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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白霜略一掀眉,隔着轻纱盖头轻飘飘地看了魔君陛下一眼,丝毫未被她的身份所摄,甚至有些目中无人的瞥开了视线。
她随手将弦断音垮的箜篌扔在地上,杏眸微凛,反倒是对百里安怀中的面具女子含着一丝隐隐的冷冽挑衅。
“我喝了大人的酒,大人不请我入席坐下?”
这一声‘大人’当真是唤得毫无温情可言。
百里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她究竟玩的是哪一出。
但不管怎样,也算是借了这次的君归宴,将这两人寻至。
有他一河的身份做为掩饰,寻常魔族们倒也不敢随意找她们二人的麻烦。
先将二人留在身边,再寻一个机会与温姐姐她们回合,倒也是省了不少的麻烦。
百里安正欲起身让座,谁知那头的尹白霜视线率先落在苏靖搭在他肩膀的那只手上,目光深了一瞬,若有所思。
于是未等百里安起身,她便自行越过桌案,在百里安不解的注目下,俯身将苏靖的半边身子往外拨了拨。
动作看似适可而止有分寸,实则挑衅之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霸道。
苏靖并未反抗她那略显无礼的动作,只是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顺势倚坐在百里安空出来的那只大腿上。
分明是个极为亲近的举止,却不带丝毫惹人的暧昧,说不出的尊贵,又颓废,仿佛身下所坐着的,不过是寻常椅座。
反倒是让左拥右抱的百里安颇为不自在,只好谁都不抱了,将苏靖安置在一旁的座位上。
尹白霜瞥了一眼端正坐在席位上的苏靖,这才敛眸收容,起身安静地坐在百里安的另一侧,风致楚楚,不献不媚。
许是瞧着了这两位惹上门来的魔女令人意外地居然都是极为规矩的,女魔君虽然脸色阴郁,但也未当众发作什么。
一次性看中两位心仪的美人都被人截胡夺走,正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魔将男子出声说道:
“一河大人先是与那来路不明的心魔女子不清不楚,大人与她先是在人间结识定情倒也罢了,如今当着昭昭众人之面,揽收此二女,可当真是心无君主,目中无人啊!”
百里安将凌乱散落在盘子外头的兔子苹果一块块捡回摆好在玉盘之中。
他低笑两声,道:“急什么,如今才只有两位姑娘饮了我的酒,台上可都还有三十多位姑娘呢?若是我一一都请了酒,那岂不是犯了滔天的罪过?”
魔将男子被他这无耻的发言给惊呆了:“你还想一个都不给人留?!”
百里安端起酒壶,缓缓将酒注入杯中,恰好只剩下最后一杯酒了:
“魔族姑娘容貌个个不俗,风情无限,我倒是想一个都不留,只是可惜我酒壶里的酒只够一人喝了,如此便只能勉为其难地再请一位姑娘饮满此杯了。”
听他这么一说,魔将男子这才面色稍有好转,这小子明显仗着魔君陛下对他的偏爱而恃宠若娇。
如今又贵为魔河之首,地位超凡,若他当真要全了这些姑娘,莫说他了,即便是二河葬心都没法与他一争。
魔将男子不敢在以言语激他,君归宴百年就这么一回。
像这样等级出身的魔女舞姬也唯有在君归宴上才可一寻,若真激得他一人全揽独收,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场间其他魔族忙出声顺着百里安的话,陪笑道:“真不知那位姑娘有如此服气,竟然还能得大人这最后一尊美酒相赠?”
未等百里安说话,弥路却是对于百里安这副皇帝选妃的姿态彻底看不下去了。
他不耐烦的打断道:“近日来,本君修为尽至瓶颈,后背重要脊翼为小人搅烂,身体近日来已经负荷到了极致。
一旦酝灵引气窍穴便会引来锥心剧痛,自解除封印重获自由以来,此身境界再难寸进,听闻葬心河主有为我寻来特殊法门,可解祸端?”
弥路少君身为老魔君的正统后裔子嗣,同时继承了老魔君的半生纯元修为,身体的康健,修为的进展关乎着魔界山河的气运命脉。
他此言一出,场间众人自是无心再去欣赏选取台上那些舞姬美人了。
二河葬心道:“殿下未能得神树汁源洗髓通脉,提前破窍而出,此时身体本就孱弱,后又痛失双翼,更是难承老魔君的那半生修为。
长此下去,老魔君为殿下留下的那半生修为非但无益反而对殿下的身体有着极大的危害,若想解除隐患,还需得四河非烟大人尽心相助才是。”
众人目光不由看向属于四河的那个席位。
宁非烟以手撑额,没有说话,似乎在养神,又似在假寐。
而葬心的这句话正是说在了弥路的心坎上,他眼眸豁然一亮,嘴角吮笑,明知故问道:“二河主何出此言?”
