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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牢地势好,外?高内低,甬道狭窄,杀手想坑杀她们,不能靠放箭,只能近身肉搏,适才青唯进来已经观察过了,四面石壁都没有可设机关之处,她堵在门口,不必担心身后,一时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但她不敢掉以轻心,虽然江辞舟说了一个时辰必会派人来救她,这暗牢三面皆无退路,等同于绝壁,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谁知道何鸿云又会出什么幺蛾子,青唯想,饶是拖着扶冬和梅娘,她还是得杀出去。

双刃已吸饱了血,青唯稍退了一步,正预备变换守势,没想到面前杀手似乎瞧出她的意图,忽然不要命地直扑过来。

与此同时,外?头喊杀声更密,青唯借着甬道中的火光望去,外?间不知是巡卫还是杀手,一茬接着一茬,黑压压地往里迫近,竟像是要把她们困在这暗牢里。

青唯觉得不妙,这暗牢一定不能呆下去了!

她回过身,对扶冬与梅娘道:“跟紧我。”

然而杀手们似乎看出她的软肋,一旦她杀出暗牢,他们困不住她,便借机袭向梅娘与扶冬,青唯不能不管她们,不得已,又被逼退回来。

混乱中,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脆响。

青唯耳廓微微一动,目光随即落在响动处,门前一名巡卫摸出了铜匙。

青唯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疾步上前,举刃欲劈门锁,就在这时,两名杀手不顾她手中双刃,径自扑上来,以肉躯拦下她。

牢门“砰”一声被合上,外?头接连传来三声上锁的声音,两具尸体?从青唯刃前倒地,牢门一刹那间被关得严丝合缝。

“他们、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扶冬愣道。

青唯抬袖揩了把脸上的血:“打不过我们,要困死我们。”

“那我们……眼下怎么办?”

青唯没说话,四下看去,暗牢中除了她们三?个,几具尸身,另还有个原先看守扶夏的,适才被她一个手刀劈晕的丫鬟。丫鬟早就醒了,似是亲睹她方才杀敌的悍然,畏惧地望着她。

青唯走过去:“这间暗牢有什么蹊跷吗?”

丫鬟抱膝缩在墙角,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罢了,她这样的人物,便是有什么,何鸿云也?不会透露给她。

虽然观察过石壁,为防遗漏,青唯还是道:“四处找找看,要是有机关,尽早拆了。”

梅娘与扶冬点点头,顺着石壁一寸寸寻起来。

屋中的陈设很简单,青唯检查过小榻与案几,来到东墙前,牢中只点着一盏烛灯,光线太暗了,起先粗略望去没什么,眼下走近了,顺手摸去,墙根上布满一道道划痕。

青唯一愣,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凑近细看,墙上划痕之多,大概算下来,尽有千余条。

这些划痕不是没有章法的,或四竖一横成组,或三?竖一横单独列出,居然有规律可循。

青唯疑惑道:“这是什么?”

扶冬与梅娘闻言过来,借着火光看清墙上的划痕,梅娘道:“这……这应该是在计数。”

“计数?”

“是。”梅娘数了数这墙上的划痕,“应该是在记日子,可能是此前在这暗牢里的人被关得太久了,所以每过一日,在墙上记一道痕,记了千余日。”

青唯听了这话,心中思忖,如果扶夏是洗襟台坍塌后被何鸿云关进暗牢,大概四五年,的确有千余日之多。

青唯问:“她要记日子,为什么不直接不直接写字,这么一道一道划下来,回头还要数,岂不麻烦?”

梅娘道:“识字的人终究是少数,便说我的莳芳阁,里头数十妓子,能认得几个字的,不超过五人。”

“梅娘说的是。”扶冬应和道,“当初我在飘香庄,庄上的嬷嬷教?歌教?舞,哪怕教?诗词小曲儿,全都以口授,若不是跟先生念了半年书,恐怕至今不能识文断字。扶夏姑娘用这划痕来记日子,已算很聪明了。”

扶冬这话说来寻常,可青唯听后,却寒意遍生。

好半晌,她抓住重点,问道:“你这意思是……扶夏她,不识字?”

