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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冬后方才是正式开席。
冷菜是九碟子羊糕、卤肉、卤猪耳朵、酱鸭、咸鸡等卤菜,酒则是当年十月新酿的桂花米酒,即“冬阳酒”。
看到似新茶一般澄清的酒液倾倒碗中,酒面上漂浮着金黄的桂花花蕊,红枣下意识地提了提鼻子,鼻尖立刻嗅到一股子香香甜甜的桂花香。
端碗喝一口,满满桂花酒酿的清甜——好喝!
红枣瞬间便咕咚完了一碗。
喝完后看锦书给碗里再次倒满酒,红枣再喝,立就感觉酒味淡了不算还多出一股茶叶味——锦书竟然往她酒里兑了茶!
红枣不满地看向锦书,锦书却眼观鼻鼻观口的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红枣无奈,只好喝这兑了料的冬阳酒,心里多少明白这可能是她婆婆的主意。
未成年人不饮酒是对的,红枣也不好理直气壮地抱怨。
酒至酣处,红枣毫无预兆地看到谢福领着几个小厮搬抬来两张条桌,然后又拿来许多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铺满了一张桌子,接着几个小厮裁纸的裁纸,磨墨的磨墨,调颜料的调颜料,一副大干一场的样子。
这是吟诗作对还不够,红枣心说:还要笔记墨画?
一时准备妥当,小厮们退到一边,谢子安则站起来笑道:“爷爷,请!”
老太爷也不推辞。他站起身占了一张桌子便泼墨挥毫,极熟练地画出一幅山水来,然后又在山水间画了一棵枝干虬曲的梅树。
梅树有九枝,每根枝上再画九朵花——至此红枣方算看出老太爷画的是张九九消寒图。
九九消寒图是红枣前世古人们记载冬至进九以后天气阴晴的“日历”。
红枣前世小学和幼儿园都发过九九消寒图,只红枣耐心不佳从没填满过。
看老太爷拿朱色填满第一朵梅花的五个花瓣,红枣便听到二房太太刘氏和云氏笑道:“子安媳妇,这俗话说‘冬至晴一天,春节雨雪连’。正月里子安进京赶考,这一路怕是不好走啊!”
红枣一听就不高兴了——正常人对考生不该都是祝福吗?刘氏说这话什么意思?诅咒她公爹落榜吗?
红枣闻言尚且不喜,更遑论云氏了。
云氏当即回道:“二太太,这前人有诗云‘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咱们大庆朝,地方大的很,咱们当地的路不好走,不代表京师的路也不好走——何况我家老爷已经走出咱们当地最难的这段路,往后自然是坦途大道,扶摇直上。”
“所以我从不似二太太您这样忧心咱们本地天气,毕竟我嫁过来的那年,我们老爷就中了秀才,走出了这雉水城!”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刘氏这辈子最大的心病就是无论丈夫还是儿子至今都是白衣,连个秀才都没中。
她听了云氏的话自是气了一个倒卯。
红枣眼见她婆婆不过几句话就回敬了刘氏的恶意,自是心生佩服,她婆婆看着好性,但实际的战斗力可真是杠杠的!
围观了一出宅斗大戏,红枣再看男人那边,只见画桌前已换成了她公公在画。
谢子安画的是写意的美人执柳长亭送别图,图边朱笔正楷题了“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
九字每字九划,从冬至开始每天按照笔画顺序填充一个笔画,每过一九填充好一个字,直到九九——所以这也是一幅九九消寒图。
老太爷一见立刻鼓掌道:“好!”
“子安,我明年二月就在家等着你的春风了!”
闻言红枣不觉看了看老太爷的白眉白胡,心说她公公明明画的是个面目似她婆婆的美人,这老太爷瞎凑什么热闹?
真是自作多情!
“娘,”红枣悄声问道:“爹画得其实是你吧?”
虽是疑问句,但红枣的语气却是肯定。云氏听后颇觉有些不好意思,不免在心底嗔怪谢子安:真是的,没事画她干啥?没得让儿媳妇笑话!
看到云氏脸红,红枣高兴笑道:“娘,爹画你画得可真像啊,我一见就认出来了!”
云氏的脸更红了……
一桌的刘氏见状心里自是更气了。
其实刘氏最气不过的云氏的好运。谢子安虽说也风流,但脑子清爽,从不养姨娘庶子,家里少有是非闲气,而且人前更是给足了云氏面子——所以,刘氏有些灰心地想:不怪云氏嘚瑟。她男人若是这样拎得清,她也高兴!
拿墨笔描黑“亭”字第一笔的“点”,谢子安回首笑问谢尚:“尚儿,你要不要也来一张?”
谢尚应声而起:“好!”
