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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请。”

左重站在机舱门轻声对光头夫人说了一句,这种场合任何一个动作都有讲究,不能乱来。

说话的同时,他目光从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上飘过,心中无比激动,终于见到这一位了。

到了这个时代,大人物他见得很多,果党的,日本人的,但是地下党方面的还是第一次。

从历史书籍中的图片到活生生的人,这种纬度上的变化,不禁让他有种仿若梦境的感觉。

“大家一起下机吧。”

光头夫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跟随从们点点头,然后走到舷梯上对着人群挥挥手。

不得不说,这老娘们是个场面人,表现非常得体,哪怕万分焦急,该有的架子一点没丢。

苏杭刺绣大师织就的旗袍,来自巴黎最时髦的女士坤包,以及那条价值千金的皮毛围脖。

仿佛她千里迢迢来这不是为了解救被扣押的光头,而是参加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名流聚会。

“哗~”

前来迎接的长安各界人士或出于面子,或出于习惯,抬手鼓起了掌,现场气氛很是热烈。

少帅望着这个女人,记忆转眼回到十一年前,当年在沪上的一场记者会中两人初次相见。

当时对方客串记者对他进行了采访,其流利的英文,优雅的气质都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

两人遂成好友,这么多年关系一向不错,没想到如今差一点兵戎相见,如何不让人唏嘘。

“少帅,又见面了。”

“好久不见。”

走下飞机后,光头夫人移步至欢迎队伍前列,表情复杂跟少帅和地下党代表打了声招呼。

少帅从回忆之中惊醒,苦笑着与她握了握手,连声表示欢迎,其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地下党代表倒是有说有笑的和对方寒暄了两句,言谈举止一点不落下风,气度令人神往。

接下来三人叙了会旧,谁都没有谈及事变之事,一旁的左重却和东北军发生了点小冲突。

“请长官接受检查。”

“左某没有被搜身的习惯。”

左重面对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脸上没有一丝恐惧,面无表情的向对方表达着不满。

“刚刚下飞机就要检查我们的随身行李,难道这就是贵军的待客之道吗,未免太不礼貌了。

况且行李里都是夫人的私人物品和一些秘密文件,事关政府的机密,所以你们不能检查。

若是不放心,你们等会派员随行就是,我们来长安是为了和平解决兵变,不是来打仗的。”

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他必须立场坚定,什么都不说就让人检查,光头夫人定然不满。

听到左重的话,东北军的检查人员也不客气,当即用各种武器对准了他,形势一触即发。

“是兵谏,不是兵变。”

双方剑拔弩张时,地下党代表严肃说道,兵变还是兵谏,这是个原则性问题,马虎不得。

兵变,是上位者没有犯错,军队为了自身的利益,不听指挥、不守军纪发生叛变的行为。

兵谏,是利用武力规劝君主或尊长使其改正错误,不以推翻前任君主为前提的劝谏方式。

一个谏字,不仅代表了行动是否正义,更是说明了东北军、陕军此次行动不会危及光头。

兵谏,

这就好。

光头夫人听出了言外之意,放松之余沉声说道:“少帅,这是我的行李,就不必检查了吧。

我一个女人,有些东西是不便被外人看到的,放心,我此次带来的只有诚意,没有武器。

左副处长说的不错,我们现在在贵方的地盘上,难道你还怕我们在伱面前抢走委员长吗。

我保证,如果不能用和平手段解救我的丈夫,我宁愿和他一同殉情,也不会行鬼魅之事。

你是留过洋的人,应当绅士一点,不能让西方朋友和舆论看了笑话,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岂敢,岂敢。”

少帅脸色一红,狠狠瞪了手下一眼,立马解释:“夫人,这是底下人不知轻重,绝非我意。

长安也是国民政府和民国的合法领土,不是我的地盘,我们只不过是负有守土职责罢了。

请吧,我在西京招待所安排了豪华客房,你一路奔波劳累先去那里稍事歇息,咱们再谈。

对了,我晓得你不习惯睡硬板床,便特意让人找来了美国人造的席梦思床垫,非常舒适。”

