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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将来可真好。

浅窄却明亮、只有两个人住的屋子也好,可以一起坐着看书的书楼也好,人来人往的大街也好,就连挤满了游客的庭园城墙也是好的。要是生在那时候,不在锦衣卫籍,他就能和这些读书人安心来往,和崔燮出入相伴,也不怕教人知道了吧?

谢瑛嘴角含笑,专心翻看着照片,仿佛自己也到了那个从未见过,却一定会到来的好时候。然而目光从小小的照片上移开,四周便只见崔家糊得四白落地,门窗紧闭而显得光线微暗的屋子,将他从想象中的后世又拉回了今时。

崔燮见他不再看照片,便凑过来问他:“怎么样,喜不喜欢这份礼物?若还不好,我也只能以身抵债了。”

谢瑛将画片小心地收起来,笑着说:“怎么不好,实在好极了。我收了你这样的礼,竟没的可回报,这回还是我以身相抵吧。”

抵来抵去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两人倒在沙发上亲近了一阵,抬眼看见黑洞洞的屋顶和木梁,谢瑛便想起他画中雪白整齐的屋顶、明亮的顶灯,指着那条梁说:“你画儿里那灯不错,回头我弄几个玻璃的气死风灯,也装成花托似的,给你吊在屋顶上。”

崔燮侧过脸看了梁一眼,微微摇头:“屋顶是木头的,有的还糊纸,灯吊上去怕得燎着天花吧?我们那儿都是钢筋混凝土的房子,灯也是电灯,电流在灯泡里发亮的,不怕着火。”

他早不知道能穿越,大学时光忙着打工挣钱了,也没多看点儿造火器、烧水泥的书,现在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满盘的小黄片也就能在他画漫画时当个背景借鉴,正事上基本上没用啊!

他忍不住扶额叹息,谢瑛一手抚着他的脊背安抚道:“不用逼自己,这些东西不也是后头几百年间的人造出来的吗?虽然咱们用不上,过几百年自然就有了,也不必非得现在就弄出来。我要给你装个灯还不容易,叫人烧了薄薄的瓷罩,罩在灯上防着火焰蹿上去就是了。”

是啊,虽然没有玻璃,可大明瓷器发达,烧得极薄的半透明白瓷也不少,做成灯罩应该也挺好看。

反正他也发不出电来,研究玻璃似乎也不太着急,还是等将来从国外进口吧。

崔燮索性放下纠结,懒懒地说:“我现在守着孝,不好用那玻璃的器皿,你要装就先装在咱们家里,等我孝满回去再用。”

两人这一见面就没再分开,到晚饭时谢山才见着他们大人,见他神色宁定,仿佛要在人家丧家过夜,不得不提醒一句:“崔家那位老爷过世才五个月,现在崔大人正在重孝里,大人住在这边合适么?大人难道还想住到元宵再走?”

谢瑛道:“正是因为他家是丧家,大年下的也没人来访,我才不能不多留一两天。往年咱们两家住得近近的,来往多热闹?如今他们兄弟却孤零零住在庄子上,我看着都觉得可怜。再说迁安离着京里少说也得两天多的路,咱们明日出发,十五、十六的节日正在路上过了,还不及就在迁安呢!”

做老爷的说什么都有道理。谢山便不再问,叹了一声:“那大人也得陪着他家吃斋了?可惜咱们家酿的好酒,年前都送人了,大节下的自己倒喝不上一口。”

谢瑛哂笑一声:“你无非是想吃酒肉,我知道这边庄户家里仍吃荤腥的,你跟着去吃就是,不必管我。”

谢山讪讪地笑了笑:“我不也是为了大人的身子着想?晚上我看着他们做些干干净净的宵夜给大人送来可好?”

谢瑛本欲拒绝,忽然想起崔燮守孝时大约是实打实地吃了几个月素,便把舌尖上含着的那个“不”字改成了“好”。

“晚上你多送几样菜来,我不爱吃他家这加了香油的东西,还是试试农家的菜肴吧。”

白天他们做客人的不好甩开主人吃肉,到晚上关在自己屋里就不用在意了吧?谢山体贴地找庄户做了些鸡鸭、羊肉、猪肉,盛在大食盒里,拿衣裳厚厚裹了几层,提到谢瑛住的西厢。

送过去的时候,菜上还冒着热气,又有一壶农家自酿的村白酒,也薄有些酒味。

谢瑛随手赏了他几两银子,叫他去跟庄户们吃酒也好,到外头赏夜观灯也好,半夜不用过来收拾了。谢山揣着银子喜孜孜地出去,崔燮就跟他前后脚,无声无息地从上房转出来,披着深青长衫进到了西厢。

也算是“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可惜没有“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崔燮半是遗憾半是激动地上门私会玉人,一宿光阴也舍不得辜负。直至十六日走百病都走过了,谢瑛才恋恋不舍地收拾行囊,带了些迁安特产的美人笺、美人灯、仿连环画的人物立像、海船图,回京散给同僚们。

有他传递消息,朝廷里也都知道了崔氏三兄弟在乡间如何奉养祖母,清苦守孝。李老师听说他在乡间过得苦,祖母又生了重病,忍不住担心他,又不能离京,便想把儿子派过去看看。

虽说他如今新得了状元毛澄、擅诗词的李梦阳这些才子门生,同僚子弟中也有王守仁这样文学诗才两出众的人才,可这个年轻时收的弟子毕竟不一样……

当初兆先病重时,还是这弟子延医赠药才治好的,后来又教了他们父子健身导引功,替他们祛病延年,这情份说是师弟,实与父子无异了!

