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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洛府。

凌晨时分,天还未亮,屋里便有了些动静,传来几分轻轻的咳嗽声,门口两名侍女对视了一眼,一人轻轻上前叩门:“公子起了么?”

片刻后,屋里传来了洛淮之的声音:“进来。”

两人这才捧着衣物热水等物事进了屋子,侍女放下面盆,一边将床帏挂好,轻声问道:“公子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洛淮之按了按眉心,道:“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他想起一事来,问道:“韩青昨夜回来了么?”

一名侍女答道:“奴婢不知,倒是今晨没见到他。”

洛淮之道:“叫他过来,我有事问他。”

侍女听了,连忙应答:“是,奴婢这就去。”

然而过不了多久,她便回来了,道:“公子,听他们说,韩青昨天一夜未归府。”

洛淮之眉心一跳,净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片刻后,才接过旁边的帕子,一点点擦干净手上的水珠,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叫人看不清楚其内心的想法,道:“我知道了,你去与赵荀说一声,要他派几个人去找韩青,另外,让他亲自去别庄看看情况。”

侍女答应下来,洛淮之穿上了朱红色的官服,窗外,深蓝色的天际已染上了几抹鱼肚白,上朝的时间快到了。

……

陈思远来的时候,只听见了一声嘹亮的鸟啼,悠远清晰,他抬起头,只见一点黑影飞快地掠上青霄,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层云之中,没了踪迹,那是一只鹰隼。

他看了几眼,这才踏入庭院,正见着那身着青色布衫的男子站在墙下,背对着自己,陈思远唤了一声:“未寒。”

迟长青回过身来,陈思远见他衣角与肩部的衣裳都被晨露打湿了,忍不住问道:“你这是站了多久了?”

迟长青答道:“醒得早,无事可做。”

陈思远仔细端详了他片刻,精神还算好,这才放了心,劝道:“如今事情还未到那一步,你切不要与自己较劲。”

迟长青笑了一笑,道:“我知道。”

又问陈思远,道:“你这么早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陈思远这才想起正事,答道:“一早茶楼就遣人来送了一封信,是给你的。”

他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信递过来,迟长青接过,甚至没有细看,就道:“是雍王?”

陈思远讶异道:“你知道?”

迟长青摇首,道:“只是猜的。”

他说着,随手撕开了信封,把信笺抽出来粗略看了几眼,凤眸便微微眯起来,陈思远见他表情有些古怪,道:“怎么了?信上如何说的?”

迟长青道:“他有些着急,在催我动手了。”

陈思远皱着眉道,不赞成道:“这种事情如何急得?雍王也未免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他自然要急,”迟长青缓缓将信笺折起来,放回信封里,一边不疾不徐地道:“秦跃要对他下手了,我若再不动,他怕夜长梦多。”

陈思远劝道:“还是宜缓缓图之。”

迟长青没有回答,只是露出几分思索之色,陈思远便知道他心中已有决断了,不由叹了一口气,迟长青将那封信收起来,对他道:“我要出去一趟,此后你暂时不要来这里了,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你已仁至义尽,情分我心领了,但我却不能连累你。”

陈思远笑道:“这有什么,我们相识这许多年,说这些话倒显得生分了。”

迟长青却道:“你亦有父母兄长,与我这孑然一身不同,来日若有机会见,我再请你去朱雀街的得意楼吃酒。”

陈思远沉默片刻,道:“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不是还有妻子么?如何就孑然一身了,这话听着不好。”

闻言,迟长青大笑起来,道:“是,我要去把婵儿带回来。”

清晨的阳光自梧桐树的缝隙间倾泻而下,他说这话时,凤目中闪动着光,像四月间的日光,灼灼生辉,从容而坚定,就仿佛那个临阵提剑上马的定远将军又回来了一般。

……

大牢里潮湿阴暗,洛婵坐在墙角,抱着双膝,一点细小的黑影嗖地穿过脚边,她吓了一跳,猛地弹起来,这动静自然引起了韩青的注意,低声道:“小小姐,又有耗子?”

洛婵点点头,再静待了片刻,不见耗子出来了,这才继续坐下,这块地方还算干净,地上垫着的是韩青的外袍,有点凉,不过还能忍受。

韩青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害怕,便安慰道:“我方才已通了狱卒,让他去给公子传信了,想必公子很快就会来接咱们出去了。”

洛婵轻轻嗯了一声,恰在这时,寂静空旷的牢房尽头传来了门开的声音,紧跟着,一阵脚步声传过来,伴随着隐约的说话声,不止一个人,洛婵悄悄抬起头望去,搜寻了一番,但没有她想要找的人,只好又垂下眼去。

岂料那一行人在经过囚室时,领头那个朝这边扫了一眼,忽然顿住,问身后的狱卒道:“怎么牢里头还有这样的小姑娘?”

那狱卒连忙答道:“回李公公,这位是王队官昨儿抓进来的。”

那李公公随口道:“王昌也真是,犯了什么事儿,值当把人家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抓到这大牢里来?”

