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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上京。

“侯爷这是从北大营过来?”

正值黄昏,枢密院衙门口的值勤守卫刚交了班,就看到一个身细鳞甲,粗眉虎眼的人纵马而来,在衙署门口收缰,正是当朝三品军候曲不惟。

曲不惟径自往衙内走,“章副使在衙门吗?”

“在的,章大人廷议后回了衙门,眼下还没走。”守卫跟在曲不惟身后答道。正说,就看到章鹤书从衙门里头出来,立刻拜道,“章大人。”

章鹤书瞧见曲不惟,目中微『露』讶异之『色』,“侯爷今日怎么到枢密院来了?”

“户部说去年劼北一带报上来的屯粮跟他们算的出入,老夫过来讨劼北驻军的账册看看。”

自长渡河一役后,苍弩十三部相继瓦解,十余年不成气候,而今大周北面边境除了偶有滋事的境外『乱』民,并无战事。留下统将驻边,归京的军候们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大周境内,除了缉匪捕盗,『操』心最多的就是军屯,是以时不时要跟户部打交道。

章鹤书只道巧,“劼北的账册章某想细看,昨晚带回府上了,侯爷着急么,急的话明日章某让人送去军衙?”

“急是不急,只是老夫明早要回北大营,来去要耽搁三天。”曲不惟道,招呼来适的守卫,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他,让他帮自己看马,随后对章鹤书道,“也罢,左右你我顺路,我去你宅子上取就是。”

章鹤书颔首,淡淡笑了笑,“那辛苦侯爷了。”

散值的时辰早过了,章家的厮役早就驱着马车等候在衙署外,章鹤书与曲不惟相让进了车室,等到车行一段,章鹤书淡淡问:“上溪出纰漏了?”

车室里点着藿香块驱蚊,气味有闷,曲不惟撩开车帘,往外头看了看,确定无人跟,这道:“本来以为让邱茗跟茂儿去陵川,把上溪该了结的趁早了结了,就没么事了。没想到竹固山那帮山匪里居然有一个活口,是个住在后山的老头,好像姓葛,在深山里藏了快六年!”

章鹤书“嗯”一声,这事他已听说了。

“你也知道,当年卖名额这事,是岑雪明帮我办的。他这个人极其聪明,又惯来长袖善舞,当年他拿一桩错判杀人案拿捏住孙谊年,就是觉得这个孙县令本事,朝一日说定能派上用场。洗襟台修建之初,朝廷不是要剿匪么,上溪的竹固山上正好匪,孙谊年又在上溪当县令,岑雪明就和我说,没有比上溪更好的地方了。”

一来,上溪闭塞,没有人会想到一个闭塞山中的匪头子手上洗襟台登台名额;二来,朝廷剿杀已下,一旦出事,方便灭口。

“后来洗襟台坍塌,竹固山处理干净以后,我找了个底子干净的捕头去上溪盯着孙谊年一群人,岑雪明太聪明了,他知道了李捕头,他就没用了,猜到我下一个就要动他,忽然失踪了,几年过去都没找着。也知道这个姓葛的老山匪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的活口,想给自己保一条后路,要是这回我派邱茗跟茂儿去上溪,还发现不了。而且他还故意让孙谊年知道了真正卖名额的人是我。”

孙谊年知道幕后之人是曲不惟其实难,未必是岑雪明告诉他的——当初卖洗襟台名额,岑雪明去上溪,第一个就是与孙谊年交涉,谈中或许会遗『露』些许线索;后来竹固山剿杀山匪,那个被曲不惟派去的将军,也是孙谊年带上山的;乃至于洗襟台坍塌后,蒋万谦去东安跟岑雪明讨说法,也是孙谊年帮他交涉的。

但曲不惟执着地认为岑雪明就是故意漏风给孙谊年的,岑雪明希望人知道自己是主谋,这样有朝一日朝廷降罪,他至于承担所的罪责。

“竹固山料理干净以后,孙谊年心灰意冷,听说这几年连衙门的差务都不办,找了个外室醉生梦死,我还当他书生意气,受得半点打击,这回邱茗去上溪,觉察到他对茂儿的态度有异,稍作试探,这发现他竟么都知道。邱茗动作快,提前埋伏好死士,把他了结了,眼下就是不知道小昭王查到了多少。”

章鹤书问:“邱茗呢?”