李兆先愿意也借这光出一趟京,见识见识外头的世界。

两位张国舅听说此事,也想跟去看看,可惜张鹤龄就要成亲,家里父母姐姐、外头御史言官们都盯着,不方便出门。二人听说李师叔要去看他们老师,就把祝举人新写好的《少年锦衣卫》底稿亲手抄了一遍,托李兆先送去给崔燮点评。

李才子看着祝才子的文章,惺惺相惜,忍不住连连拍案、大加称赞,要取谢家的好酒来就这瑰丽文章。

结果被他爹拒绝了。

李先生一贯地艰苦朴素、俭省度日,不能惯他这毛病!他威严地教训道:“你师兄不在京,咱们好意思再往谢家要酒么?过完年就剩这几坛子了,我还待请丘阁老、陈师召、陆鼎仪他们来家共饮呢,小孩子喝些甜酒也就罢了,喝这么烈的酒你还想出门吗!”

他不顾儿子已长成个风流才子的事实,给儿子留了一小坛米酒就打发他了。李才子耐何不得父亲,只好凑合着饮尽米酒,趁醉写了几首怨酒诗给祝枝山,又将他的答诗也集起来订成册子,等到乡下找师兄诉苦。

师兄跟谢镇抚关系亲厚,肯定能替他要几坛子好酒来!

因他身体底子并不太好,李老师肯叫他出门时也已经到四月了。祝枝山听说此事,也自请同行,要去见崔燮一面,就准备南归——他是为了给崔燮写书才留在京里的,如今书都写好了,又不能在崔家念书,他还留在京里做什么呢?

两个人租了马车到了迁安,先去拜访了崔家老夫人,又到嘉祥屯寻崔燮。

一进庄园,他们便看到了熟悉得叫人感伤的一幕——这么个小庄院里,竟也弄出了个小小的讲堂,摆中摆着十来条长桌,场中坐了满了打扮得像是庄户的学生。

祝枝山眯着眼看向那群学生,感叹道:“崔大人不愧是当今名儒,有教无类,连这些乡民都肯费心思亲自教导。”

李兆先看着院子尽头的崔先生,嘴唇张合几回,低声提醒祝枝山:“祝兄还是戴上眼镜看看再说吧。”

祝枝山从腰间眼镜袋里取出那柄单手持用的高级眼镜,搁在眼前细看了看,才发现崔燮背后那块宽丈许的大木牌子上写的不是四书五经、不是蒙书字类,而是满牌子的“间作”“套作”“授粉”“草木灰”“骨粉”,甚至还有“积粪”“尿水”这样不堪入目的粗鄙文字……

衬着他那袭白衣、清瘦如仙的身姿,看得两位风流才子都要怀疑人生了。

他不是守孝么!

他不该著书教学么!

他写这些俗鄙之物作什么!

两人站在院门口,久久没想到要进门。还是引他们进来的庄户先上台通报,崔燮回身看见他们站在外头,才撂下手里的炭笔叫了他们:“祝先生与师弟远来,怎么倒站在门口,不进来说话?”

李师弟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祝举人撂下眼镜,倒是能自如地夸他:“崔大人守制时亦不忘教化百姓,启乡民之智,实令学生钦佩。”

崔燮朗笑着走下来,握住两人的手,回头吩咐庄户:“你们自己回去试制新肥,没事也去听听小松烟读《农书》,看看农器谱图中有没有咱们庄里用得上的东西。我要先招待客人,这两天暂时不讲课,也叫你们歇歇神。”

院中的庄户唰啦啦站起来,七手八脚地把桌椅收拾起来,抬进个空屋子里,然后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虽,真像是一群学子的样儿。

两位客人这才缓过神来,问他一个翰林名士怎么讲起了《农书》。

因为明朝就是叫小冰河拖垮的啊!

小冰河时期日照短、天气冷、粮食减产,北方牧民受灾更重,南侵频率加剧,朝廷摊派的赋税军饷也得随之加重。多少战争和农民起义就是这么来的!

他一个低层级的翰林侍讲,管不了国家税收怎么制定,也管不了土地兼并、隐户隐田的问题,只能靠着未来的农业知识,试试提高庄稼产量了!

不过他对农业方面也就记得个氮磷钾,三酸两碱工程都是两眼一抹黑。穿越时带来的那本古代化学里又没有制备化肥的内容,他只能一边看农书、齐民要术,一边跟庄户们研究土法化肥。

氮,他就只记得大豆根瘤菌和尿素;磷,也就知道骨头里有磷;钾倒好些,古代化学里教作碱的那章里写了,草木灰淘的碱块里含的是碳酸钾,盐土里的才是碳酸纳,烧出的草木灰就能当钾肥用。

这些都还是因谢瑛过年来了一趟,激起他推动科技术的决心,才努力回忆,跟庄户们试验出了点儿能用的东西。再多的他也实在不懂了,只能现看《农书》,把古人总结出的耕种经验和器械教给这些不读书,只凭世代经验种田的农户。

他又不指着庄子上的收入度日,现在就是把庄子当成农科站实验田,先做了再说。若真能研究出什么成果,凭他的身份就能直接上书天子,推广这份实用技术——最差的等他老师李大佬入了阁,不就能左右工部,让这份技术推广到各州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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