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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2章入局(为盟主“爱龙大大”加更)

“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

李瑕忽然又想到了这一句诗。

当年只是买了本《陵川文集》,正好翻到了,觉得不错,便以赤那的血写在墙上。

近来回想,却愈发觉得这诗有哲理。

他勒住缰绳,指了指前面的东新街,向刘元振道:“这是个刺杀的好地点。”

“廉希宪就这点手段?”

李瑕道:“仲民盗书时,也觉得我就那点手段。”

刘元振才面露不屑,闻言不由叹息,无奈道:“大帅就不能不提此事吗?”

“你引我提的,说明你还没悔改……驱散百姓吧。”

杨奔当即下令,之后四下扫视,道:“刺客恐藏于民居之中,是否搜查?”

“不必了,弄得人心不安,便是中了对方的计。”

等了一会,李瑕见士卒们已将沿途百姓驱散,抬头扫视了一眼,自语道:“在关中施政才是正事,不必耽误功夫了。”

“槊给我。”

他驱马,径直驰进东新街……

阁楼上,胡祗遹已愣在那儿。

他安排了数十死士藏在人群中,准备动手时堵住东新街,却被驱走了。

仅剩埋伏在民居里的数十余死士。

李瑕必然已预料到有刺客,甚至还向这边看了一眼。

因为整条街,就此处视野最好。

成事的可能性已太低了。

胡祗遹转过头,又看了旁边那火盆一眼,还是抬起手,吹响了哨……

哨声一起,长街两侧的围墙、窗口上立即现出一个个死士,端起弩箭便向李瑕瞄准。

同时,还有霹雳炮被掷了出来。

然而宋军却早有准备,迅速端起盾牌。

“嗖嗖嗖嗖……”

“嘭……”

蒙古的霹雳炮并非靠爆炸威力伤人,铁片乱射,与箭矢一起击射在宋军的盾牌与盔甲上。

“杀刺客!”

死士见此情形,知机已失,纷纷跃出,提刀便向李瑕杀去。

混乱中,只听一声马嘶,李瑕跃马而出,手持长槊便向前冲。

战场上他尚且不怕,此时对方刺客犹未披甲,他则全副武装,只当是练手。

且还不必忙于指挥,比战场要爽快。

“噗噗噗……”

马匹跑过街道,长槊竟是连捅数人,势不可挡。

其身后,刘元振、杨奔不甘示弱,领兵杀上……

阁楼上,胡祗遹微微张嘴,惊于李瑕之悍猛。

第一场刺杀失败本在意料之中,但李瑕那种不屑的姿态还是让他感到了受挫。

他闭上眼,再次吹哨,命令死士撤离,之后,毫不停留,转身离开此地。

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已有士卒进来,搜查了一番,见无危险,请出刘元振。

“不过如此。”

刘元振扫了一眼屋中陈设,摇了摇头。

最后,他目光落向那火盆,随手拿起佩刀拨弄了一下,忽见其中散落着些没烧干净的书信。

刘元振向后倾了倾,皱眉,想到了刘元礼盗书之事,有些抗拒。

最后,他嘀咕了一句。

“这次看看你怎么应对。”

刘元振总归还是俯身拾起残信。

然而,看了一会之后,他表情有些奇怪起来。

半个时辰后,刘元振走进京兆府衙。

只见李瑕正站在公房内,有些为难的样子。

“廉希宪把籍册都搬空了啊。”

“往常不知他这般卑鄙。”刘元振对籍册不感兴趣,拿出残信,问道:“大帅想看吗?”

“看。”

李瑕没太多犹豫,随手接过信纸,脑中犹在思考少了籍册的麻烦。

但当他目光落在信纸上,微微一凝。

“大帅也没猜到吧?”刘元振问道。

“嗯,没猜到。”

李瑕看了一会,眉头越皱越深,踱了几步,在案几边坐下,把其中一封残信铺开,执笔试图补全它。

“……瑕之事诸公悉知,张家毫无隐……舍妹六月离家,查探沿途唯往……今若不在京兆,复于何……倘家父志未伸而骨肉受刑……再三,恳商公体谅,弘道顿首。”

毛笔被丢到一边,李瑕眯着眼,试图看清那灰烬处的字样,最后似乎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他拿起另一封残信,铺开来。

刘元振探过头,道:“廉希宪要向开平奏张柔暗中联络我们,他……”

“假的。”李瑕不悦道:“廉希宪不会在这关头构陷张柔,这封信他就没想传到开平,该是写给我看的。”

“这有何用?”

