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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侃判断刘粲已不在偃师,而肯定在西去的那支胡军里,他说两国交战,使节互通,没有闭门不纳,光把书信收进去的道理啊,那他们为啥会害怕使节进城呢?除非全军主帅刘粲已不在城内,若遣他人召见使节,怕会引发我等疑窦,从而泄露这一消息。
“刘粲必已率部西去,欲先定西……”至于所谓的“定西”,是弘农出了内乱,还是如同裴该、祖逖所猜测的,是长安政权打算突破潼关往东打,那就先不管啦——“然后归来决战。或命守将,彼不归时,不得与我交锋。”
众人反复商讨,都认为陶侃的判断很有道理,或许距离真相也顶多就差一步罢了。那么既然敌人如此谋划,我方就必须要反其道而行之,裴该环视众将,问道:“若我军能于刘粲归前,先破当面之敌,克陷偃师,则刘粲进无所据,必败矣!如何诱出城守之贼,谁有良策?”
樊雅接口说要什么良策——“这便直迫其垒,发力攻城,不怕贼不出战!”
祖逖摇摇头:“偃师城高堞密,今贼守不下三万,几与我军相当,若往攻城,损伤必重——此下策也。”不是说你这招不能用,但不被逼到山穷水尽之时,最好还是别硬拼。
他建议遣一军绕至城西,去建设营垒,修造工事,逼迫胡军出城来战——“彼若不出,我营垒成,刘粲归来不得与合,偃师城内便十万之师,亦犹困兽也!”随即一指地图上的某一要点,笑对魏该:“此尊家故地也,卿可愿往?”
偃师与洛阳同在洛水以北,相距约四十里地;而在偃师城南,洛水别出一渠,向西北方绕至洛阳城北,名为七里涧。祖逖所指之处,正当两城之间,位于七里涧南岸,属于尸乡管辖。因为这年月测绘、制图技术的落后,即便是军中地图,描绘得也极其粗陋,所以他指的这处所在,在地图上只是一片空白而已。但是祖逖随即便道出其名,裴该倒也有所耳闻,那里名为——石梁。
石梁地势险要,为洛东门户,想当年胡军攻陷洛阳后,魏该的叔父魏浚即在此处建坞结堡,召聚流民自守,而魏该本人则在石梁坞南,正当洛水北岸建一泉坞,与之互成犄角,南北策应。故此祖逖才会注目魏该,问道:“此尊家故地也,卿可愿往?”
魏该闻言,不禁轻叹一声:“曩昔与叔父屯兵洛东,石梁、一泉,并恃险要,惜乎外无救援,遂为胡贼大军所困。倘如今日,有二公重兵在偃师左近,叔父当不至于罹难矣……”感慨过后,便即一挺胸脯:“彼处地理,该明若掌纹,若得各一千卒,重修坞堡,便胡骑十万,也难逾越!”
裴该点点头:“卿若果能重修二堡,偃师胡贼如瓮中之鳖。只恐堡砦未成,而贼必出城来逆……”
祖逖不禁大笑道:“若彼出城,不正中我等下怀么?”
于是命令李矩将兵两千,前往石梁坞筑堡,魏该将兵两千,前往一泉坞筑堡,主力亦将营垒前推至偃师城东两里处,重新立寨,随时准备增援二堡,以击退出城来夺的胡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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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陶士行所料,刘粲果然早就离开了偃师城。
因为平阳、河南,两头牵挂,他哪个都不想丢,故此最终采纳了刘敷的建言,自将精锐三万经弘农郡折而北归,留下刘敷、呼延晏率余部护守偃师城。
临行前,刘粲拉着刘敷的手说:“呼延前军为国家重臣宿将,贤弟遇事勿得自专,当多听取呼延公教诲。我此去最多两月,待镇定后事,必然再来救援河南,贤弟但守偃师不失即可,慎勿与敌浪战啊!”
所以胡军才紧闭偃师四门,不肯接受挑战,来与晋军平野交锋。呼延晏与刘敷商议,说:“只恐晋人见我不肯应战,便来攻城,或别遣所部抄至偃师之西……”
刘敷笑道:“阿兄将精锐尽数带走,今城中守卒多老弱、氐羌,若出城与晋人战,实无胜算。然若晋人敢来攻城,我倚城壁之固,一两月自可安守无虞,或将极大杀伤攻卒——城壁修缮及防御事,便拜托呼延公了。而若晋寇别遣所部抄袭我后,亦可无视——今偃师屯粮,可支月余,即为贼抄掠运道,再无供输,我夺城中平民粮谷,亦可勉强支撑。我且勿战,待阿兄归来,再破晋师。”
随即笑笑:“或晋寇粮秣先尽,狼狈退去,亦未可知也。”
呼延晏虽然从前跟祖逖交过锋,但此番新至战场,还不知道豫州军的实力又有所增长,而徐州军……更是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存在,他不禁皱眉询问刘敷:“我闻骑兵(骑兵将军刘勋)挫于成皋,大单于不利于汜水,大王之突入偃师,折损亦重——今日之晋寇,果如此能战乎?”
刘敷黯然点头:“祖逖所部,自不必说,我看裴该之徐州军,恐亦非曩昔所料,皆东夷弱卒也……或云徐州军亦皆祖逖所练,诚哉斯言。则敌众四五万,精锐恐不下七八千,难以力敌,是故阿兄行前嘱托,不可出城与战。”
呼延晏先是点点头,随即却又摇头:“若久不出战,且为贼抄掠至城西,城内士气必堕,若城守不利,恐难以支撑到大单于归来。且城西七里涧为洛东锁钥,昔始安王以数万精兵围之经月,始败魏浚。若贼据此,偃师便成孤城,便大单于归来,恐亦难以逾越啊……”
刘敷闻言也不禁皱眉,便问:“呼延公所言,也有道理。今当如何处?”