谢尚还不会画山水,更也不会画美人。他就只画了一张惯熟的喜鹊登梅图。图里的梅花不用说也是九枝九花。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红枣虽然不懂国画但因有老太爷的珠玉在前,现再看谢尚的梅花,便觉得先前觉得还不错的谢尚其实也是个渣渣。
所以,红枣看谢尚拿着画跟老太爷和谢子安献宝,没一点献丑的自觉时,不觉心说:这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班门弄斧!
老太爷却一点也不为忤,呵呵笑地夸赞道:“尚儿的这株梅花画得不错,比去年的好。照这样下去,只怕不用五年,就能盖过太爷爷了!”
“真的?”闻言谢尚虽然颇为惊喜,但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不大敢信。
“梅花盖过你太爷爷有啥稀奇?”谢子安不屑道:“你太爷爷善的又不是梅花而是山水。”
“等你什么时候山水也盖过老太爷,你再嘚瑟吧!”
……
所以,红枣有些想捂脸:刚刚老太爷那幅画,精华部分其实是山水,而不是那片梅花。
举一反三,红枣随即又想到她公爹的那幅画,不觉陷入自我怀疑:会不会精华也不是那美人,而是旁边的字?
呜呜,完全看不懂啊!
席散回房红枣跟谢尚请教,谢尚笑道:“太爷爷说我年岁还小,没见过真正的山,即便学了山水画法,这心中没有沟壑,也画不出来,倒是先学好常见的花鸟是正经。”
“至于山水,则等我将来院试乡试去了府城。府城多山,等我游览一回后再学也不迟!”
红枣听得有道理不觉赞道:“老太爷说的是。学习可不就是循序渐进,由简而难吗?”
谢尚点头,想想又道:“其实即便游遍了山水也不定能画出好的山水画来,比如爹,他走的地方多,游过的山水也不少,但他善的却是美人图……”
红枣……
老太爷到别处看山水,她公爹则是看美人?
思明白是谢尚话里的潜台词,红枣颇觉尴尬。
身为儿媳妇红枣不好附和谢尚的话议论她公公的私生活,便只好沉默不语,但心里却是山崩海啸——没想到,她以为的霸道总裁老婆奴人设的公公私底下其实也是个大猪蹄子!
真是三观破碎!
最后谢尚把他画的梅花图送给红枣道:“红枣,我明儿出门,这消寒图便就给你填吧!”
“你知道怎么填吗?五个花瓣按照当天的天气阴风雨雪晴来填一到五个花瓣……”
红枣接过画交给彩画让她挂起来,然后方道:“大爷放心,我把这画放在眼皮底下,必不能忘!”
想想红枣又问道:“大爷,既然老太爷和爹都各有所长,那你将来是要学山水还是学美人?”
谢尚笑道:“山水画酣畅,美人图鲜活,两者各有特色,我都想学,但能学到哪一步,就看天分了。”
“不过太爷爷先前说过我画的花鸟颇有灵气,也许我将来精的是花鸟,也未可知。”
对上谢尚坦诚的笑眼,红枣忽然惊觉到自己的过分——不管将来如何,眼下的谢尚还是个纯真少年。
甚至她公爹的私生活,也只是她的个人臆想,其实并没有确切证据——她家并没有明面上的姨娘和庶子女。
所以,她干啥要这么敏感?成了先生笔下“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立刻想到私生子”一类的人?
她这是怎么了?
同时谢子安也把自己的那张《美人执柳消寒图》给了云氏。
“雅儿,”谢子安看着挂起来的图画笑问云氏:“看,像不像你?”
云氏嗔道:“老爷,咱们儿媳妇都娶进了门,您还当众画这个,也不怕人笑话?”
“这有啥好笑的?”谢子安不屑道:“我都没笑话他们养小老婆和儿媳妇一起生孩子!”
云氏……
“雅儿,”谢子安亲热地靠近云氏问道:“你别管旁人笑不笑话,我只问你我画的是不是你的心声?”
“你喜不喜欢?”
面对这个样的谢子安,云氏能说不喜欢吗?当下便只能似蚊子一样地哼了一句喜欢。
谢子安闻言大笑,得意道:“我就知道!”
洗漱后红枣如常养玉如常睡着,只今天谢尚摇醒了红枣。
“红枣,”谢尚严肃道:“你明儿养玉只睡下来养就好了。不然,我出了门,丫头们若有个恍神,不能及时替你盖好被子,你可就要受凉了!”
红枣想起连月来都是谢尚夜里给她盖被子颇为感激,赶紧点头答应:“大爷说的是,我明儿一准躺下来盖好被子后再养玉,这样就不用担心着凉了。”
明明主意就是谢尚出的,但听红枣如此说却嘲笑道:“你就不能出息点?不要睡着?”
红枣忍不住笑道:“这个难度有点大,而我还小,就先就不挑战了吧!”
谢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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