“为了递他想让我知道的消息。”

“什么?”

“他在告诉我,他手里有张家与我勾结的证据。”

刘元振微讥,问道:“哪有证据?分明什么都没有。”

李瑕懒得理他。

刘元振早已猜到,见他不说,倾身上前,问道:“大帅不愿娶我刘家女儿,原是想留着位置娶张家女?”

“你又不是才知道。”

“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待我真厚待张家了你再说话。”

“到时我还如何说话?”

“有本事别等被我打成残兵败将了才想着联姻。”

刘元振一滞,竟是无言以对。

好一会,他兀自又开口道:“但若张家不降,也被打成……”

“我心里有数,别说话。”

李瑕闭上眼,靠在倚背上,独自思考着这件事。

那封信应该是张弘道所书无误,笔迹与信印皆对。

换言之,张文静六月时离家了,来汉中吗?

不敢走宋境……那只能过潼关。

到长安了吗?

眼下应该不在长安,否则自己今日进城,她会现身。

被商挺拦下了?那便是在潼关?

但这是张弘道的推测。

张弘道语带威胁,该是很确定。

不一定,若真如此,廉希宪大可直说。

或是廉希宪认为,只凭一个小女子威胁不了自己,又不敢得罪张家,这才故意抛一点线索出来设计。

为何不直接将信放在此间案上,而要在刺杀之后留下残信?

以为能刺杀成功?还是逼自己去查刺杀一事。

为何?

就算去查了,廉希宪又有何后招?

或只是试探?或是廉希宪根本就没有更多线索?甚至张弘道的信根本就不是那意思,故而才要烧掉一半?

……

良久。

李瑕睁开眼,犹未猜透廉希宪的心思,只想明白了一点。

“廉希宪要我去找出他埋在长安城的棋子。”

“为何?”

“也许我动作越多,他越有机会杀我。”

刘元振问道:“大帅不是说,任他千般诡计,我们不必理会,只须稳定关中既可?”

“嗯,这次是我的私事。”

“哈?大帅若被他杀了,教我继续荡平天下吗?”刘元振反问一声,伸手一指桌案,道:“更何况,有机会拉张家入伙,又岂会是大帅私事?”

“说是私事……因为我怀疑廉希宪手里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想叫我不安。”

刘元振竟是笑了一笑,又问道:“为何不安?”

李瑕道:“尽快稳住民心吧,这是正事。”

“正事之外呢?”

“我亲自办。”

“如何办?”

“去信亳州、拿下潼关俘虏商挺,但廉希宪必有防备……我还得顺藤摸瓜,将烧信者找出来,问清线索,至少能马上问清信上的内容。”

“大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刘元振道:“保持清醒,莫斗红了眼。”

李瑕淡淡道:“我很清醒。”

通济坊。

“寒瓜……卖寒瓜!”

吕阿大蹲在街边叫卖着,一转头,正见到二十余宋军士卒拥簇那李大帅拐进东新巷。

他吓得不轻,连忙低下头。

目光一瞥,见那李大帅上了小阁楼,他犹豫片刻,挑起担子离开。

绕过两条街,路遇一个挑粪水的老汉,两人却是认识的,站着闲聊了片刻。

“他真去了那。”

挑粪水的老汉不声不响,又拐了一阵子,到了骡马市,遇见一个拉货郎。

“他真去了那。”

就这般简简单单一个消息,也不知传了多少人,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才落进耶律有尚耳里……

这是甜水井附近的一间小院,耶律有尚四下一看,吩咐人守好门户,独自回了屋,推开床榻,走进密道。

拐了一会,再出密道,已到了另一间小院。

“绍开兄,李瑕真上钩了!”

胡祗遹有些无奈,叹道:“伯强,半个时辰前,我已得到消息了……你这探消息的法子,太慢,且行不通的。”

“不,只是他们还不熟悉,会越来越好的。”

别的事,耶律有尚都愿意听胡祗遹,唯独在此事上很是坚定。

“请绍开兄信我。”

胡祗遹道:“行间谍之事,你我与李瑕对手,本已如以卵击石,你又寻一群无知小民,误事矣。”

“孙子云‘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我用的正是‘乡间’之道。百姓汇聚如海,我如鱼游大海,李瑕绝计寻不到我。绍开兄可知城中受廉相大恩者有上千人,人人皆可为我耳目……”

胡祗遹是真担心因耶律有尚而泄了行踪,偏一转头,见对方已愈发兴奋。

“好了,不谈这个了……李瑕入局了。”

耶律有尚点点头,神色亦郑重起来,道:“真没想到,李瑕真去找了,我还担心他不在乎张家女。”