当年老魔君虽说定下来少君的那场婚约。
但由于仙魔大战开启得突然,至于婚期却是迟迟未定。
嫁给弥路,无异于是一件以身为祭,牺牲修为贞洁为代价,来保他渡劫平安,以镇祸乱灾兽。
说白了,弥路自己贪一时之快,种下了恶因,却无力承担,希望旁人为他食下这份恶果。
可宁非烟又哪里是一个甘心屈服于命运的人。
这些年,婚期一拖再拖,弥路能够忍至今日发难,也无非是看出了宁非烟暗中与魔君不合,又重伤孱弱,此时正是趁虚而入逼婚的好时节。
他又怎会甘心放过这次机会。
二河葬心道:“若是殿下与四河主早日完婚,以成就阴杀阳补之势,殿下之困境自可迎刃而解。
恰好,方才得司星魔官占卜,殿下何不借着陛下的光,将喜事一同操办了去,对我魔界而言,也可称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旁观的众人如何看不出来二河葬心与少君殿下有意施压,一些有心之人不由也纷纷附和起来,表示极为赞同。
弥路少君眸光一动,强压着眼底的欢喜之意,道:“本君觉着二河主此话在理,不知非烟怎么看?”
女魔君目光微瞥,看见百里安正低着头,手指轻轻转动着满酒的玉杯,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对于弥路与葬心的逼婚之举,不甚在意。
红妆一时间也没了对策,她急于出声反对,却被宁非烟打断道:“殿下既有心娶妾身,这自然是妾身三生之幸,妾身自无反对之意。
只是近日以来妾身为蛟龙所伤,毒以侵入肺腑,也不知日后还能有多少岁月可成活,又何必白占这少妃之位,叫殿下为妾身伤心呢?”
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临危不惧,还未等弥路变脸。
她面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话锋一转,道:“听闻二河主从我阿娘那得了一只秽妖,若取这只秽妖元灵给我,当可解体内之毒伤,护我平安。”
对于宁非烟能够提前知晓秽妖落入他手中的这个消息,葬心并不意外。
毕竟秽妖本就出自于北渊之森,近年来秽妖被抓捕屠杀得厉害,濒临灭绝,而得宁夫人馈赠的那只秽妖又实属珍品,得之不易。
葬心笑着摇了摇首道:“杀一只秽妖不难,可是取秽妖元灵,四河主是不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秽妖一身污邪之气应体而生,那是魔族都不愿意沾染的诅咒恶畜气息。
故而这种诞于北渊之森的妖邪,人人摒弃,得而诛之。
而秽妖元灵正是集那秽气精元之地,若是强取元灵,必遭那污邪之气侵体,百世难除。
这东西就像是一滴散发着恶臭的污墨,谁都不愿意沾染。
宁非烟微微一笑,道:“若非如此,妾身又怎能知晓殿下待我又是否真心呢?”
弥路一怔,不解道:“非烟此话何意?”
