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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兽的国师大人当晚就回了明泽殿,离开前在花圃处站了许久,药童侍立在一侧,直到夜色深重才抽身离去。

人一走药童就回了内殿,扑通一声跪下:“臣让陛下受辱了。”

当年传言传的沸沸扬扬,民间甚至有女君倾慕国师意欲强占,结果国师宁死不从,怒而逼宫,为报复陛下将陛下幽囚的八卦,他当年其实也不是没有信过,如今看来,竟然——

竟然是时清薏那个禽兽对陛下图谋不轨!

他心思活络,榻上的人却只是闭着眼,床榻里面极为暖和,尤其是腿骨旁边的位置,热度从受寒的膝下传来,一直暖上指尖。

那人走的时候进来往她锦被里放了一个汤婆子,或许是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不知道,临走掖了掖她的被角,又关好了窗户,动作很轻,她却还是一一感受到。

药童还在痛心疾首,半晌才听见榻上传来沉沉一声:“退下。”

陛下被那禽兽欺辱,此刻心中必然不好受,等日后抓住那禽兽,必然要她生不如死!药童怀着担忧的心情缓缓退下,一脚刚踏出殿门便听见身后狠狠一声啪嗒声,像是什么重物轰然落地。

他想,大概是那个用上好皮毛裹好的的汤婆子,里面注的是熬好的汤药,太医说对陛下的腿有好处,于是时清薏熬了一个时辰才灌进来,怕烫着陛下又包了一层狐狸皮毛,用心是用心的,只是陛下大约心里还是膈应。

他怕汤婆子碎了烫到陛下,又不见陛下叫他,于是只敢在殿门外侯着,很久才听见里面传出细微的声响,他又侯了一刻钟不见陛下唤他,这才安心离开。

谁也不知道,昏暗之中女君艰难的探起身,摸索着将那刚刚砸出去的汤婆子寻回来,抱在了怀里。

她牙咬的死紧,不知是在跟谁置气,心中告诉自己,等他冷了便立即扔出去摔的稀碎,但一直到她睡着,那汤婆子都尚有余温。

——不遂她愿,便如那个人一般可恨至极。

还是第二日时清薏从她怀中取出来的。

清晨药童出去舀水准备熬药时看见白衣国师时险些再次惊的将药罐打碎,国师好歹是钟南山上下来的,轻轻巧巧将药罐接住了,提溜着送回他手里,声音冷清:“别扰了陛下。”

竟然还有几分嫌弃。

药童一时呐呐不敢言语,心里吐槽如果不是你这么突然吓我,以我的身手也不可能摔了。

徐昭苏身体不好,喝的药里有助眠的作用,夜半又偶尔惊醒,睡眠很浅,听见声音缓缓醒来,已经有人扶住她的腰,声音也轻:“奴婢服侍陛下起身。”

徐昭苏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只手护在她腰后,不轻不重的力道,微微温热。

她实在没想到时清薏第二天还愿意过来玩如此可笑的把戏,时清薏就算烧成灰她都能从骨堆里把她舍利子扒出来,她竟然以为自己会认不出她。

那只手扶住她,已经伸进去从她怀中将软和的汤婆子取了出来,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抱着这东西抱了整整一夜。

寒芒不自觉就从眼底生出,她昨日根本就不该将这东西捡回来。

玉明殿安然随意,没那么多宫女跟着,徐昭苏胃口不好,没吃两口早膳就放下了,歪在阁楼前晒太阳。

殿前有一池子水,以前种着不少荷花,现在还是春天没人修剪,就只剩下半池子水和几根枯枝横七竖八的插在水中。

徐昭苏窝的地方正好是风口上,时清薏着汤婆子过来放在她手里,正准备跟着一起晒晒太阳,天知道她为了今天过来伺候徐昭苏昨天夜里熬了一夜批了一堆折子,晒晒太阳睡一会儿正好。

她仗着徐昭苏看不见趴桌子上还没趴安定,就听见扑通一声,她刚刚抱过来的汤婆子在水里砸起了一个浪。

她抬头去看徐昭苏,女君容颜清丽绝伦,此刻沾染了一丝冷意,手里空落落的。

时清薏:“......”

我不相信这是手滑。

相不相信都没用,她生无可恋的站起来,压低声音:“奴婢再为陛下去寻一个。”

反正汤婆子不缺,她爱砸着玩也随她高兴就是。

“孤就要这个。”女君仰起下颌,春日的阳光就从她精绝的脸侧滑落一片阴影,看的时清薏一呆。

“......”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许久未曾得到答案,徐昭苏偏过头来,声音愈发冰寒,一字一顿:“孤说,孤就要这个,听不懂吗?”

