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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奶奶是这样炼成的

瞧到谢福的骡马进宅,一直在二门外看门的婆子立刻跑出一个去告诉大奶奶的陪房陶氏,而陶氏得了信便立到上房来告诉大奶奶。

谢家大奶奶云氏,是谢子安的原配。云氏娘家的爷爷和谢家老太爷是同年。故谢云两家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云氏和谢子安是打小的娃娃亲。结婚前云氏也几次见过谢子安,故而心里早爱惨了谢子安的诙谐言语和风流体貌。

婚后谢子安对云氏着实不错。他言语温柔、行动体贴、遇事也是有商有量,整个人完全就是云氏理想中的夫婿形象。

只一样,谢子安婚前房里便有几个服侍的丫头。婚后,云氏看这几个人自是极不顺眼。但她因初来乍到,不好发作,姑且只能忍着。

可待婚后一个月,谢子安间或在这几个人房里过夜,云氏就觉得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她受不了谢子安对丫头也似对她一样。光是想象,她就能发疯。

很自然地,云氏寻机发作了几人中颜色最好也是谢子安留宿最多的那个百灵——她使她奶娘打了那丫头几巴掌。

不想那丫头也是个有心机的。她当即便捂着脸跑出了上房,一路哭喊着“救命”往书房找谢子安告状去了。

她奶娘见状自是又气又急,便跟在丫头后面追。她见事情闹大,心里也是惴惴,只得也跟了过去。

那丫头脚大,跑得飞快。她和她奶娘都是小脚,跑不快不说,身边还得有人搀扶,故此竟没追上。

眼睁睁地看着那丫头跑进书房院门,正觉糟糕呢,不想那丫头进门刚叫了声:“大爷,救我!”就被谢福一门杠子打在腿肚子上,当即倒地。紧接着门后几个小厮一拥而上就把那丫头按堵住了嘴,然后拿绳索捆了。接着谢福随手就指了两个人把那丫头拖出二门,塞进骡车,送去了庄子。

自始至终,谢子安都没露面,谢福也没进去请示,就自说自话把事给办了。

说实话,才刚十八岁的云氏发作那丫头,纯粹只是想出口气——她并没真想把人到底咋样咋样。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云氏和她奶娘都吓得不轻。她两个回房许久,都缓不过劲来。

晚饭时,谢福来了,送来了一本《谢氏家法》和一沓纸,极恭敬地跟她说:“大奶奶,大爷说您以后要执掌内务,家法不熟不行,故而大爷请您抄一本《家法》放在身边,以便时时查阅。”

云氏鼓起勇气问:“福管家,百灵那个丫头……”

“大奶奶,”谢福恭身打断云氏道:“大爷书房是外院,百灵一个内院丫头,从内院一直闯到外院,犯了府里内外不分的规矩,已被打发到庄子上嫁人,跟着婆母学规矩。”

“大奶奶,这条内外规矩在《家法》104页上有详细记载。”

云氏……

“今儿,不止百灵,二门上看门传信的四个婆子没看好门户,也都挨了板子。”

“这是《家法》73页上的规矩。”

云氏……

云氏以为这《谢氏家法》是谢氏祖上传下来的祖训,故抄这家法也似抄佛经一样先极恭敬地焚了香后方才打开。

云氏没想到她恭敬对待的《家法》第一页写的却是“《谢氏家法》谢子安拟制。”

云氏当即就气歪了鼻子,心说: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结果,翻到第二页,却真是洋洋洒洒的一篇家训,而第三页,则就是家法第一条,然后就是第二条,第三条,……。一本家法足足写了158页,整整二百条家规。

翻完这本家法,云氏感到了极度恐惧––谢子安虽说是长房长孙,但他才只二十岁,而且他爹,他爷爷都还在,谢家哪里轮到他来订家法?

