而去。
所幸这时候芳春院中事忙,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是要跑的。
月白抿住嘴,脚下加快了速度,可就在将要跑出门时,她的手被狠狠一拉!
“你要去哪儿?!”月白回头,只看见林妈妈正竖着眉看她,前几日被她弄伤的眼睛此时发红,刻薄又可怖。
她心头猛地一跳,只有两个字:完了!
“你这个丫头,老娘在你身上费了那么多钱,你竟然敢跑?看我不打死你!”
房间里,吴氏气得发抖,她拿着一个马鞭,狠狠朝月白身上抽去!
啪!啪!
月白身上顿时皮开肉绽,她痛得直接蜷缩在了地上,不住地翻滚着,却被吴氏一鞭又一鞭地抽打着,无处可逃。
可她却死死咬着牙,惨叫声全都被她咽进了喉咙里。
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吴氏停下鞭子,回头喊道:“谁啊?不长眼的,没看我忙着吗?”
外头是个少女的声音,“妈妈。方才瑾瑜姐姐让我告你说,她要上妆,没空去楼下接待冯老板,要你且放下手中事消停一下,去领冯老板上来再说。”
吴氏听见这话,啐了一口,眼中盯着月白,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瑾瑜那个死丫头是什么心思,自己当了娼还以为是菩萨呢?要不是她,你怎的知道要从东边门跑?要不是看她还能赚两年钱,我早就抽死她了!”她丢下鞭子,深吸了一口气,又伸手理了理衣领子,对外头喊:“知道了,我这就来。”
瑾瑜在芳春院中可谓是一人可抵十人,现如今她还是有用的,加上那位冯老板近来生意做得大,吴氏也就暂时放过月白了。
“林妈妈,交给你了,这张脸别给打坏了就行,我还要留着接客呢。”临走前,吴氏对林妈妈说道,继而走出了房间门。
月白躺在地上,看着林妈妈伤了的一只眼和她阴冷的笑容,心中油然生出了寒意。
吴氏离开后,林妈妈手里接起鞭子,她看了一眼地上蜷缩着的月白,阴狠一笑,直接就朝月白抽了下去!
先前月白弄伤了她,她心里本就存着怨恨,只是月白后来听话了,吴氏想把她培养成新的摇钱树,才不能动手。
如今月白逃跑事情败露,还被她亲手抓住,她岂能放过?
“我告诉你,进了这芳春院,你就别存着那些想法!”林妈妈说道,她手下留了力气,抽人会痛,但不会皮开肉绽,将月白抽得直在地上翻滚。
月白痛得不行,她死死咬着唇,血腥味在嘴中绽开来。
就这样足足挨了小半刻钟后,林妈妈手上似是累了,也不再挥鞭,她手叉着腰喘气,上前就是一脚!
“唔!”月白被踢得往后滚了一圈,她忍着痛,看着林妈妈去倒水喝,正当林妈妈仰面喝下水去时,月白手脚一动,她从地上爬了起来!
啪啦!
林妈妈摔碎杯子,指着爬起来的月白就道:“你还想跑?做梦!”她一把抓住了月白的肩膀,手上鞭子就要抽下去!
月白在这时爆发出所有的力气,她回头就是狠狠一推,把林妈妈直接推倒在了地上!
“哎哟!”林妈妈躺在地上,腰上正好扎到了刚刚摔碎的杯子,嘴里喊痛,正要爬起来的时候,却见月白拿起了茶壶。
月白两手发着颤提着茶壶,她看着林妈妈,心中又惧又怕。现如今,这房间里只有她和林妈妈,只要将林妈妈砸晕,她就还能趁机跑出去……
可是……可是……
“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把你扔到外院里给那些贩夫走卒!”林妈妈眉毛竖起,指着月白就骂。
月白也在这一刻凝住了眼神,她咬了一咬唇,闭着眼就将茶壶朝林妈妈头上砸去!
啪啦!
“你!”林妈妈被这么一砸,话卡在喉咙里,头上流出鲜红的血,人就撑不住身体,倒在了地上,晕晕乎乎的。
月白见到她这样,吞了口唾沫,现下是最好的时机,她一定要逃出去!
她头也不回地就朝外头跑去!
月白埋着头就往前跑,生怕后面有人追一样,她刚跑出去没多少距离,却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月白一愣,抬起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脸上有着淡淡的酒气,这会子被撞了,正看着她呢。
“这位爷,求您救救我!救救我!”月白一把抓住男子的衣摆,眼中含着水光,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若是这个人肯出手,她就有希望出这吃人的魔窟了!
“你谁啊?”男人揉揉眼,看见月白身上被鞭子抽得破烂的衣裳时,不由皱了皱眉。
这芳春院,怎么还有这样的女子?
“我、我是一户人家的丫鬟,被人胁迫,卖进……”月白哽着喉咙,不自觉地流下眼泪,时至如今,她也不敢在这提梁府,怕给梁墨珏脸上抹黑。可话还没说完,她就听见一道令人心颤的声音,顿时闭住了嘴。
“哎哟,冯老板,您怎么到这来了啊?”吴氏拿着一把花红柳绿的团扇,摇着腰肢走了过来,扶住了男人的手臂,看见月白时,神色顿时变了。
冯平手背在身后,由着月白攥着自己的衣摆,他道:“你这老鸨,自个儿去招呼王家那孙子,忘了我,我可不是只能自个儿到这来了?”他话里话外都是不满,又指了指月白,“我这不是刚上来,就被你院中这姑娘撞了?不过……这姑娘刚才说,她不是自个儿愿意卖进来的?”
吴氏听见这话,忙赔礼道歉,“哪能呢?王公子头回来芳春院,我可不得照料着点么,一时疏忽了,还望冯老板您大人大量,原谅了我这回罢!”她看着月白,目中是恨恨之色,又否认道:“冯老板,这进芳春院的哪有自愿的?不都是家里头爹妈或是犯了事被主子卖进来的?您别听她胡说!”
冯平盯着月白,醉眼朦胧间觉得月白有点眼熟,说道:“丫鬟么?不过我看她倒是有几分眼熟……”他努力地仔细看着月白,想辨认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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