江辞舟说,在洗襟台坍塌的后,宫中的小昭王收到一封求救信。

信上非但揭发了何鸿云是宁州瘟疫案的罪魁,还称何鸿云利用木料差价,贪墨朝廷拨给洗襟台的官银,买断夜交藤,哄抬银价。

最重要的是,这封条理分明,字句清晰的信的写信人,是祝宁庄彼时的花魁,扶夏。

可是,眼下看来,扶夏似乎是不识字的。

一个不识字的人,怎么写信呢?

青唯疾步来到丫鬟跟前,握紧她的手臂:“这几年,关在这暗牢里的,你确定是扶夏?”

丫鬟眼下命都握在青唯手里,她问话,她哪有不答的,点点头道:“奴婢……奴婢很早就在庄上伺候,起初只是个打杂的,但也?是见过当年的花魁娘子的,暗牢里的这个,虽然后来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确就是扶夏姑娘。”

青唯又问:“扶夏她可识字?”

丫鬟细细回想一番,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但奴婢被派来照顾姑娘的这几年,从没见过她写字。”

青唯愣愣地撒开手。

江辞舟不可能骗她。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当年的写信人。

如果那封信不是扶夏写的,写信人究竟是谁?

青唯心中迅速排除两个最危险的可能:何鸿云不可能写信揭发自己,所以这封信不会是另一个饵;这封信也不可能出自何家的政敌,因为写信的时候,正是朝廷彻查洗襟台坍塌的时候,政敌手上握着这样的把柄,早该用了,何必写信给伤重的小昭王?

既然不是来自朝中,那么必然来自民间。

所以这封信,应该出自另一个落难的知情人。

照何鸿云这几年对扶夏的态度来看,信上称扶夏手中握有何鸿云哄抬银价的账册,这事?极有可能是真的,否则何鸿云早该把扶夏灭口,不可能任她多活这么多年,知道这桩事的人,又有谁呢?

换言之,当年的知情人,除了扶夏,还有谁呢?

青唯正思索,身后梅娘忽然道:“阿野姑娘,我听你的意思……这些年被关在这暗牢里的,竟是从前祝宁庄的花魁,扶夏姑娘?”

青唯来时仓促,没有和梅娘细说闯这暗牢的原因,眼下落得如斯境地,她也不必瞒着了。

青唯言简意赅:“是,实?不相瞒,扶夏姑娘手上握有何鸿云的罪证,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这罪证。”

“可是,”梅娘十分诧异,“扶夏姑娘不该住在旁边的楼阁里吗?”

“那扶

夏馆只是个机关遍布的幌子,我也?是吃了一回亏才——”

青唯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心中一个念头顿生。

错了。

她好像,从头到尾,都猜错了。

当初朝天闯扶夏馆时,扶夏馆内机关重重,如果真正的扶夏一直住在暗牢中,扶夏馆里,何必设这么多机关?

青唯抿了抿唇,问梅娘:“你为什么说,扶夏应该住在扶夏馆里的楼阁里?”

梅娘见青唯的神色紧张异常,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莳芳阁的姐妹们刚到祝宁庄的头几日,以为不过是换个地方伺候人,有些散漫。阁楼小院这地儿,住的不都是红牌花魁么?我手底下有个小姑娘,叫彤奴,长得好看,又有野心,说也想做这庄子的红牌,所以到祝宁庄的第二日,她就离开封翠院,去阁楼小院逛了一遭。

“阁楼小院太大了,她无意中走到了扶夏馆附近,回来后,她和我说,庄上的主子对扶夏姑娘真好,她过去的时候,正好撞见有人往扶夏楼里送饭菜,那些菜式,恐怕三?个人都吃不完。”

“这事?我本没有放在心上。”梅娘说到这里,有些神伤,“可是彤奴说完这话的第二日,就不见了,再?也?没有找到。眼下想来,她应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被灭口了吧……”

往扶夏馆里送菜肴。

如果照青唯以前的想法,扶夏馆是一座空楼,那么那些菜肴,究竟是送给谁吃的?

青唯转头问丫鬟:“扶夏馆里住着别人是吗?”

