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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让,让让。”

“铃铃铃。”

季淮走到一边,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擦过,不断按着铃和叫喊着,语气里略带焦急。

街道上热闹非凡,大多都是工人,也有附近的农村背着一箩筐菜来卖,他凭借着记忆往前走。

沿途中,路边卖糕点的、卖包子的、甚至还有卖各中小吃的,都在卖力么喝着。

他左右观察者,脚步也放慢下来,旁边店铺的老板娘立刻热情问,“小吃包子甜点都有,进来尝尝吗?”

季淮摇了头,视线转变了方向,其实他盯上的是不远处“华侨商店”,那里面可卖着不少好东西。

外头卖不到的东西,尤其是进口商品,里面都有。可惜,这个地方不是谁都能进,进去里面不仅要花钱买东西,还需要“侨汇购物券”才能购买。

而这“侨汇购物券”就已经是稀罕物,首先必须得有华侨的家人或者亲属给国内家人寄钱,国内会根据所汇金额,发放相对应的购物券,简称“侨汇券”,凭此券购买规定的物中,此外还有严格的规定,只能少购,不能超过。

他从“华侨商店”门口走过时,还往里瞅了好几眼,里口大得很,放着一排排商品,但除了店员就没人。

店员都无聊得打哈欠了。

季淮也没停留,背着背篓继续往前走。

收购站很大,收各中东西。他走到收购药材的地方,人也不少,前面还排着队,站在他前面的男人粗壮黝黑,手上提着一个袋子,拎得很紧。

季淮并没在意,从背篓里拿出他用布包好的沉香,跟着往前走。

“是什么?”收购员问前面的男人。

“鸡肠风。”男人回着,又问,“今天收购价多少一斤?”

收购员拎过去称,“十一块八。”

“那还行。”男人很满意。

“二十三点五斤。”收购员算着,“两百七十七块三。”

她的话音未落,季淮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盯着那些被倒出来的东西,一中被晒干的药材,为黄褐色。在缝纫机只有一百多一台的时候,农民下地干活一天的工分只值几毛,两百多块可以算是一笔巨款。

到底是什么药材,这么贵还有这么多?

前面的男人拿到了一小叠花花绿绿的钱票,快速点着钱,再三确认后,这才离开。刚走不远,旁边也有几个男人围上来,看样子是在分红。

“你呢,卖什么?”收购员问季淮。

“沉香。”他递过去。

收购员快速说:“今天四块一毛一两,先上称。”

“嗯。”季淮站在一边等着,目光还是盯着那一袋药材,疑惑询问,“刚刚那位大哥卖的是什么药材?居然采了这么多,太赚钱了。”

鸡肠风是什么药材?他还真没听说过,应该是当地的别称,而他都在城里长大,也不认识这些药材。

收购员没抬头,“是巴戟。他们是专门上山挖,每隔几天就来卖一次,都是搞副业的。”

农民上工干活只挣几毛钱一天,有点手艺和门路的人不愿意干,所以会去搞副业。所谓搞副业,就是每个月给队上交一笔钱,就可以不用上工,去做自己的生意。因各个村的工分对应价值不一样,上交的钱也不一样。

少则几十,多则几百。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巴戟。”季淮笑。

巴戟是一味中药,补肾壮阳降压除湿....也可以在熬汤中加入一些,美味又保养身子。

收购员:“二点五两,十块零二毛五。”

季淮从她手中接过钱票,道了谢后往一旁走。

刚才的几个男人已经分好钱,在他们旁边还放着几把专门挖土的锄头,他们装好钱,收拾了一番,拿着布袋提着水,又拎着锄头走了。

“巴戟。”这两个字在季淮唇齿间流转,他眼底沉思,掉头往黑市去。

现阶段,很多东西的买卖除了去收购站,其他地方一般不允许交易,动不动还有巡视队会来,抓到还会被安上个投机倒把的罪名,饶是如此,还是会有人铤而走险。

这不,黑市上卖着各中东西。

“豆腐豆腐,卖豆腐。”

“吃糕点吗?来一斤?便宜的。”

“刚摘的冬枣,新鲜的。”

季淮没来过黑市,也是想来看看有什么好买,淘一淘。

逛了一圈,大多都是粮食,只有工人会买这些粮食,村里的农民都是自给自足,不会花这个钱。

“布票要不要?”有个瘦瘦的男人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他,见他有点读书人的样子,又说,“书票也有,要不要?”

季淮听到后半句,还真停住了脚步。

见他有兴趣,瘦猴咧开牙笑着,“高考已经恢复了,现在书店的书可紧张得很,据说明年报考的人比今年不知道多多少倍,你想要多少书票,我就能弄来多少书票。”

“侨汇券有吗?”季淮反而问了这个。

他当然知道书票多紧张,越是紧张,他就越不能表现出来急,不然就要被黄牛收割,趁机抬价。

“侨汇券?”瘦猴挑眉想了想,反问,“你要侨汇券干嘛?书票不要吗?参加高考啊,上大学,毕业后吃国家饭!”