“他在乎的不仅是张家女,而是这个拉拢张家的机会。这是明谋,哪怕他心知有诈,见到信,就想追查。”

“而我们刺杀他,他便能查到信。”耶律有尚道:“廉相能引得李瑕乱了心志,神机妙算也。”

“对廉相而言不算什么,回想起来也简单,无非是死间之计。”

“却从未见有廉相精妙者……”

胡祗遹道:“史册也只会说,宋将李瑕冒进京兆府,廉相以志士诱杀之。”

他摇了摇头,正色道:“今日只是第一步,我们虽能料到他会去,可惜他还有防备,刺杀不得。但只要顺着我们的线索走,他的踪迹便能渐渐被我们掌握,总有机会杀他。”

“关中兵力虽不足,然我等只需杀了他,其势土崩而瓦解。无怪乎其人能成事,间谍之道有大用也。”

“莫忘了廉相所言,间谍乃小道,杀一人易,而治万民难,今不得已而用其法,万不可依赖。”胡祗遹道:“李瑕精于此道,你我胜不了他,所胜者,廉相经营长安多年,此方为正道。”

耶律有尚拱手,道:“谢绍开兄提醒。”

入夜,李瑕自通济坊出来,却是先见了刘黑马。

“请刘公来,是想问长安治理之策,如今廉希宪带走了籍册,田亩、税赋难以清理,刘公以为奈何?”

刘黑马微微一愣,先是应道:“我以为,大帅会问张氏之事。”

“私事我私下处理,政务不可怠慢。”

刘黑马又反问道:“我一介武夫,大帅何以询问政务?”

“刘公有治民之能。”

刘黑马这才回答道:“听闻汉中不收丁税,那便重新落籍便是,长安近郊有大量蒙古王公贵族之牧场,正好可租予优先落籍而无田产者。”

李瑕又问道:“税赋又如何?上、中、下三等田地原是如何划分,每家交粮几何、是否欠粮,一应不知,免了今秋田税如何?”

“不可,今大帅入长安,百姓并未出力,此例一开,明年收粮则怨言四起,不如依汉中明年田税?至于往年欠粮,欠的是蒙古的粮,一笔勾销便是。”

其实问答双方心中都有定计,但偏就是要有此一问一答。

李瑕执礼道:“过几日我调来的官员便到,请刘公一起主持此事如何?”

刘黑马微微眯眼,一时分不清李瑕是在试探自己还是想借自己在关中的威望。

心头有些埋怨。

——帮你治理好了关中,还不是要被打发到成都去。

但李瑕以身作则,做事不求自身回报,说其不贪也行,说贪的太大也行。

总之这点不像一直在收集大量财富的蒙古王公。

于是刘黑马那一点怨言也说不出口,起身执礼。

“那老夫便试试是否有施政之能?”

“多谢刘公。”

……

二人又相议良久,等刘黑马离开,李瑕以双手揉了揉脸,只觉千头万缕。

眼前要做的很多,稳定关中形势,之后要攻打潼关,调整川蜀与关中的防务,这些都是正事,但得先把信得过的官员调来。

同时还得清除廉希宪留在长安的眼线。

这些,是本已预料到要做的。

如今又多了桩私事……

“那就一并做到吧。”

次日,刘元振走进公房,只见李瑕脚边放着个火盆,面前摆着一堆卷宗。

“大帅这是一夜未睡?”

“嗯。”

“可有线索了?”

“火盆里不仅有那几封残信,还有别的小纸片。”

“但字不成句,有何用?”

“字迹,所有小纸头都是一个人的字迹。”李瑕道:“我调了府学与各衙门的宗卷与公文,比对字迹,找到烧信之人了。”

“谁?”

“这个。”

刘元振看了眼那份公文,问道:“胡祗遹?”

胡祗遹正打开院门,迎进了一名精明干练的探子进院。

“如何?”

“李瑕昨夜查阅了京兆府学所有的宗卷。”

“那他快查到我了,必会去我家中。”胡祗遹吩咐道:“你们先去准备埋伏,到时一把大火烧死他。”

“是……”

胡祗遹又想到耶律有尚不听劝,万一泄漏了消息,遂也不告之,乔装之后,领了两个人出门。

这次,他已有杀李瑕的把握。

想着这些,对面走来几个男子。

双方擦肩而过之际,胡祗遹忽听“咚”的一声,后脑勺一痛,已晕倒在地。

“哈,你爷爷随大帅北上开封时,你还在吃奶……押回去!大帅要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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