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但是……”片刻,她又道,“扶夏馆一直把守森严,里头似乎……的确住着什么人。”

青唯听了这话,心底一寒。

她忽然生出了一个可怖的揣测,而这个揣测,让所有的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

扶夏明明被关在暗牢里,扶夏馆为什么机关遍布?

扶夏一个掌握着何鸿云罪证的重要证人,何鸿云为什么肯用她下饵?

扶夏馆为什么跟阁楼小院分开修建,院中为什么加派三倍人马把守?

祝宁庄不过一个狎妓的私人园子,何鸿云为什么冒着获罪的风险,不惜动用巡检司的人守庄,甚至配备卫尉寺的弩矢机关?

——因为这里的扶夏馆,根本不是一座馆阁,它真正的用途,或许是一座囚牢!

宁州瘟疫案,发生在洗襟台坍塌的一年前,当初就是一桩小案,若不是洗襟台的木料问题被翻了出来,根本都不会有人去查。所以何鸿云在买卖夜交藤之初,一定没有那么小心的。出面替他抬高物价,收购夜交藤的是商贾林叩春,但何鸿云在东窗事?发之前,就一点面都露过吗?这么大的买卖,没有他这个当官的何家公子坐镇,那些药商,就真的肯把手上的夜交藤全都出售给林叩春?

只要他露过面,必然会留下罪证,那么除了扶夏,说不定还有能证明他巨贪的证人。

至今一点风声没露,不过是因为这零星几个证人,或碍于他的权势不敢出声,或被他藏起来了,就像扶夏一样。

而这座扶夏馆,里头或许囚禁着的,正是这些证人,其中或许就有当初真正的写信人。

这个写信人,在写信时,不敢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便冒用了扶夏之名。

这些人,才是何鸿云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放又不能杀的。

而扶夏,却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她手里有何鸿云的账本又怎么样,反正那账本她不说,谁也?找不到,她的命都在何鸿云手里,何鸿云随时可以杀她灭口。

扶夏馆不是幌子。

扶夏这个人,才是扶夏馆这座囚牢的幌子。

何鸿云这些年之所以不杀扶夏,甚至对外?宣称她只是在养病,不是因为她手里握有他的账册,而是因为她是他用来试探危机的,最好的探路石!

青唯一念及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何鸿云此人,笑面虎一个,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心狠手辣,今夜以扶夏为饵,布下这一局,他一定还有更深的目的。

青唯觉得懊恼,她和江辞舟都没有低估何鸿云,可是无论是洗襟台还是瘟疫案,对他们而言,都是一团迷雾,而何鸿云不是,何鸿云站在高处,俯瞰全局,清楚地知道证人在哪里,威胁又在哪里。

所以他们凭什么认为能算得过何鸿云!

青唯明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一定没法收拾,她必须立刻出去,把在这里所发现的一切告诉江辞舟,甚至真正闯一次扶夏馆,看看自己的揣测是否属实?,看看那馆阁里,究竟关的是谁。

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牢门走去。

牢门关得严实,外?头一共上了三?道锁,小窗很窄,铁栅得从外拉开,眼下挡在窗口,一只手都伸不出去。

青唯正想辙,忽听“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拉开了。

声音来自上方,青唯抬头望去,暗幽幽的牢顶不知何时开了一个洞口,一根空心的,阔大的木管从洞口探进牢中,悬在上方。

不等青唯反应,下一刻,哗啦的流水声倏忽而至,木管里水流急浇而下,流泻在暗牢中。

青唯、梅娘,还有扶冬都愣住了。

适才青唯让人检查暗牢里的机关,却被墙脚的划痕打断,眼下看来,四壁的确没有机关,真正的机关在牢顶。

青唯立刻看向丫鬟。

丫鬟惶然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这个……”

牢门的地势很高,唯一排水口是牢门上的小窗,可它太狭小了,根本排不了许多水,整个牢房是几乎密闭的,最终会被淹没,她们如果出不去,必然会溺死在这。

水浇泄得很快,片刻已没过青唯的脚背。

眼下离与江辞舟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她等不了他了。

青唯听了丫鬟的话,拖过小几,站上高处,仔细朝放木管的洞口看了看,泥土很新,是这两日才挖的,应该是知道她会来,特意造的放水口。

青唯简直咬牙切齿:“这个何鸿云,他是真地想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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