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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急诊大厅一片兵荒马乱,光滑的瓷砖上带着水的脚印凌乱,担架床滚过留下一长串的雨水。
沈屹西他们到的时候郭旭已经等在那儿了。
郭旭是沈屹西叫过来的,沈屹西自己还有个路无坷抽不开身,就让郭旭过来等陈安宁看完病了把她送回家。
陈安宁醒来的时候就没哭了,挂完号后牵着郭旭的手去诊室,还不忘回身跟老师说再见。
小孩子是最爱恨分明的,谁对自己好她就喜欢谁,跟谁好,今天她下车后就一直粘着路无坷。
沈屹西带路无坷去了诊室,医生戴着橡胶手套帮她检查伤口。
路无坷坐在病床上,沈屹西在旁边帮她拎着衣服不掉下去。
路无坷皮肤很白,微微渗着血的伤口横在她细腰处有些突兀,却又莫名有种病感的娇弱,仿佛不堪一折。
那戴着口罩的女医生说事儿不大,伤口不深,就是在雨里泡久了有点发炎。
但在女医生手碰上那儿的时候路无坷睫毛还是轻颤了下,沈屹西垂了眼皮看她。
路无坷没注意到他在看她,唇下意识抿着,注意力全放后头那伤口上了。
跟那种去医院打针的小孩儿似的,怕疼,又偏去注意它。
如果说沈屹西跟路无坷这人不熟的话,看她这表情他可能会以为是真的很疼。
因为路无坷在外人面前确实什么都不怕,看着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就刚在车上一样,她看着一点儿也不疼,还反过来安慰他。
但这世界上除了她奶奶妈妈,沈屹西估计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了。
路无坷这人瞧着冷冷静静什么苦都能吃,包括皮肉苦。但其实她娇气得不行,以前去他家烫着手了都要拿到他面前给他看,会招人疼得很。
那身细皮嫩肉有时候一碰就红,沈屹西也不是一次两次把她弄哭了。
当然她每次床上哭他也别想好过,身上总得多几个牙印,还闹脾气。
但她就是不跟外人喊疼,就刚刚在车上还跟他说不是很疼,现在就原形毕露了。
不过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沈屹西靠在病床旁,递了只手过去,往她脸上吹了口气。
路无坷神绪这才被他拉了过来,她一愣,抬头去看他。
沈屹西觑着她,放她面前的手送了送。
路无坷一下子就懂了,她可没少掐沈屹西,特别是在床上的时候。
看了他几秒后,她伸手抓上了他手。
伤口很快就处理好了,医生给路无坷清理消毒上了药,又坐回桌前给她开药。
沈屹西电话也就是在这会儿进来的。
余光里沈屹西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路无坷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肯定是陈安宁奶奶。
刚来医院的路上路无坷看沈屹西手机后来又亮了几次,都是陈安宁奶奶的,但沈屹西理都没理。
这会儿估计是去舞蹈中心没接着人,又打电话过来了。
医生正在叮嘱她一些饮食上忌口的食物,还有三餐用药。
路无坷应声,又看了沈屹西一眼。
沈屹西像是知道她在看他,也抬眼皮瞧了过来,他下巴跟她示意了下门外:“去打个电话。”
路无坷说好,沈屹西从墙上起身出去了。
走廊上地砖泛着湿泞,门外有盏灯坏了,光线不甚明亮。
沈屹西出门的时候迎面有护士推着病床过来,他接听了电话后顺势侧了下身子避让。
病床咕噜咕噜滚过,沈屹西走到诊室外,背靠上了墙壁。
电话那头是老年人尖酸刻薄又恼羞成怒的叫骂声,沈屹西无动于衷,闲情逸致得跟听曲儿似的。
在那头老人骂了一长串后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沈屹西终于开腔:“您老喘口气儿,小心别噎着。”
陈安宁那奶奶在那头听了他这话就要骂,就被沈屹西云淡风轻地堵住了口:“您该拿到的那笔赔偿钱,不对,应该说是陈安宁该拿到的那笔赔偿,两年前保险公司就已经是赔给你们的了。”
老人家一听到钱那种市井小民的心理就警惕了起来:“你说这个做什么?”
沈屹西态度松松散散的,说:“也没什么,只是想说既然您知道那您自己心里也应该有个数,您该拿到的所有钱两年前就都拿到手了,我想就您这么明事理,应该知道后面这两年您拿到的钱不是谁欠你的。”
老太太都快活了一辈子了,在市井生活摸爬打滚的怎么可能听不懂这话里有话。
她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什么不欠我们的,你就是欠我们的!你把我孙女撞成个瘸子,你不开那破车我孙女还能腿脚不方便不成,就冲着这个,你给我一辈子钱都在理儿!你想忽悠个两年就跑?没门儿!”
沈屹西却一直老神在在的,比老太太比起来更像个活了大半辈子的。
“在不在理儿哪儿是我们这些没文化的说的,不应该交给法律?”