呼延晏说:“老臣有上下二策,大王明断。上策是即遣军出城,去占据石梁,以免为贼所趁;下策则先不动,待贼有于石梁立坞之意,再发兵攻之——然彼处地势险狭,大军难以,只恃勇斗,若贼之勇锐果如大王所言,破之不易也。”
刘敷筹思半晌,最终还是认可了呼延晏的上策,说:“我当亲出以据石梁。”
呼延晏摆摆手:“大王为城守之主,不可轻动——老臣愿意领兵前往。”
刘敷不放心呼延晏,打算派刘勋或者刘雅,但呼延晏却执意要领兵前往:“石梁既是洛东锁钥,亦为偃师咽喉,老臣若不亲往,即守城亦心不自安也。”他自恃久经战阵,还真瞧不上年轻一辈的刘勋等将,再说了,刘勋才刚战败,哪还有勇气出城去夺占要地呢?
刘敷拗不过呼延晏,最终即命其率亲信部曲与城中精卒两千人,打开偃师西门,直奔尸乡,再趋石梁。几乎同一时刻,晋军两路兵马也绕至偃师南北,伪作围城之势,旋即汹涌西去。刘敷在城上远远望见,不禁慨叹道:“果不出呼延公所料也!”随即又担心,晋军兵多,呼延晏若是守不住石梁可该怎么办呢?急命刘雅:“卿可将三千人往助呼延公。”
可是自打他闭城自守以来,晋军哨探在城外就如入无人之境,呼延晏才刚出城,便有探马来报祖、裴。祖逖料到胡军见自家西行人多势众,必然再派增援,于是急命侄子祖济率部绕至城西。
祖济恰好与刘雅遭遇,双方就在七里涧东、尸乡附近激战一场。裴该得报,派快马通知首阳山南的甄随,命其增援祖济。甄随得令大喜,撇下陆和,打起赤底火鸦旗来,便即汹涌南向。可是还没等他投入战场,刘敷就知道情况不妙了,他不打算跟晋军硬碰,更怕打成添油战,只得急命刘雅脱离与祖济的接触,折返偃师。
如此一来,呼延晏就成孤军了。
刘敷连派密探潜出城外,去石梁附近查看情况——倘若呼延晏能先据坞而守,那没关系,那地方地势险要,呼延晏又是国中宿将,晋军没那么容易攻得下来的。可是出去十多名密探,多为晋人所杀,最终只返回三人,都禀报说:“石梁方向正在激战,一进一退,胜负难期。”
刘敷绕室彷徨,最终顿足道:“悔不该使呼延公出据石梁——国家可无河南,不可无呼延公!”为今之计,只有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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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晏确实先晋军一步抵达了石梁,可是此处地势虽险,旧日堡垒却已被刘曜破坏得只剩下一片残垣瓦砾——就跟那家伙在洛阳干的一样——很难据守。他才刚安排士卒搬运土石,打算重修坞堡,李矩就领着兵赶到了。
七里涧很窄,但是水道颇深,两侧都是三四丈高的陡崖,有若城壁。李矩命弓箭手隔涧攒射胡兵,若有堡寨,这种攻势压根儿就不可能破防;但此刻无堡,只剩些残墙,胡军被覆盖在箭雨之中,形势便岌岌可危了。呼延晏被迫下令竖盾结阵,然后引弓对射,李矩却也不敢轻逾涧水,战局一时陷入胶着。
与此同时,魏该到了一泉,此处的地势之险,完全不逊色于石梁。《水经注》中就说:“洛水又东迳一合坞南,城在川北原上,南北东三箱天险峭绝,惟筑西面,即为我合固——一合之名起于是。”这“一合坞”,就是一泉坞数十年后的别名。
所以说一泉坞三面恃险,只要在西侧筑起砦墙来,就是天然险塞,修复工程量比石梁坞要小得多了。此地素来无名,非亲自踏勘,未必能够知道这地方的军事价值,所以呼延晏仅仅关注石梁,祖逖在地图上指的也是石梁,只有曾经在此处筑过坞堡的魏该,才会提出来:石梁须守,一泉也不可轻忽,咱得如同往昔一般,南北并起两座堡垒。
倘若胡军先据二堡,南北呼应,估计李矩和魏该就都抓瞎了;而若呼延晏不去石梁,转向一泉,或许魏该攻打起来会比李矩更加吃力吧。
但魏该既已顺利占据一泉,听闻石梁方向激战,便即留下一半兵马修缮砦墙,自将半数北向石梁,与李矩南北策应。如此一来,呼延晏就相当难受了,他遣人绕出坞西,一直跑到洛阳城郊,才得着机会避过晋兵,兜个大圈子返回偃师,向刘敷请援。进得城来,只闻人喊马嘶,原来是刘敷正打算亲提大军去救呼延晏。
可是刘勋、刘雅二将一起拦住刘敷的马头,连声规劝,说此时出城与晋人交战,胜算渺茫啊——“石梁地势险要,即万马千军,难以铺展,唯恃勇斗,大王固不当轻动,将主力出城,更属无益之举!”
刘敷提起鞭子来赶开二将,喝道:“我便战死,不能使呼延公死于我之前!”
刘雅建议说:“不如末将率数千人,虚打大王之旗,伪作往救石梁,则贼必调派兵马,来封堵城西,大王则大开东门,直迫贼营——如此,或可收声东击西之效。若能击退祖逖、裴该,则呼延公之难自解。”
刘敷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此计大妙!”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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