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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显荣冒着大雪从家乡回来了,同时还捎来了老太爷、大老爷、云氏、谢奕、谢子安以及李满囤的信。
似老太爷、大老爷、云氏、李满囤的信都是安好勿念好好做官这类的家常,独谢奕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能有小侄子?
红枣一听就知道必是她婆婆叫问的,心里好笑:她婆行事未免太过小心,这样一句话还要假托谢奕之口!
由此可见她婆心急归心急,却犹知道少给压力,也算体谅。
谢尚则笑骂了一句:“人小鬼大!自己的书都还没念出名堂来呢,就知道瞎操心!”
红枣笑道:“也不算瞎操心!家里原就数二弟年岁小,他可不就盼着来个更小的给他涨涨辈分嘛?”
小孩子总是巴望自己快快长大。
“说得好听!”谢尚日常嫌弃弟弟:“其实不过是巴望着多个人给他欺负!”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
红枣莞尔一笑不接茬——谢尚一傲娇就是各种口是心非。
她认真就傻了。
谢尚看着红枣的肚子认真道:“红枣,咱们这么久还没儿子我琢磨着必是咱们背井离乡初来京师水土不服的缘故。但过些日子就好了!”
“老道士都说咱们必是有儿子的!”
俗话说“天时、地利、人和”。谢尚觉得自己天时、地利都有——家里都挖出绝无仅有的泉水来了,现唯一差的就只人和——京师这地界对他虎视眈眈的人太多,唬得他儿子迟迟不敢来投胎。
他想早生儿子就必得快刀斩乱麻,给这些人一个深刻教训。
不过这些先不必告诉媳妇,以免她担心。
红枣巴不得谢尚如此想,赞同道:“老爷说的是!”
对于生孩子这件事红枣心里其实挺矛盾。理智上红枣知道打老太爷起一大家子人都在盼望这个孩子,私心里她却觉得自己年岁还小,且新婚不久,很想多享受享受二人世界。
难以抉择,红枣便不负责任地把这生孩子的事丢给了上天——老天叫她生她就生,不叫她也不求。
总之佛了!
腊月十五是亿万寿节,即弘德帝生辰。腊月初一礼部将设专人负责收贺礼以及登记造册。
因为还担负着监督山东民政的重任,谢子安给弘德帝上礼要单独上,以示没有同山东地方官员沆瀣一气。
已是冬月中下旬,离腊月没两天,谢子安在捎来的家信里附了贺寿的奏表和寿礼——一件泰山玉雕的松鹤延年摆件。
和谢尚待久了现红枣也颇知道不少玉器鉴赏知识,知道玉贵无瑕——美玉无瑕嘛!
泰山玉出彩在于沾了泰山两个字,单论玉质,其实类同岫玉,且内悬黑斑——即便被美其名曰为美人痣也掩盖不了为瑕疵的事实,不受追捧,所以就不大值钱。
当然能被称作玉,其外观还是很漂亮的,特别似她公公贡的这块精品,颜色鲜绿,个头也大,斑瑕几近没有,搁案几上跟一大盆才萌新枝的青松盆栽似的特别养眼。
侯谢尚看过玉雕,显荣又告诉道:“老爷让小人转告老爷,腊月初三是个好日子,老爷可在巳时往礼部纳贡!”
这还真是她公公的行事!闻言红枣忍不住吐槽:干啥都要看黄历挑日子!
谢尚闻言则要过黄历看了一回,认同道:“爹说的是!确是腊月初三巳时最为合适!”
红枣……
转眼便到了腊月初三。一清早谢尚便打发显荣说去礼部排队,红枣见状奇道:“不是说巳时吗?”
现才卯初。
“今儿才是第三天,”谢尚告诉道:“必是人还多。昨儿显荣已去礼部打听过了,一般都要排近一个时辰的队!”
好吧,红枣服气:是她孤陋寡闻了!
不过她公公选日子就不能挑个人少的时候吗?这样轧闹猛是闹哪样?
看来她公公这日子挑的不大靠谱。
谢尚比平常足晚了半个时辰方才出门,结果到礼部后依旧等了五个人方才轮到。
谢尚先报了他爹的名字,呈上寿礼。主簿打开匣子瞧过,确认无误,示意书办记录,谢尚乘机呈上他爹的贺表,主簿收下,放进匣子——贺表是个陛下看的,别说主簿了,就是礼部尚书,没得谕旨也不可私看!
轮到谢尚了,谢尚抱拳道:“臣翰林院编撰谢尚进甘回斋拼图水碓十盒恭贺圣上亿万寿!”
书办记录的笔歪了——现京城做官的谁不知道甘回斋的拼图水碓?
但这玩意再好,一盒就三百文,十盒也才三吊钱,折三两银。
这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你谢尚买一回家具就花五千两,怎么送陛下寿礼才只三两?
这合适吗?
不止书办怔愣,在场的主簿、其他官以及他们的仆佣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直愣愣地看着谢尚想辨别他话语的真假。
看所有人都不说话,谢尚冲主簿大人拱了拱手,客气问道:“大人,您不验看?”
主簿回过神来道:“验!验!”
没准谢状元送的是甘回斋还没上市的限量水碓呢?主簿暗想:金雕玉琢的,送陛下也是有的!
打开匣子,里面十个纸盒。拿下第一个盒盖,看到盒里连漆也未曾刷,就只涂了层桐油的木本色零件,主簿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信邪地一气揭了下剩的九个盒盖,结果盒盒如此。
众人屏声凝神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十盒拼图水碓,”谢尚心平气和地提醒主簿:“大人都验过了,是否算是收下了?”