侨汇券稀有,但他们倒手不怎么赚钱,因为这券就相当于通行证,买东西又不抵钱,尤其是进口商品,一般老百姓不买,少有人需要。

“大学已经考上了,暂时不需要,就想去华侨商店买点吃的。”季淮语气轻描淡写,说完又问,“你到底有没有?”

瘦猴先是一怔,上下又瞅了他两眼,“有,有啊,现在也不带身上,一般人不买这个。”

随后,他让季淮跟他回去取。能倒手也好,他都收购好久了,还有不少,都没人要。

季淮还真跟着去了。

路上时,两人还谈论了价格,他要的面额,瘦猴开出一块钱,季淮面无表情,直接就转身就走。

“诶诶诶,八毛,八毛。”好不容易来一单生意,瘦猴赶紧追上去。

季淮还是脚步没停,“算了,不吃了,留着去国营超市买。”

“七毛。”瘦猴又减了一毛。

对方脚步还没停。

“六毛,不能再少了,哥们也是要吃饭的,收购还要价呢,不能亏本啊。”瘦猴又狠心减了一毛。

“能亏什么本?这玩意儿又不值钱。”季淮也没跟他在砍价,“算了,就六毛。”

瘦猴见他这么淡定,刚要念叨念叨,又把话吞回去,“是不值钱,但也难搞到啊。”

这中券少,一般人也难接触到,去华侨商场费钱,大多数人不会去里面买东西。对于家有华侨的人来说,尤其是村里头的人家,有了这个券,也都不用,收购价低得不行。

国外打工收入高,好些人都偷渡到国外,他老家附近几个村庄都成了“华侨村”,家里的男人大多都偷渡去打工,逢年过节就往家里汇钱,所以他有门道。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偏偏难卖,都送人做人情。

季淮跟着瘦猴到了一个小巷,在路口等着,没一会,对方就把“侨汇券”拿了出来,递给他。

“大家都叫我瘦猴,以后有需要可以再来找我,我早上一般都在黑市,就那个路口,卖豆腐那个老头附近。”瘦猴接过他递过来的六毛,放进了口袋。

“想买几本名著看看,过段时间还想买的话再来找你买书票。”季淮把票收起来,也放下话,不过也是空头支票。

他必须表现不在意,不然黄牛可就看人开价了。

瘦猴点头:“行。”

季淮从小巷走出来,去了华侨商店。

商店里的东西可真多,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干果、豆制品、水产品、中药材、香烟、白酒、肥皂....应有尽有。

他一路往里走,很快就到了奶粉区。

“先生,买奶粉吗?”店员紧跟上来,指着旁边的奶粉,“这是国产,那边是进口的。”

国产奶粉五六块一罐,进口就贵一点,好多都十块以上。要知道,现在一个老工人的工资,都只有七八十,好多工人也就三四十,四五十一个月,农民一个月的工分都不到十块钱。

“麦乳精在哪?”季淮问。

“这边。”店员往另一条道走,给他引路。

几分钟后,季淮用了刚刚买的券,花了九块多,买了一罐麦乳精,还是进口的。

现在的营养品不多,麦乳精营养丰富,即冲即食,香味还浓郁,口感好。冯巧兰还念念不忘小时候去外婆家喝过的那一小杯,给她买这个最适合不过了。

卖沉香一共就卖了十块零二毛五,买完“侨汇券”又买麦乳精,他手里还剩一毛钱。

街上卖的绿豆粥刚好一毛一碗,他站着忘了一会,抿了抿唇,最后无声叹了一口气,选择走到另一边给冯巧兰买糖果。

现在的糖果很便宜,一毛钱就能买十三颗,放在几十年后,少说都得五毛一颗,还会加各中色素。

买完糖果,他开始走路回家。

这时候哪有车?都得靠双脚走,他刚刚又耽搁了不少时间,下午三点才从市里回去,估计得六点以后才到家。

午饭没吃,饿啊,只能加快脚步。

另一头。

冯母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算算时间,三四点就该回来了,眼看天越来越黑,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眼。

磨磨蹭蹭做好饭,还没见季淮回来,可愁死了,“怎么回事?一来一回也就六个小时,顶多走七个小时,现在怎么还没见人?”

“行了,说了几遍了?吃饭。”冯大峰被她念得饭,走到桌子前坐下来。

“再等等。”冯母阻止他。

又等到了七点左右,她对冯大峰说,“季淮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要不,我们去找找他?这么晚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的路不就那么一条吗?能出什么事儿?”冯大峰沉着脸,坐着没动。

冯母没法,只能又问冯巧兰,“你确定季淮没带走通知书吗?他会不会回家了?都什么时候了?”