曲不惟道,“早就在回京的路上了。我眼下正需用人,这个人暂能动。”

章鹤书闭上眼,似靠坐在车壁养神,过了会儿才道:“你必猜了,谢容与一定么都知道了。”

“这话何意?他知道岑雪明卖名额的事了?”

“止。”章鹤书说到这里,睁开眼,看曲不惟,“一个通判手里哪来的名额?他已经猜到是你了。”

章鹤书一双眼狭而长,颧骨很高,章庭就是这两处像他,因此时人都说小章大人生得孤冷,但章鹤书看上去却不孤冷,或许因为年愈『惑』,微垂的眼角为他平添一丝慈和,说起话来语气疾不徐,“你忘了何氏的案子里,谢容与是何等微知着了?他这个人,天资高,魄,慧敏难当,枉先帝当年那么辛苦地栽培他,而今他到了上溪,查到孙谊年,孙谊年死了,查到李捕头,李捕头失踪了。他可能相信这是巧合,必然猜到上溪有人跟他对着干。左骁卫他会怀疑,巡检司是他跟官家亲自清理过一遍的,虽然很困难,他最后定能通过邱茗查到你,说不定眼下他连岑雪明都知道了。”

曲不惟听了这话,由咋舌:“可你从前是说小昭王慧极必伤,所以才因洗襟台一蹶不振,五年时间他囚桎于心病,眼下勉振作也足为虑,为何还到一年,他的病忽然全好了?”

“……是我小看他了。”章鹤书闻,目『色』沉下来。

其实他也想不通为何半年过去,小昭王的病竟然痊愈了。明明半年前,他刚揭下面具时,还曾病势缠绵流连病榻的。

曲不惟忍住狠狠一叹:“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听你的!左右竹固山都死了那么多人了,干脆一个活口都不留,把孙谊年、蒋万谦全了结了,也至于今日纠烦,还让名牌落到了小昭王手上!”

章鹤书淡淡道:“洗襟台坍塌,士人群情激奋,蒋万谦是丧生士子之父,你那时想杀他灭口,是担心自己被发现得够快,想要添一把火么?何况单是竹固山山匪的死,已足够让谢容与在经年之后发现蹊跷,你如果把上溪的县令一并灭口,只怕朝廷立刻就会顺藤『摸』瓜查到你,到今日有没有曲侯府还两说,倒是真的必为眼下忧愁烦恼。”

章鹤书说着,语气微凉,“何况当年我只是告诉你,我手上许登台名额可以由我们做主,把名额拿出去卖是你瞒我擅作主张,如果是我后来发现,及时止损,等你再多卖几个名额,纸如何包得住火?本该徐徐图之的计划,你却利欲熏心,想要一步登天,眼下出了岔子,要被人连根拔起了,却来与我说我当年帮你善后善得够好?”

曲不惟听了这话,张了几次口,却说出话来。章鹤书斥责得错,篓子的确是他捅的,当年的确是他利欲熏心,“那你说,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这时,车前厮役“吁”一声微提马缰,马车渐行渐缓,最终停下,章鹤书道:“到了。”随即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曲不惟也收起眸中急『色』,泰然自若地下了马车,跟章鹤书进了府邸。

暮『色』已深,章鹤书到了正堂,随即屏退了下人,端起手边的热茶吃了一口,“你确定李捕头已经死了吗?”