她久居上位多年,威势极重,如果换个来人恐怕要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故意找茬了,据说徐昭苏从暗牢出来后性格就越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过来伺候的不是被驱逐出去就是犯错就扔出去,所以玉明殿现在除了那个药童空无一人。

时清薏叹了口气,挽起袖子,认命了:“是,奴婢这就下去为陛下捞起来。”

她话说的恭顺,丝毫没有以前的生人勿近和冷面无情,继而就听见扑通一声,是人已经跳下去了。

倒是徐昭苏手掌蓦地攥紧,身体不自觉往前弓起。

这潭水还是当年她父皇从山上引来的,不知积了多少淤泥,这些年都没怎么清理过,春日水寒跳下去万一——

万一什么?

死了不更好吗?时清薏这种混账,就该乱箭攒心才是,女君掩住眼底幽幽寒气,告诉自己就算她淹死也是咎由自取。

时清薏倒是没想那么多,春日水确实是冷的刺骨,从膝盖以下浸透衣裙,冰雪初融,冷的她牙齿直打战,更糟的是她的手。

前些日子刚被女君陛下砸了汤药烫脱皮,太医说最好是不沾水的,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淤泥里面踩,水浑浊看不清,只能伸手寻着大致的位置摸索。

系统看她疼的脸色惨白不由劝道:“是不是蠢,你叫其他人过来捞不就好了,何必自己跳下来。”

——反正她也看不见。

时清薏没说话,徐昭苏明显就是为难她的,闹起来谁知道会不会被再砸一次。

她在水里摸了快一刻钟,整个人都快被冻成冰块时才摸到那个汤婆子,距离岸边徐昭苏身边也不远,她直接把东西从淤泥里挖出来,淌水过去,伏在岸边,把东西放在徐昭苏脚下。

“奴婢,给陛下捞起来了。”

声音不卑不亢,没有被刻意折磨的恨意,也没有什么刻意的讨好,清清淡淡的,只是按她的吩咐做事。

徐昭苏突然心里又恨起来,她如此折磨她报复她,为什么她连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就跟过去无数次一样,无论她将什么世间珍奇放到她眼前,都难以换她青眼。

她有心折磨时清薏想再把汤婆子一脚踹下去,却终于没有这么做,只是在炽热的阳光里闭眼,觉得心里烦闷不堪,修长的手指几乎要把掌心挖出数个窟窿。

时清薏跳下去跳的利索,结果爬不上来,在岸边挣扎了很久才带着一身泥水勉强扒上岸来,跟条落水狗一样,药童走廊外等着送药看的目瞪口呆,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春日池水湿冷的可怕,时清薏借了偏殿去沐浴更衣,徐昭苏就坐在院子里听着里面的水声,面无表情。

汤婆子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只是外面一层柔软皮毛被拆了去,规规矩矩放在她面前,女君目盲,眼上覆着一层白纱看不见,只在听见偏殿压抑的低咳时眼底才有稍许波动。

哪怕只是单单放在那里,徐昭苏都能嗅到一股血腥气,她的手应该还缠着纱布,有着烫伤。

她恍惚记得三年前时清薏也因为和某位大人政见不和失手打翻茶杯,一杯滚烫的茶水溅了她手背三两滴,自己心疼的不行,召了大半个太医院过来看诊,硬逼着她抹了一个月的药膏,确保无事才放下心来。

那时候,她舍不得时清薏吃一点苦,受一分委屈,原来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伤她到这般地步,剥开她的伤口,恨不得她去死一般憎恨。

女君隐约有些模糊,心里空落落的,不过短短一年,过去那些事就好像过去了一生之久,再回头看的时候仿佛就已经是恍如隔世。

她唇角抿的死紧,在心底告诉自己这都是她时清薏应得的,这一次装模作样拿假身份过来哄骗她,不知又是为了谋划什么,就算没有谋划,她害自己到这个地步,自己也要百倍俸还。

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

她眼神阴翳,刚要想该如何一一报复回去,偏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股寒梅清冷的气息裹挟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被风吹开来。

那人几步靠近她,突兀捉住她一只手。

徐昭苏眼神微颤,沉声喝道:“放肆!”

正扮演无名之辈小宫女的时清薏把一方手帕塞在她掌心,微微皱眉:“陛下下次难受抓着其他东西就是,不要弄伤自己。”

女君的手白皙如玉,就是过分清瘦了些,骨骼几乎要突破薄薄的皮肉出来,掌心处整整齐齐排着四个指甲印,已经硬生生扣进了血肉里。

时清薏多看了两眼,突然道:“我为陛下修修指甲吧。”

徐昭苏被关在地牢整整一年,自然是没人给她修剪指甲的,原本莹润粉白的指甲肆意生长,有些甚至已经嵌进了肉里,看着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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