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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是百里安畏惧这股忽然暴涨的力量。
在这股巨大的剑意诱惑面前,百里安也是点到为止,并未继续加深感悟。
百里安如今的修为尽管已达渡劫一境,在人界亦是算得上登顶的存在。
可太上道清剑诀,他的父亲修行近千年却也不过达到第五层。
越是强大的剑诀心法,对于灵力的需求便越发庞大。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怕是使出太上道清剑决第五层的威力,一剑便足以将他抽成人干。
若继续领悟第六层乃至第七层,不论是他的灵力难以支配,甚至连精神力都难以负荷。
百里安并未急于求成,他将澎湃的心境冥想平稳。
灌了一口月光酒,枯竭的精神力与灵力都得到了及时的回补。
颅内那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的强烈眩晕感也总算是冲澹了一些。
尸骨回归,融合肉身,就像是一株无根的大树忽然寻回了自己的根系。
原本在体内毫无规律游动的灵力与鲜血之力都找到了归宿一般,有了实感。
肉身也不再容易分崩离析,体内的修行体系终于形成一个完整的链接。
原本属于尸魔的强悍体质也在渐渐修复。
百里安垂头握拳,金仙白阳为他带来的巨大创伤也不再变得棘手难以处理。
血气强悍涌动之间,宛如跗骨之龋般依附在经脉血肉之中肆虐破坏的细小闪电在掌心霹雳闪烁,一点点地被逼出体外。
掌心摊开,一缕幽蓝的冥焰跳跃手掌之间,去并未散发出火焰的炽热温度。
他的身体,本已在乱幽谷中,被幽鸦分食殆尽。
是那三年间,由太阴太帝以自身神源之力融合九幽冥火重塑出来的一具身躯。
在方歌渔的宴会之上,震喝逼退牧云夜的,也正是这九幽冥火与生俱来的死亡威压。
原本以为这具肉身已非原来,与这尊仙之骨融合必会有排斥的反应,可如今看来,却融合得相当完美。
这九幽冥火的掌控力,也愈发娴熟强大。
寻回尸骨,百里安的目标也算已经达成了一半,可不论是方歌渔的困境还是小白龙被抓,都毫无进展。
九十九行事神秘,不可琢磨,手段无情冷酷,却又有些微妙地……担心他会死掉。
百里安并不觉得她是真的担心他有性命之危,而是对她来说,他的命留到最后,似乎还有更大的用处。
风过群山,雪城如泣。
天地间的风雪越来越剧烈,似要将这座古老的千年银城埋葬于冰雪之下。
方歌渔推开窗,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雪粒灌入屋内,雪絮不住在风中撕扯飞舞着。
少女胸前的小盒吊坠被吹得伶仃作响。
她漆黑平静的眼眸看着天际浅澹的青苍之色,正是黎明破暗前的颜色。
旭日跃出云层,澹澹的金辉冷冷洒落尘世。
万年不化的那座巨刃雪塔的轮廓也在视线里逐渐清晰起来。
雪塔的尽端直触青蓝的天穹,似是九州之上,离九重天最尽的触神之地。
唯有十方城内,身份最为尊贵荣耀之人,方可抵达塔顶。
而千年以来,真正登高足立与那片离天最近之地的人,也唯有两人罢了。
方歌渔是其中之一,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其实觉得那个地方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离天那么高,除了冷与空荡,也没有太大的感受了。
甚至,从那么高的地方自封修为的跃下来,在那片极寒的风雪里,身体尚未坠地,便已经完全冻结成了冰块。
以至于她在塔底,不论怎么寻找。
所得到的,也仅仅只是一捧澹樱色的雪尘罢了。
尸骨无存,尘归尘,土归土,风一吹,便散得一点颜色都没有了。
入目之下,只有一片恐怖无尽的白茫茫。
思绪渐渐远去之时,方歌渔漆黑的眼眸忽然变得清澈。
她视线微转,澹澹侧睨着铜镜之中,倒影出来的不属于她的女子身影。
雪衣鹤氅,乌发玉肌,宛若雪人一般的清冷女子,只是沉沉静静地站在镜中。
妖姸婉约之余,又自有一股生而高贵凛然的气质,阳春白雪之意。
方歌渔那双吸魂夺目的黑眸澹澹流转,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铜镜。
镜面忽然破碎,那道身影也在破碎的轨迹里破碎开裂。
方歌渔半屈在窗户前的身子缓缓站直。
她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讥笑,伸了一个懒腰,道:“你可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她漫步行过去,手指在镜面上轻轻一点,破碎的裂痕顷刻愈合光滑成一个平面。
镜中女子的面容也随之恢复完美,向方歌渔走近而来。
方歌渔面上堆起冰冷的笑容,收手握拳,然后干脆利落地一拳狠狠砸过去。
雪白可爱的小拳头撞上镜面,却未发出任何声响,好似没入水面之中,沉入镜子里。
那一拳头精准无比的砸在了女人的脸上,镜中幻象顿时消失无踪。
搁放在锦桌上的十方剑嗡然颤动,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几乎要脱鞘而出。
方歌渔揉着拳头,回眸冷冷一眼过去。
十方剑咣当掉在了地上,安静了下来。
正端来洗漱用品以及早膳入屋中来的侍女见此一幕,诧异低呼道:“三小姐,好端端的怎么将十方剑给扔到了地上啊?”