“确定。”曲不惟道,“这事邱茗亲自办的,已经回我了。”

章鹤书深思了片刻,“那眼下就不算危急。谢容与手上虽然有士子登台的空白名牌,但这名牌是礼部特制的,可以指向任何人,查不到你身上,蒋万谦的证词最多指向岑雪明,单凭一个似是而非的曾经效于镇北军的经历,你也沾不上嫌疑。他没有实证,李捕头死了,他也没有直接证人,他查到你,全是一步一步推出来的,但推测能作为呈堂证供,他眼下动不了你。”

“而他的下一步,”章鹤书顿了顿,“应该是直接查失踪的岑雪明,因为这个岑雪明为了自保,很可能留了一线索,所以当务之急,除了让人盯着谢容与的动向,更重要的是派一个嗅觉灵敏的人到东安,尽早辨出岑雪明留下的痕迹,先一步抹去。”

可是谁能盯着谢容与的动向,谁又是这个嗅觉灵敏的人呢?

曲茂是个么样的废物,曲不惟是他亲爹,比谁都清楚,让他败家散财他在行,但凡交给他差事,只有办砸的,没有办好的。让曲茂盯着谢容与,被谢容与反将一军已很错了,何况这事,曲茂压根也知道。

曲不惟道:“眼下兰若不是在东安吗?如让他帮忙盯着小昭王?”

上溪暴|『乱』,县衙空置,许多差务亟待处理,数日前赵疏就下令让章庭与张远岫前往东安了。

然而这话出,章鹤书却是不。

曲不惟道:“我知道兰若这孩子一根筋,凡事太讲究方正,但这是着急么?小昭王哪是那么容易让人盯着的,眼下只有兰若能名正顺地跟他共事,大不了你先找个借口糊弄住兰若,让他帮我们先盯几日,我这边想法子派个灵敏的人过去。去年你说想借拆除酒舍,试试那江辞舟是否是小昭王,兰若虽不情愿,也办了么?”

曲不惟章鹤书一直不语,由道,“再济,你找张远岫!他是一直想重建洗襟台么,小昭王要是把么都揭开来,洗襟台如何还能重建?”

“忘尘行,他是一路人。”章鹤书道。他稍一顿,沉声说,“这事容我再想想,你也仔细想想当年在岑雪明处还遗下了么线索曾,眼下谢容与要查的还是这个通判。”

曲茂听他这么说,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眼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当初是他捅的篓子,他若出了事,章鹤书也跑了。

“你说得对,岑雪明那边我……”

话未说完,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府上的老仆禀道:“老爷,好了,宫里出事了。”

章鹤书把门拉开,“出什么事了?”

“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传的信,说娘娘近日身上一直不适,今日后晌忽然晕过去一回,适官家去探望她,知为何,忽然发了好大的脾气,连……连皇后娘娘柜阁上收的连理枝纹玉杯,官家都砸了。”

章鹤书一愣。

赵疏待元嘉怎么样,他是知道的。

他们自小要好,莫要说与元嘉发脾气,赵疏连大声与元嘉说话都不曾。

“老爷,可要让夫人进宫去看看?”

章鹤书思量一阵,却问,“宫里眼下人去元德殿劝慰吗?”

“像是不曾,长公主近来去大慈恩寺了,至于太后……”

何氏一倒,虽未牵连太后,但太后经此事心灰意冷,长日与青灯古佛相伴,已久问宫闱中事了。

章鹤书想了想,“让夫人去裕亲王府找仁毓郡主。”

“仁毓郡主?”

“就说皇后近来身子像是不好,夫人担忧,想要进宫探望,奈何近日府上诸事繁杂,总也走不开。”

官家对章氏一直心存芥蒂,章鹤书怎么可能感觉到。眼下官家与皇后起争执,皇后的母亲就进宫,官家只会疑心章家是如何这么快得了消息,无异于火上浇油。左右近来皇后『操』持仁毓郡主的亲事,这位郡主进宫与皇后见礼也正常。

夜深时分,赵永妍在宫门口递了牌子,跟小黄门往元德殿赶。

她知道章元嘉近来身子好,原想着皇后年轻,养上时日足以痊愈,没成想听章家表婶说,皇后的身子非但没养好,反而愈加羸弱了。

赵永妍心中担心,足下步子愈快,岂知刚到元德殿外,只见院中侍婢跪了一地,她还没走近,只听“啪”一声杯盏碎裂,接着传来赵疏的怒斥,“这样大的事,你也敢瞒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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