早上七八点就走了,再怎么耽搁,现在都回来了。

“他什么都没带啊。”冯巧兰被她说得也忍不住在回想。

“会不会什么都不要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在哪?你去找找看还在不在。”冯母催促着她,说完还点着头,“对对对,你去找通知书,这都天黑了,还没见人!”

冯巧兰:“是路上耽搁了吧?”

她担心他天黑了看不到路,那就麻烦了。

“能有什么耽搁?快去找通知书。”冯母说着就往他们的房间走,觉得肯定坏事了,没忍住提高声调,“我就说不能让他走,这叫什么事啊?”

冯大峰望着门外,冬天天黑得早,此时外头已经暗下来,他脸色也愈发绷紧,端起了碗,但没吃饭的胃口。

“妈。”冯巧兰皱着脸,也起身去拦冯母,“我不知道他的录取通知书在哪。您别找了,再等等。”

她不相信季淮会走,他这几天都在教她学习,两人等着明年一起考大学,他还收卖了沉香会给她买营养品,就算不买,她也会很感动。

“等什么等?他要是不会走,为什么还藏着录取通知书?现在都几点了?还不回来,季淮肯定是走了。”冯母性子懦弱,思想封建传统,一涉及这件事,一想到季淮走了,她觉得天都塌了,红着眼眶看冯巧兰,肩膀发抖,无助说着,“怎么办啊?要去哪里找他?”

前段时间家里就因为这件事闹翻天,她偷偷哭了好几天,季淮当时是一步都不让,死都要走。

现在的女人大多都依附男人活着,家里没了顶梁柱,村子里的寡妇都上吊几个了。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冯大峰还在,村里的人都要吃绝户,霸占他们家的东西了。

“妈。”冯巧兰见她情绪越来越激动,怎么说也不听,她也没了招,眼眶也染上泪花,“您别激动,您别激动行吗?季淮说了会回来。”

“不回来怎么办?我就不该让他走,我今天早上看着他走,心里就觉得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冯母煞白着脸,只觉得无望。

她因生不出孩子而被村里人称为绝户,要是季淮再走,村里人就该觉得他们晦气,他们家还怎么活?

尤其是今天还听说隔壁村那两个男知青都丢下媳妇孩子跑了,一个回城,一个去读大学,都没领结婚证,这么一跑,谁还找得到?

其中一个知青的媳妇抱着孩子跳了河,已经死了。

墙外。

前来借梯子的张大婶恰好就听到了那么几句,眼睛顿时瞪大,连忙跑回去。

季大海和季庄父子刚去村口洗澡回来,她紧跟着冲了进来,“季淮跑了,冯巧兰那个大学生丈夫跑了!”

“你从哪听说的?”季庄警告,“这事可不能乱说。”

“谁乱说?我亲耳听到的,翠香和她女儿正在抱着哭呢,他们家都乱成一团了。那个大学生真跑了!”张大婶信誓旦旦说着,“我就说,人家考上大学了,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和冯巧兰在一起?跑去上大学,以后谁还认识他?找都找不到,当初就说了不要嫁给外人,现在好了吧?孩子都要生了,一辈子就毁了!”

季庄沉默,他是生产队长,得注意这件事的影响,最近附近几个村都有知青考上大学走了,闹过不少事情。

“小兰怎么样了?”季大海问。

张大婶顿时黑脸,提高声调,“大海,我可警告你,不准再对她有任何心思,那是嫁了人的女人,还怀了孩子,你要做什么?你娶什么样的黄花大闺女没有?再漂亮,再漂亮现在也是破鞋,和寡妇有什么区别?!”

“我就问问,又说没什么,我又不傻,怎么可能给别人养孩子?”季大海虽然垂涎冯巧兰的美色,但要面子,也拗不过张大婶。

“当初看不上咱们家,看看,现在遭报应!”张大婶说着,赶紧又往外走,这么大消息,得走动走动,串串门,大家一起唠嗑说。

冯家。

“哭什么?”冯大峰看着冯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下拍了桌子,板着脸站起身来,“我们冯家人是死完了吗?”

冯母被吓到。

“吃饭!”冯大峰端起碗,没再出声。

冯母不敢发出声音,默默抹着眼泪。

“妈,您先坐下来缓缓。”冯巧兰宽慰她,上前扶着冯母。她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被冯母情绪感染得满腹忧愁,不经也往门口看。

第一眼看还没什么,等到要收回视线,季淮的身影突然出现,只见他就站在门口,身上还背着背篓,一边解下来一边对她笑道,“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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