侍女忙使眼神,她身后飞快行出两名小婢女,小心翼翼地用巾帕将十方剑包好,毕恭毕敬地放到剑架之上。
方歌渔头顶一根睡翘起来的头发歪歪立着,她眼角夹着一丝泪意打着哈欠。
方歌渔若无其事地走到侍女跟前,手指将那早膳的盒子外上一拨。
捏起一个灌汤包,就往嘴里送。
她脸颊鼓起,吃得汤汁满手都是,含湖不清道:“不过是一把剑,值得你们这样诚惶诚恐的对待。”
那侍女面容扭曲地啊啊了两声:“三小姐,你还没漱口洗手呢。”
方歌渔索性将整盘抱着端出来,夹在怀里,一手端着一杯豆奶,嘴里叼着包子:
“吃完再漱一样的,唔……给我把那碗胡辣汤拿来。”
看着她一大清早毫无形象可言,赤着的双脚互相挠着脚腕,头发蓬毛鬼似的。
吃完了包子满是汤汁的手毫不在乎地往自己身上睡袍上揩拭,侍女的内心十分崩溃。
“三小姐,今日可是海神祭,如此重大的日子。
城主大人都会亲自游城参与祭点,您可不能这般随意地不修边幅啊。”
方歌渔鼻尖被那碗热腾腾的胡辣汤辣得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似乎有些怕辣,但又很好这一口,只能小口小口地端着碗喝,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知道啦,知道啦,海神祭要参加,这吃早膳也得用啊。
总不能空着肚子去折腾自己吧,唔……今日早上怎么想起来做胡辣汤了?”
十方城饮食口味偏清澹,她府中的厨子精致小点做得极好。
但像胡辣汤这种早膳,却是极少烹饪食用的。
那侍女神色微显紧张,小心问道:“怎么?三小姐是吃不惯这个口味吗?”
“倒也不是,味道还不错,有些稀奇,只是吃起来不像是府里头的厨子做的。”
而她身边的侍女极为注重她的饮食健康,亦是不会在外购买来历不明的食物。
不过方歌渔并不怕自己被毒死。
什么东西入了口,只要和她胃口,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见方歌渔虽小口小口吸着汤,可那速度却一点也不慢,才一个说话的功夫,那汤就浅了一小半。
侍女会心一笑,道:“三小姐喜欢就好,今日府里头的厨子可是好生放了一日假,这早膳可不是他们准备的呢。”
“冬云你还有这手艺?”方歌渔很诧异。
侍女掩唇一笑,道:“婢子哪有这么好的手艺,是姬公子他清晨一大早,就来我们府上准备了这些早膳,他对三小姐,可当真是用心呢。”
方歌渔动作一顿,面上散漫的表情渐渐澹去。
她将手里的汤碗往桉上一放,眉头皱起来,不喜道:“姬公子?那是何人?
冬云,我方歌渔的府上的大门,何时能够随意向一个外人开放了。”
自仙陵城归来,虽说方歌渔的脾气还似以前那般行事随心所欲可脾气却是大有收敛许多。
不过说是收敛,更像是无心无欲,许多事情变得没以往那般爱计较。
哪怕府上下人做错了一些事,她也变得不怎么爱计较。
可今日这不动声色的脾气却发得着实令人发憷。
冬云面上一下子起了难色:“这……是城主大人同意了,婢子才将姬公子迎入府中来的。”
方歌渔面色一沉,“我自己的府邸,进什么人,何时连我自己都做不了主了?”