偏他还就这么干了,而且还干得这么大张旗鼓。他洋洋洒洒写了这么一大本书不说,还让身边伺候的人都按这本家法行事。而最奇怪的是,谢子安在家这么吵吵,这么折腾,他爹、他爷、甚至他继母、竟没一人吭声。

于是云氏禁不住怀疑谢子安是不是有病,比如癔症之类,以致长辈们都管不了,干脆就撒手不管了?

云氏既然担心谢子安有癔症,又哪里会抄这个莫名其妙的家法。

结果自这天起,谢子安就不再进云氏的上房——他来内院都只在丫头房里过夜。

云氏知道谢子安在跟她较劲,偏她却不敢再发作下剩的三个通房,她害怕谢子安又发癔症。

云氏心里憋气却还无人能诉,这一来二去的,她就气病了。

听说她生病,谢子安也不来瞧。他只使了谢福来请医看病。

这一晚,云氏又在为自己感伤落泪,结果却听到一向安静的后院突然响起已歇下的谢子安因发怒而提高地声音:“来人,叫谢福将她打发到庄子里去!”

发完话,谢子安便带着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云氏不知何事。她开始穿衣裳准备出去瞧瞧,不想奶娘进来,悄悄告诉她道:“刚大爷捆了今晚东厢的那个,让谢福送庄子里去。”

“刚我等大爷走了,隔着门瞧了一眼。”

“啧,”奶娘咂着嘴将声音降得更低:“身上都还光着呢,就叫人堵着嘴拿绳子给捆在桌子腿上。现人都哭背过气去了。”

不一会儿,谢福果然来了。他让小厮把那个丫头拿被单裹了,连夜塞进骡车到城门口排队等开城门,好送庄子。

经了这一出,云氏终于确认,这屋不止谢子安有癔症,就是谢福也是个不正常。

正常人能在跟人做那事的时候,没缘故的就把人给捆了?正常人能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半夜搁城门口等开门,就为了另一个癔症的一句话?

至此云氏终于服了气––她犯不着和一个癔症,甚至一群癔症较劲。

云氏老实地抄了经文,使人送与谢福。

当天晚上谢子安就来了她房,言笑晏晏,浑然无事。而云氏虽然还心存疙瘩,但架不住谢子安两句温柔小话,顿时便缴械投降,一夜缠绵。

事后,云氏也恨自己没出息,告诫自己下次要如何如何,可待真的见到人,云氏依旧抗拒不了谢子安的音容笑貌。

如此见不着人就自悔,见着人就沉迷,云氏觉得自己也是有了病,花痴病––她见不得谢子安,见了就发痴。

幸而云氏犯花痴的机会并不多。谢子安大部分时间都宿在书房院子。间或进内院,也不是每次都来正房。所以,云氏还是清醒的时候居多。

云氏没事就翻翻《家法》,以免再触怒谢子安。连带的,她再不去碰触谢子安的人和事。

果然,谢子安再没发过癔症,起码没有对她。

可怜的只是谢子安的那些通房,每一个都心怀憧憬的被收房,最后却都是以送到庄子里配人下场,没一个例外。

触怒谢子安的理由也都不算什么大事。据她奶娘事后打听都是些常规的讨要分例外的首饰衣裙了,帮父兄要个管事干干之类的人情小事,甚至,有一个,竟是因为与谢子安抱怨自己管家默守陈规不知变通而被送走。

听了这些话事,云氏也禁不住对谢子安这一句话就翻脸的暴虐薄情心怀恐惧。她一度怀疑自己若非是正室,若非有娘家撑腰,就上一次,谢子安只怕也不会只让她抄本《家法》了事。

谢子安对她也只是场面工夫,至于其他,比如夫妻感情什么的,也未必比通房多。

这份自我怀疑困扰了云氏好几年。直到那一年谢家三房的嫡长子被家中姨娘推进池塘落水而亡。她闻讯后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谢尚后怕,方才悟到谢子安的好处––没感情才好,似三房三爷那样多情又有啥好,还不是白死了儿子?