“再说了,”沈屹西说,“就算我给钱,也都是给安宁那小孩儿的,按理来说应该没您的份儿。”
老太太两三句就炸,指不定已经在那头暴跳如雷了,说不过了就满嘴脏话,不讲理儿了,直接把沈屹西家祖宗上下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沈屹西没什么所谓地哼笑了声,甚至还能在她的跳脚中见缝插针上几句。
“今天给打这个电话呢,是想跟您说一声,您呢,好好考虑去打份儿工,别回头连摸麻将的钱都没了。”
老太太气得那声儿抖的,听着都快发心脏病了。
沈屹西该说的都说完了,懒得再说什么,直接把手机从耳边上拿下来,挂断了。
经过这么多插曲,他也没把齐思铭跟他说的忘了,给派出所老李打了个电话。
路无坷也就是在这时候从诊室里出来的。
沈屹西提了下眼角,盯着她。
路无坷半湿未干的几缕发丝落在颊侧,巴掌大的脸透着股易碎的苍白感,却不显得脆弱,反倒有股美在那儿。
而唇色却是异样的红。
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男人衣服,外套遮到了腿根,哪儿哪儿都不合身却又奇怪地瞧着哪儿哪儿都合适。
沈屹西盯着她没转眼。
好像是知道她伤口没那么严重后,他身上那股烦躁不知道早跑不见了。
路无坷也看着他,几秒后才走了过去。
这里是急诊,不管白天还是现在晚上人都来来往往的。
路无坷走到他面前,双手环上了他的腰,窝进了他怀里。
路过的人都难免多瞧了他们几眼,路无坷却一点儿也不在意,下巴放上了他肩膀。
沈屹西刚那身湿衣服没换下,但这会儿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湿了,全干了。
沈屹西垂下眼皮瞧了她一眼,轻笑了下后伸手把她的腰往怀里兜,继续跟手机那头的人说话。
路无坷听着他从胸腔里轻震而出的声音,永远都是那副从容不迫又不太着调的样儿。
路无坷就这么听他说话一个人也不无聊,歪头去看他喉结,随着他说话喉结上上下下的,她手有点痒,想摸就伸手去摸了。
沈屹西早习惯了,随她去了给她玩儿。
身后来来往往的都是脚步声,单调又匆忙,路无坷没一会儿就听困了,额头贴进了沈屹西脖颈。
她是舒服了,听电话的沈屹西却是眉心一皱。
他还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伸手想把她扯开看一下。
路无坷本来就有点冷,而抱着她的沈屹西体温高,她被他一扯不乐意了,不肯撒手。
沈屹西正好跟电话那头的人把事儿谈妥了,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挂断了伸手就去掰她下巴。
路无坷被迫被他抬起了下巴,还想去扒拉开他的手,额头就被他额头低下来碰了一下。
一片滚烫。
“操,”沈屹西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路无坷你水做的,人小孩儿都个喷嚏都没听着声儿,你这儿烫得跟个火炉似的。”
路无坷可能是在雨里冻久了一直觉得冷,认为是淋雨的原因也没往发烧那方面想。
现在沈屹西这么一说,她才发现有点头昏脑涨。
她从沈屹西怀里出来,摸了下自己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她倒是一点儿也不矫情:“再去挂个号好了。”
沈屹西瞧着她这副样儿,笑了:“还挺划算,省得再跑一趟,省点儿油钱。”
虽是说着调侃话,他却明显比她本人急,从墙上站直了身子:“走吧。”
路无坷发了高烧,医生给开了药和两瓶点滴。
沈屹西陪她去输液室的时候全是人,闹哄哄的,小孩儿的哭声吵得人耳膜疼。
输液扎针还得排队,叫到人了才上去。
路无坷不喜欢跟人挤,和沈屹西去了外头的窗口站着。
沈屹西这人烟瘾就没一会儿闲得住的,摸了支烟出来点上了。
他打火机塞回了兜里,问路无坷:“腰还疼不?”
路无坷这会儿没什么感觉,摇头:“不疼。”
现在没其他事儿了,一闲下来下午到现在发生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事儿存在感便显得重了。
不管是关于陈安宁,还是晚上在公路上挑衅的那伙说的当年车祸那事。
但两人都没开口,关于互相缺席的那几年。
半途沈屹西接到了郭旭的电话,说把陈安宁送回去了。
他嗯了声,又说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从下午出事到现在两人还没谈过任何一句关于这件事的话,或者说,从回来到现在,他们都还没好好地去聊过这个话题。
等沈屹西挂了电话后,路无坷突然问他:“你对陈安宁好,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路无坷知道,如果无亲无故,沈屹西是不会这么尽心尽力对一个小孩儿好的。
摆弄手机的沈屹西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后,手机收了回来,没回答她是,也没回答不是。
他看了眼窗外,又收回视线,问:“知道这小孩儿从小什么兴趣不?”
路无坷没说话,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沈屹西垂眸掐灭烟,朝窗口吹了口烟圈,而后撩了下眼皮看她。
“跳舞。”
两个字,却仿佛千斤重。
陈安宁父母虽然打她小的时候就经常不着家,但小孩儿喜欢什么他们还是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跳舞这事儿就是,陈安宁那次事故之前早就在舞蹈中心上课了。
沈屹西转开眼,笑了下:“虽然我不信梦想这玩意儿,但小孩儿难得有个愿望,被我给折腾没了。”
就算现在还在学,但肯定和以前腿好的时候不能比,甚至是以后会学不下去的。
做为一个跳舞的,路无坷比谁都清楚。
沈屹西其实也没觉得这些事儿难以启齿,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视线又从窗外收了回来。
“还有许知意,”他说,“还记得吧,你大学那许教授。”
路无坷看着他,点了点头。
“知道。”
“你以为他是个教授就规规矩矩的?”沈屹西笑了下,“还真别小瞧他,他赛车玩得挺好的。”
“但现在也没机会了。”
当年那场赛道事故。
很不幸的,就他一个人完好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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