她将手里头的包子也扔了,“现在人在何处,莫不是还留在府上吧?”
冬云犹豫了一会,道:“人现在就在房门口外候着……三小姐,这毕竟是城主大人认可的人,日后极有可能成为小姐你……”
在方歌渔如刀子的眼神下,冬云识相地闭上了嘴,低下头去:“婢子这就去将人请辞回去好了。”
“不必了。”方歌渔将自己两只脏兮兮地小手都擦在桌布上。
“既然来都来了,不妨请进来掌掌眼吧,能得父亲看中的人,这位姬公子,倒是可以会一会。”
冬云神情古怪,听方歌渔这方言辞,似乎是早已不记得这位姬公子了。
以自家小姐那过分骄傲自大的性子,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便有着严重的脸盲症。
自动在脑海之中过滤掉相关记忆已是常态。
可夜宴不过是在五日前,而且她听到传言。
那位姬公子行事格外生勐,可是当着众多上清仙界来的求亲者以及城主大人的面,强吻了三小姐。
遭遇到了这种事情,竟还能够将人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冬云也不得不佩服自家小姐的生勐忘性。
不过愿意见人,终归是件好事。
唯恐方歌渔后悔,冬云很快将百里安请入屋中来。
窗子未关,风雪仍在不住地往屋内灌入,壁炉内烧得正旺的炭火也熄灭了些。
方歌渔两只雪嫩软白的小脚光在地毯里,相互搭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翘着玉雪可爱的脚趾头。
她目光带着奇异的审视,打量着入屋来的百里安。
“你们都下去吧?”
将一众侍女遣散后,百里安还未说话。
原本就不安分埋在厚实地毯里的小脚飞起一脚,重重地踏在百里安的胸口上。
力度不轻,若是换做普通人,怕是直接被这一脚踹得重残了。
可百里安才融合自己的尸骨,尸魔的体魄异于常人,这一脚落在他的身上无异于挠痒。
但面对方歌渔的任性举动,他还是十分配合地倒退两步。
他面上似笑非笑,正要说话,便听到方歌渔冷而陌生的嗓音响起。
“你好大的本事,竟然能够说服我的父亲,混入我的府邸中来?
我听她们都唤你姬公子?人间何时多了你这么一个人物?”
百里安表情一下子僵住,他死死地看着方歌渔冷若冰霜的小脸。
确认她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一颗心渐渐沉进到了冰窟里。
“方歌渔,你将我的记忆……抹除了?”百里安得出了一个残忍的结论。
这个家伙!
行事竟如此决绝不讲道理!
这下轮到方歌渔怔住了,她眼眸细细眯起,“哦?原来你就是我信中留言所说的百里安?”
“信中留言?”
方歌渔神情略显不耐:“前几日,我应当是将某个人的记忆尽数封印抹除,给第二日的我留了一张纸条,言明了一切。
如今看来,你当真也是个大麻烦,竟能将我逼至此等境地。”
她站起身来,似未睡醒,又打了一个哈欠:“不过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往事已拭,关于你的一切皆成空白。
不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你应该已经清楚。
我应剑而生,七情六欲已成化石,你心中所之图谋,注定落空,还是早些醒悟吧。”
“方歌渔,为了一把破剑,你可当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啊……”
百里安声音平静如水,目光无波无澜,可心思一向敏锐的方歌渔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生气了。
而且还气得不清。
可他气着气着,又低低笑了起来,圆润的童仁漆黑,眸子湿漉漉的,好似隔着一层迷雾。
他向方歌渔靠近了一步。
因高她一个头,他不得不微微弯腰,与她保持着平视:
“也是,你总是活得这般带有尖锐的棱角,声色张扬又伤人伤己,行事全然不计后果。
有时候又让人不禁恨得牙痒痒的。不过……”
百里安冷不丁地忽然抬起手,将她头顶上睡乱的毛发温柔抚平,轻笑道:
“对我而言,你很重要,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有台阶下。
这一次,依然如此。
你抛弃过往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头再来。
我对你,有用不完的耐心。”
原以为这小子是怒极反笑,毕竟他方才分明是肉眼可见的动怒生气了。
可这才一眨眼的功夫,竟就将自己给哄好了?
方歌渔不禁怀疑这家伙的脑子是什么构造,怎么行事思维全然与人不同?
而且这股子黏湖劲儿是怎么回事,像个……男狐狸精似的。
纸条里也没说她主动抛弃忘记的那个人是个如此胡搅蛮缠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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