撇开谢尚是个土豪这点,单说礼物,主簿还真没有不收的理由——先帝在时还有过清官送自家咸菜坛子的美谈呢!
十盒水碓值三两银,怎么说都比咸菜坛子贵重。
看书办记下自己的礼物,谢尚又拿出自己的奏表冲主簿笑道:“还请大人转呈!”
主簿没脾气地收了,谢尚完成任务拍拍屁股自顾走了,屋里排队的人则哗一声炸了。
这个说:“这也太嚣张了吧?又不是没钱,偏给圣上的寿礼才出三两?这是人干事?”
那个说:“他这是有恃无恐!仗着自己文章好,以为写篇好文就能糊弄过去!”
“真是做梦!”有人嘲笑道:“别说陛下圣明,就是御史台也不是吃干饭的!”
“看吧!御史台必是要参死他!”
……
谢尚礼部出来后便去了衙门。
文明山一见谢尚便问道:“大尚,你贡的什么?”
自昨儿听到谢尚告假,文明山心里便跟揣了只猫似的五脏六腑抓挠得难过,现可算是能问了。
谢尚笑道:“没啥,就是内子铺子月前上市的拼装水碓!”
文明山……
艾正……
元维……
“你说什么?”文明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惊恐道:“那水碓你先前不是都已送了许多人了吗?如何能充贺礼送给陛下?”
这也太敷衍了!
“送陛下的,”谢尚解释:“和送你们不一样。送你们只一人一盒,而陛下则是一大匣子,整整十盒!”
文明山低头看看自己双手,抬起来转动比划道:“不是,大尚。你就是一气送十盒,那也是水碓啊!”
“甘回斋才三百文一盒!十盒才三吊钱,折成银子才三两!”
“这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文明山痛心疾首道:“但大尚,你可是一连两回被御史台弹劾过奢靡!”
“御史台若然知道你只给陛下进三两银子的寿礼,必然会弹劾你藐视圣上,大不敬!”
大不敬,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赶今儿去可不就是为人多吗?谢尚心说:前两天虽说人也多,但都是皇亲国戚勋贵权臣,他一个从六品编撰跑去未免显得刻意。只今儿借他爹三品的东风才不招人怀疑!
“不至于!”看到文明山的真情实感,谢尚难得良心发现地拍拍文明山的肩,推心置腹地告诉道:“送礼历来最重要的就是心意。陛下富有四海,什么宝物没有?哪里会以礼物的价值来评判臣子的忠心?”
“明山,你要对我有信心!别忘了先前内阁宰辅都买了这水碓赠门生!”
眼见谢尚如此自信,文明山也不好多说,只能道:“但愿吧!”
元维的年岁不是白过的,他问谢尚:“你赶今儿去送礼,必是为了你爹吧?”
大尚自己反是趁便。
谢尚赶紧答应:“是!”
元维问道:“那你爹知道你送什么吗?”
“知道的!”谢尚没隐瞒道:“冬节前我就写信告诉了!”
大尚虽然年轻,但元维相信老友知道轻重便不在多说,只道:“大尚,这一篇文你来看看……”
眼见别人都干上了正事,艾正也跟着低下了头,只心里苦恼——他媳妇若能有谢李氏一半聪慧就好了,不说三两银子,哪怕能三十两办件像样礼物也行!
他不似谢尚家大业大,但有件三十两的新奇礼物,无论陛下还是御史台一准没话!
弘德帝午后便看到了李顺拿来的十盒水碓。
“就只这个?”
跟主簿一样打开十个盒子后,没拆到彩蛋的弘德帝不是一般的失望!
“再还有贺表!”李顺呈上谢尚的折子。
“只文章有什么用?”弘德帝不大高兴地打开折子,心说我看你还能怎么吹?
结果才看两眼,弘德帝脸上的不屑就消失了,眼珠子还越瞪越大……
“李顺,”放下信,弘德帝吩咐道:“你把这十盒水碓都倒到一处,混合起来!”
“是!”李顺照办。
“再叫两个人来,给他们一人一张纸,让他们来搭!”
……
看着搭出来的十个一模一样的水碓,弘德帝喃喃道:“天才!这个谢李氏真是个天才!”
“世人都推崇鲁班,尊鲁班为祖师,但鲁班再好,几千年来世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谢李氏这个法子虽不能让鲁班再生,但却能让小工匠协力制造大物件,且是各行各业,并不仅限于木工——如此今后朕将有成千上万无数的能工巧匠!”
“谢李氏这个法子真是太好了!难为她能生出这个妙宗儿!这样的人才,”弘德帝顿住了,然后连连叹息道:“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是个女人,不能入朝为官为国效力,日常困于内院,管家看铺,实在是太屈才了!
李顺度弘德帝心思出言劝慰道:“陛下,自古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谢状元对陛下忠心耿耿,打马掌起便不似其他人敝帚自珍!这分拆大物件分制标准件的法子又是谢状元主动进献!陛下得此良臣,实乃社稷之福!”
李顺真担心弘德帝心血来潮给谢李氏封个官,到时御史台又弹劾他蛊惑圣心——他若不想被架火上烤就得趁早打消陛下的念头!
弘德帝瞪李顺一眼,有些不高兴:他感慨两句而已,有必要如临大敌吗?
他会不知道夫妻一体,封赏谢尚就是封赏谢李氏?
李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只是赏谢尚,弘德帝有些苦恼道:“谢尚才刚入朝,没甚资历,现升官于他无益。这事朕得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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