在哄女人这方面,他是一个行家里手,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对方明白了自己的细心和心意。

光头夫人听完果然面露微笑,微微点了点头,在少帅的陪同下优雅的坐上一辆高级轿车。

“地下党代表请吧。”

见状,左重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地下党代表身边,伸出右手朝向另一辆汽车,恭敬说道。

“您是客人,该由您先上车,另外这一次和谈能够成功启动,还要多谢贵党的从中襄助啊。

听说今年四月份,少帅亲自驾机前往延州,与您从晚8点开始,一直谈到了次日的清晨4点。

会谈中少帅曾提议你们在外边逼,自己在里边劝,要对委员长来个内外夹攻,可有此事?”

说着,他在前头引路走向了汽车,偷偷观察对方的反应,想看看地下党代表会如何应对。

他说的这些,是事变发生后特务处从少帅身边亲信搜集到的绝密信息,知道的人非常少。

现在他说出来,听上去是在质问,实则是另一种方式的提醒,提醒地下党和少帅有内鬼。

“呵呵。”

地下党代表迈着步子,笑了一声回道:”早就听闻左副处长精明强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不过左先生说错了一点,伍某可不是客人,你我之间只是信仰不同,相同的是炎黄血脉。

目前日本人咄咄逼人,侵占东北、华北,作为一家人我们有义务站出来为国家尽一份力。

我与少帅的会谈也不是什么秘密,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地下党人从来不会搞阴谋诡计。”

他的意思很明白,

别拿果党之心,

度地下党之腹。

如果地下党想策动兵谏,肯定会大大方方的进行,不会将少帅和几十万东北军顶在前面。

这话要是光头讲的,别人一个字不会信,可这位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不得不让人信服。

陪同光头夫人前来的随从们闻言不禁为地下党的大局意识感到钦佩,一个个陷入了沉默。

左重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为地下党代表打开车门,等对方上车后自己一屁股坐到了旁边。

车队当即绝尘而去,

前往西招待所。

汽车开了十多分钟进入了长安城区,城内秩序井然,百姓行动自由,似乎未受兵谏影响。

金陵来的一行人纷纷透过车窗对外张望并低声议论一会,一致认为对方确有谈判的诚意。

若非如此,兵谏部队没必要费力不讨好的维持治安和秩序,早就跑去劫掠百姓的财产了。

众人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任何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会反对停止内战,联合抗日的主张。

“拿起爆烈的手榴弹,

对准杀人放火的佛朗戈,

起来!

起来!

全西班牙的人民!”

忽然,街头上出现了一帮穿着仿制军服,腰佩武装带,手上挥舞着军刀的十七八岁学生。

他们在马路边即兴表演起了话剧,口中高喊誓死保卫马德里,这股隔命的热情令人动容。

这种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场景,已经很多年没在国府境内出现过,上一次还是在北伐。

那时候,军人、学生、知识分子、民族资本家、农民、工人团结在一起为国家前途战斗。

可惜,

往事都成了过眼云烟。

左重默默注视这一幕,手心攥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的真实身份以及与组织联络的细节。