“说是犯了宵禁,深夜纵马。”

李公公盯着洛婵又看了几眼,咦了一声,道:“那小姑娘,抬起头来。”

洛婵抱着双膝,轻轻颤了一下,不敢动,她忽然想起了这个尖细的声音,时隔数月,依旧深深烙在她的脑海中,只消轻轻一碰,那些令她恐惧的记忆便争先恐后地翻涌起来,将她淹没。

好歹曾经也是金枝玉叶,怎么在牢里头呆了几日,就成了这副模样?

来人,把她带出来,皇上要见她。

给她洗刷洗刷,速度快点儿。

哭什么?你要是敢在圣上面前哭,咱家就挖了你这双眼。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若惹怒了皇上,叫你当场人头落地。

……

洛婵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浑身上下冰冷,只低着头,不敢抬起,那李公公催促道:“咱家叫你抬起头来,低着头在地上找耗子呢?”

那狱卒也跟着喝令道:“听见没有?公公让你抬起头,你聋了么?”

两人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间回荡,重叠在一处,与那日的清晰一模一样,洛婵愈发恐惧起来,她怕得浑身上下都发颤,韩青看出来不对,出声道:“这位公公,我们家表小姐身子不大好,恐是生病了,还请公公不要为难她,待来日我家大人亲自与公公道谢。”

李公公这才看了他一眼,道:“你家大人,是哪位?”

韩青道:“御史中丞洛淮之便是我家大人。”

李公公哦了一声,立刻变了脸色,换上一副笑模样,道:“原来是洛御史的家眷,怎么被这群不长眼的东西关进来了?王昌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么?”

那几个狱卒都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王队官可是他们的上司,李公公是宫里头的,自然是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他们可不能附和,只能干巴巴地赔笑。

李公公又热忱地道:“洛御史这会儿恐怕还没下朝呢,你们表小姐这样的金枝玉叶,怎么能在这等地方委屈呢?这样,咱家作个主,先出去,有什么事儿再慢慢与王队官说道。”

他说着,便命那几个狱卒打开了牢门,亲自取过火把,弯腰入了囚室,走到洛婵跟前来,轻声细语地道:“表小姐,快快请起。”

洛婵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依旧不敢看他,那李公公的手便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他笑了一声,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打量洛婵许久,才道:“说起来,表小姐这般漂亮的模样,倒叫咱家想起了另外一位人物,也是洛御史的家眷,兴许表小姐还认得她呢。”

他说着,略略提高声音,道:“来人,把表小姐请出去,这样的腌臜地方,可别怠慢了佳人。”

那两个狱卒愣了一下,这才过来扶起洛婵,洛婵挣了挣,却没有挣脱,她这次终于抬起头来,对上了李公公那双眼睛,他面上浮现惊艳之色,又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神情来。

韩青见了这一幕,心里忽地咯噔一下,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御花园里,此刻正是六月间,木槿花开得正好,亭台间蛱蝶翩飞,荷花盛放,荷叶亭亭如盖,颜色苍翠,迎风而举,如同女子翩翩的裙裾,分外优美,亭子里,丝竹悠悠,乐声缠绵,衬着这满池荷花,令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身着常服的天子正靠在软榻上,一手抚弄着怀中美人的脊背,一手应和着乐声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着榻沿,正在这时,一名小太监上前来,伏跪在地上道:“启禀皇上,李公公求见。”

过了一会,秦跃睁开眼来,道:“李怀德?朕不是派他去办事儿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略略坐起身,道:“让他进来吧。”

小太监领命去了,不多时,李怀德便入了亭台,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秦跃大半个身子倚在嫔妃身上,问道:“朕让你去看看那老东西死了没,如何了?”

李怀德忙答道:“回皇上的话,他还有一口气在,想来没几日好活了。”

秦跃嗯了一声,道:“派人送些参汤什么的给他补补,别叫他真死了。”

说完,又冷哼道:“敢当朝骂朕,朕就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怀德忙附和道:“正是,这等大逆不道的臣子,就该这样狠狠处罚,杀鸡儆猴,看日后谁还敢造次。”

秦跃听得舒心了几分,往后靠着,但见李怀德不住用眼角余光瞟自己怀中的美人,挑了挑眉,道:“怎么,你瞧上她了?”

李怀德吓了一跳,砰砰磕头,连道不敢,秦跃哼笑:“你们阉人没话儿可使,便是朕想把她赏你,你也有心无力啊。”

李怀德赔着笑,谄媚道:“奴才没那个命,这辈子能伺候着皇上,就是奴才最大的福气了,只是奴才今儿看见一个人,模样生得和这美人有几分相似,故而逾矩多看了几眼,还请皇上恕罪。”

秦跃顿时来了几分兴趣,道:“和朕的美人儿像?哪儿像?”

李怀德又多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眼睛和嘴都像,不过话说回来,她似乎像得不是这位娘娘,而是像洛家的那个小女儿,简直是一模一样。”

秦跃顿住,他坐起了身子,盯着李怀德,道:“果真?”

李怀德又磕了一个头,道:“奴才岂敢欺瞒皇上?”

秦跃笑了起来:“那朕倒是想要见见这位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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