宁非烟眼眸微张,分明滴酒未沾,可那双含水的眸子好似饮了酒一般,紧紧勾住了弥路的心:
“殿下若是愿意为我杀妖取元灵,以证心意,十五日之后,妾身自然愿意与君成好,过往岁月,自当尽心侍奉君身,永不背弃。”
永不背弃。
何等诱人的四个字。
弥路为此动心了。
虽说秽妖污浊气息一旦侵体,难以根除浊息,但青铜门下的灾祸邪兽他弥路都敢犯下大逆不道之罪,将之引入体内。
这小小秽妖的污浊气息即便入体,被那灾兽吞噬也不过是瞬息之事。
对旁人而言斩杀秽妖的确是一件极大的麻烦恶心事,可对于弥路而言,那当真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简简单单。
他哈哈一笑,畅意道:“若能保你平安,莫说这区区一只秽妖元灵了,即便你是要那北渊大帝的妖心,本君都愿不惜倾尽一切代价,为你达成心愿。”
此番发言可着实是惊了众魔的心。
弥路少君对四河河主竟是用心至此?竟然连秽妖都愿意为她斩杀取元灵。
二河葬心发出无奈的笑声:“殿下您娶得美人归,可真是害惨了属下我啊,这秽妖我寻之不易,就这么一只,给您就这么杀了,可真是叫人心疼的紧。”
弥路笑骂道:“二河主何时做事这般不大气了,不就是一只秽妖吗?来日本君还你百只就是了,如今这只可是非烟要的,二河主无论如何可都不能吝啬了去。”
葬心无奈投降:“好好好,我当给了殿下的便是。”
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枚铃铛,葬心握在手中轻轻一摇,铃铛应声而碎。
随之四名赤头小魔凌空而现,手握锁链,拉动这一座铁色牢笼,落入宴会台面之上,供人观赏。
牢笼是由千年精铁所制,上头贴满了来自人界仙门里得来的净尘符。
其中关押束缚着一只浑身血迹脏污,观不清容貌的秽妖,铁链绕在她颈中几圈,牢牢缠住。
四肢皆以铁环圈缚,双手被高高吊起,两条腿以着一个畸形别扭的姿势勉强吊站在牢笼之中。
她身上伤势之重,以后背尤为显著,不知是落了怎样的酷刑,衣衫被鲜血湿透,色泽变暗厚重。
粘稠的鲜血顺着衣摆染红精铁,而后很快被净尘符清洗净化干净。
纵然有着千百张净尘符镇压秽污之气,在秽妖出现的那一瞬,众魔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脏污恶心的事物,忙捂鼻蹙眉,露出极为厌恶的神色。
百里安却是清楚的看到,那只秽妖的双腿赫然是被人用残忍的手段强行将骨头关节拧断却不接好。
然后故意用以药物快速治愈好腿上,最后便落得这副扭曲畸形的奇怪模样。
亦如荆棘在体,每动一下,如针入骨髓,撕心裂肺。
以她现在这般状况,强行站着无异于是自讨酷刑。
若是不发力,任由膝盖弯曲,跪在铁笼之中,她必然会比现在舒适百倍不止。
百里安看见她疼得双手手腕都在铁环处摩擦出了深红的血口,拽紧铁链的手指都捏得苍白,仿佛下一刻都要将自己的手指捏断。
可即便如此,她宁愿承受这种极端的疼,被人折断骨头,腰也未曾弯下,膝也未曾及地。
昨日在客栈之中,见到这只秽妖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的她双腿还并未被人打断。
笼中的秽妖似是在寐,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厌恶、好奇、身世、讥讽、嘲弄等目光一般。
可席面上,那起伏不定的哗然讨论之声,又怎能轻视。
正在为宁非烟添酒的红妆目光扫了一眼那秽妖很快就收回。
北渊之森出身的魅魔对于秽妖这种生灵当真是痛恨厌弃到了骨子里,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可她对于宁非烟提出的要求很是不解,低声道:“非烟,你身上的伤分明是为舍魔利所伤,秽妖元灵于你无用的,你为何要弥路少君为你斩妖取灵,白做无用之功呢?”
宁非烟接过她倒来的酒水,微微一笑,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发丝,道:“你无需懂太多。”
对于她主动亲昵的举动,红妆心脏跳得很快,欣喜之余,又难免有些患得患失,总觉得这好似像一场梦。
这时,弥路少君已经离座而起,手中招来一把赤骨獠牙剑,他面上带着残忍森然的笑意,慢慢逼近那座牢笼。
他无脊骨的姿态像是一个畸形弑杀的怪物,手掌在剑身雄厚无伦地狠狠一拍。
那柄剑中仿佛藏着一只古老的屠神巨魔,随着弥路的气息荡开,缓缓苏醒过来。
漫地裂纹如蛛网在他脚下蔓延延伸,随着弥路吐气开声,手中剑宛若一只真正的恶魔掌吐獠牙。
剑光如飞蝗般恐怖席卷而出,压得天幕上的云影都为之一黯。
猩红残忍的剑光穿过净尘符,穿过精铁牢笼,他甚至都不愿意近身杀那象征着污秽的存在。
凄厉的剑风吹开秽妖额前的乱发,露出一张血迹斑驳却异常冷漠的眼睛来。
那双眼睛黑白早已不是那般分明,如同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污痂黄膜,那双眼睛并不清亮,可以说得上是有些浑浊,同时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隐藏太多复杂的情绪。
只有平淡与漠然。
她静静地看着几张净尘符被剑风吹起,看着精铁牢笼上留下了数道清晰的剑痕,看着那猩红残忍的剑光即将没入自己的眉心。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故乡里的那场大火,色泽也是这般鲜红,残忍,夺人性命。
只是今日,她从剥夺者,成为了被剥夺者。
而被剥夺者,从来都没有得到救赎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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