比起死儿子,她情愿谢子安无情。

从此,云氏对谢子安的通房再无一丝可怜––待她们爬上来,就该她和她儿子谢尚招人可怜了。

云氏把谢尚身边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陪房。然后她免了通房的规矩,她把她们关在后院,无传唤不许她们出院,也不许她们传送东西,更不许她们到正房来。

云氏做好了谢子安兴师动众来问罪的准备,结果反倒是谢子安发作了两个告状的通房,随便丢一句“内院大奶奶就是规矩,不服规矩,就去庄子吧!”,就让谢福送走了两个人。

云氏得了这句话,狠哭了一场,然后便就认了命––谢子安即便有千般不是,但她能得他这句话,她也算不枉此生了。

谢尚三岁的时候,一次谢子安去邻县看地不在家而谢尚却在近晚发了烧。

当时,谢家内宅还是婆婆当家。云氏使人去上房告知婆婆让请医生,不想来的却不是家常的郎中,且那方子用的药,也都加了分量。

云氏拿到药方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云氏心说这方子不能用,立就让陪房媳妇拿了谢子安的帖子和自己的私房重新去请郎中。没想到陪房媳妇却被上夜的婆子堵在二门,出不去内院。

云氏闻讯就急了,也不知是不是几年里被谢子安给同化了。总之她当下脑袋一热,就领了院子里的丫头媳妇,拿着门杠绳索一路打杀到了二门。

本来,云氏的陪房媳妇和丫头也没现在这么彪悍,但这几年见多了谢福同小厮捆通房,这些媳妇和丫头心里便都感同身受地演习过多次––设想着谢福如果这么对自家小姐,她们当如何如何。所以,现在云氏这么振臂一呼,这些媳妇和丫头积攒多时的怨气便都发泄了出来,不要命似的拿着门杠子往外冲,那气势简直了。

就这样云氏捆了内宅的管事和四个上夜的婆子,开了二门。

就在云氏准备一鼓作气带人杀向大门的时候,留守外院书房的谢福得信来了。

他听说谢尚病了,上房不给请郎中,当即就带人把大门给开了,然后亲自驾骡车请来了家里常走的郎中进内宅给瞧了病开了方子。随后谢福又亲去抓了药回来交给云氏。

谢尚本来就是暑秋交替,换季偶感,只是烧发得高了一点,现既得了及时医治,自是无碍。

云氏见孩子无碍,方想起后怕,但事已至此,怕也无用。

第二天云氏硬着头皮去上房与公婆请罪,结果没想到,她公公啥也没说,婆婆也只是说了一句“你这性子,也是急了点。”

话音未落呢,云氏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然后便见谢子安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

“老爷,”谢子安也不与他爹和他继母行礼,直接道:“您和太太都有了年纪。”

“而我也娶了媳妇,就没有再让您和太太操心的道理。”

“前些时候,这家里的外务,您既已都交了我,往后,家里这内宅,您也就给您儿媳妇管得了。”

“这样,您和太太都得时间好生保养保养。”

一向不开口的公公,闻言竟是就同意了,没啥犹豫地就跟婆婆要来了管家对牌,交给谢子安道:“这家将来横竖都是你们的,你现接过去早早练手,也好!”

就这样,打了一架的云氏,越过婆婆,成了谢府的当家大奶奶。而且经了这事后,云氏倒觉得谢子安对自己有了几分真心,家常也会与她说些自己的打算。

云氏想:谢子安对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他既把家务交给了她,她自是不能让他失望。

这几年,云氏兢兢业业把持内宅,不肯叫谢子安为内务分心。

现在的云氏再瞧谢子安那些年轻通房,也只跟看盆花儿,草儿一样––这些无根基,无见识,只能给谢子安一点新鲜感的颜色,再不是她的威胁。

她才是谢子安同进退共命运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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