自从决定前往长安,他就做好了跟党组织建立正式上下级关系的准备,这是最好的机会。

问题是要不要这么做,一旦他透露了身份,很多事情就不再受他的控制,危险难以避免。

思考了许久,左重将纸条收回空间,眼神微动目视前方,一座别具风格的建筑遥遥在望。

西京招待所,

位于长安尚仁路,其中主楼为三层中西合璧的大楼,东南两侧还各有一座二层矩形副楼。

正门处有个五六十公分高的喷水池,池中有假山,周围的花园藤蔓缠绕,分外清幽静谧。

周围高达3米的镂花砖砌围墙顶部带有铁丝网,为居住其间的客人提供了良好的安全保障。

左重在车上大致看了看,这样的地形外面的人很难进来,同样,里面的人也很难跑出去。

加上随处可见的士兵,他们插翅难逃,看来少帅早有准备,怪不得没有让手下检查行李。

汽车缓缓停下,

所有人依次下车。

光头夫人和少帅、地下党代表前往了会议室,或许是有机密之事要谈,不方便有人在场。

左重没有多问,拎着行李很快为对方办好了入住,顺便检查了一遍屋内有没有窃听设备。

尤其是电话机、台灯、吊灯、天花板、床头这些有电线通过的重点区域,结果非常干净。

确认完这点,他叫来一人在守住门口以防有人闯入,自己则准备去会议室门外听候命令。

“咚~咚~”

没有开窗的幽长走廊里空无一人,昏黄的灯光下,左重踩在地板上不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走着走着,他耳朵动了动慢慢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向副楼方向,那里好像有人在哭。

再仔细听一听,确实是有人在低声哭泣,哭的同时还念叨着什么邵部长,声音凄惨幽怨。

伴随着哭声,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特娘的不会闹诡吧。

不过邵部长?

国党的宣傳部长姓邵,

难道此人出事了?

左重皱起眉头,犹豫了几秒脚下一动走了过去,如果真的是姓邵的死了,这可是件大事。

此人是果党的隔命元老,也是先总统遗嘱证明人之一,更是光头在宣传方面的得力干将。

作为情报人员,他有必要弄清楚这事,顺着哭声转过一个拐角,左重立刻看到了一群人。

好家伙,

侍从室第一处主任兼侍卫长钱慕尹。

土木派系的带头大哥,中将陈辞修。

未来被称作的七路半的中将卫俊如。

以及若干少将、校级军官都在这里。

这些人此刻围坐在一起,黑着脸聊着什么,有几个像是家属的女人不停抽泣,面露悲痛。

是了,光头这次来长安不是一个人,随行的军政官员不少,这帮人就是传说中的俘虏了。

左重的脚步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正在与人交谈的钱慕尹不经意抬起头,惊得目瞪口呆。

侍从室一处负责全国政治、军事、党务各项工作,两人自然是认识的,也打过几次交道。

他还知道委员长让对方去华清池伴驾,以为左重同样被东北军俘虏,哭丧着脸问了一句。

“慎终,你也被抓了?!”

左重果断摇了摇头,将光头夫人和自己来长安谈判的消息透露了出去,这事没必要瞒着。

在场的人大喜过望,女人们也停下了哭嚎,只要谈判成功,他们有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陈辞修更是一下子蹦起来,抓着左重的双手问东问西,顺便说了说兵变当天众人的遭遇。

那天枪声后,卫俊如以为是修水管的声音,就穿着一身卫生衣1准备到外边去看看热闹。

结果门一开,东北军士兵站在门口,拿着名单对他说老子正找你呢,你甭回去了,走吧。

跟自投罗网的卫中将比,陈辞修聪明多了,他见势不妙跑到地下室,躲进了一个木箱里。

可是匆忙中睡衣的一角夹在了外边,被搜捕的士兵当众给揪了出来,还想把他给绑起来。

最惨的是邵部长,此人跳窗欲逃,被士兵鸣枪阻止,混乱中饮弹死在了汽车房垃圾箱旁。

看热闹,

顾头不顾腚,

死在垃圾箱旁。

左重听完啧啧称奇,这些个党国大员真是神奇啊,而后询问陈辞修是否看到了便宜老师。

陈辞修表示没有看到,据说那天城里死了不少人,不知道戴春峰是不是已经被叛军击毙。

反正他们在这十天,不曾见过对方,从这一点看估计是凶多吉少,还劝左重要节哀顺变。

“恩师啊!”

左重泪水夺眶而出,发出一声痛呼,决定回去就去朱家骅府上拜会,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不对,自己是陆大学员,还有个校长可以依靠,于是赶紧擦了擦眼泪,准备去寻找光头。

校长,

你忠诚的学生来了!

1卫生衣就是秋衣,当时的新潮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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