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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夙峰瞠目结舌。
四人身处五里长雾中,相对无言,恰和此时众人的心境相符。
待陈夙峰反应过来,马上不可思议地反问:“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李银航焦虑地咬着手指,满心宛如乱麻缠绕。
她其实也没有很明确的想法,只是笼统地觉得不对,哪里都不对。
可要她用语言描述自己马赛克一样的思路,还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
呜——
乍然间,列车的汽笛一路向上,冲破空际,像是一柄竖直的利剑,将浓重的雾气自中剖开。
她猛地打了一个颤,手中的图纸没能握紧,飘落在地。
这是车中的“乘务员”拉响的汽笛声。
它友好而冰冷地提示着他们,距离登车,还有50分钟。
南舟俯身拾起发软的绘纸,淡淡答道:“做得到的。”
“我一直在想,在最后一个副本里,高维人先是让我们签订契约书,又把我们分开,肯定有理由。”
“比如,把我们分开来,各个击破,总能杀死一两个人吧。”
“可是,会有这么简单吗?”
“元明清……”说到这里,南舟看向了他们中唯一的高维人,“你说,高维人会满足于只杀死我们中的一两个人吗?”
元明清深深呼吸,吸入了一肺冰冷的水珠。
他现在确信,这次副本背后隐含的千丝万缕、错节盘根,的确需要平定心神,一点点从头解起,才有拨云见日的可能。
让自己的心绪沉淀下去后,他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
以高维人的骄傲,对祂们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立方舟”五人组的全军覆没,一个不留。
但因为有观众的监督和怀疑,祂们即使是真心实意想要送“立方舟”去死,也不得不留下一些破局线索,让他们不至于全无生机。
魔鬼躲藏在可怕的细节之中,需要他们费心发掘。
但它也堂皇地出现在大局之间,让人难以觉察。
比如说……
元明清问南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南舟的副本难度非常强,一着不慎,他便再也离不开那个游戏世界。
高维人在南舟的副本难度上可是半分都没有放水。
元明清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
“我是在听到你的副本之后才开始怀疑的。”南舟说,“我说过的,你的副本太简单。”
元明清:“……”
南舟娓娓分析道来:“你也说过,那是你最擅长的游戏,你只是有一定的可能死在副本中,却不像我、像银航、陈夙峰一样,是九死一生的局。所以,我认为,你的副本本身就是破局的线索之一,告诉我们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
当时看似嘲讽的话语,如今听来,却有了别样的震撼效果。
诚如南舟所说,元明清经历的吃鸡副本,横向对比之下,的确是他们中最简单的那个。
简单到不符合高维人想让他们全部死掉的主要指导思想。
但身处其中的元明清怎么会嫌副本简单?
他只会觉得自己幸运,认为是高维人对他还有一点情分。
直到现在,元明清对高维最后一丝盲目期待终于彻底粉碎,荡然无存。
祂们同样不希望叛徒活着。
就算不死在副本里,也要死在其他地方。
南舟说:“我的副本给了我最多的、最有价值的提示。”
陈夙峰试图加入讨论:“是副本时间特别短吗?”
“这是第一点。先记住,留着以后再说。”
说着,南舟从仓库里取出了五支长短一致的铅笔:“我们已经有四个人通关,都还记得自己的游戏任务说明吗?”
事关生死,他们当然不会忘却。
李银航翻开笔记本,一一历数:“南老师的游戏里,每个游戏成就都和蚂蚁相关,而且游戏把三个盒子世界里的主要角色都称作‘蚂蚁’……;元明清的游戏主题是互相杀戮,‘蝼蚁’竞血;我的游戏里,设定是‘小蚂蚁’要找到离开农场的道路;小陈的游戏,是用‘蚂蚁和神明’来隐喻‘人类和邪神’的关系……”
她合上笔记本,做了个总结陈词:“共同的主题都是‘蚂蚁’啊。”
“不是要你找相同,要找不同。”南舟一针见血,“我的副本,是除了标题之外,唯一一个详细提到‘列车’的。”
他们四个人,每个人的副本名称都叫做【蚂蚁列车】。
只有南舟,在所有人都遗忘了契约书内容的前提下,提前得到了“要去赶列车”这个关键信息。
当时,他将“列车”理解成了排成一串的盒子世界。
就像从一个封闭的车厢,走入另一个车厢。
他的理解并没有错。
但这样的理解,并不应该局限在单一副本内。
“第一个线索,我的副本时间是最短的。”
南舟举起了一根铅笔,又拿起了第二根。
“第二个线索,只有我的副本提前切题,知道了‘蚂蚁列车’可能代表着什么。但你们应该是在回到车站,看到列车后,才知道为什么副本叫【蚂蚁列车】的吧?”
李银航和陈夙峰一齐沉默。
……的确如此。
他们的游戏本身,和“列车”毫无关联。
李银航也曾对这一点表示过疑惑,但最后她强行理解了一波,认为参与游戏的“蚂蚁”是五个,他们“立方舟”的五个人在一起,说不定就是“列车”了?
后来,回到车站,看到真正的“列车”,李银航便没再怀疑过,又怎么会认真细想?
在李银航他们缓慢消化信息、试图分析线索2到底要如何和当下联系起来时,南舟把第二根铅笔和第一根并排放置,上下两端完全平齐,随后,他左手手背朝上,用修长的中指和食指牢牢夹住两支铅笔的下端,确保两根笔像是“站”到了他的手指上一样。
旋即,他用右手取来了第三根笔。
他说:“第三个线索,是我会在一个平行时空,遇到另一个我。”
南舟并没有详解这条线索背后的意义。
但听他这样说,李银航后背凭空滋生出了一股寒意,原本混沌的思路,也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明确的出口。
“第四个线索。”南舟如法炮制地夹好第三根后,举起了第四根笔,“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南舟,是一只可怜的蚂蚁。
他奋力破开硬土,挣扎求生,以为自己觅到了一条生路,但其结果却是被太阳一样的凸透镜投来的光束聚焦,活活焚身而死。
“第五个线索,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提示。”南舟终于把五根铅笔并排放好,让它们齐齐立在了自己的指间,“我遇到了……时间差。”
在副本中时,南舟就产生过明确的疑惑:
当“南舟”打开第一个盒子,进入【南舟】的世界时,他并没有感受到很明显的时间差。
但当他第一次进入{江舫}的世界时,他因为莫名的昏眩,失去了数分钟的意识,坠下了屋顶,以至于被第三个世界里的{江舫}囚困在了床上。
“那时候的我,认为这是随着时间递进盒子世界中产生的危机。——每进行一次盒子穿越,我恢复清醒的时间就会越来越长,在这个过程中,会遇到很多危险。”
“但事实证明,后来并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江舫}抢夺了他的盒子,做了穿越实验。
彼时,南舟意识全无,沉浸在破碎的混沌之中,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直到{江舫}回来,把他从混沌中解放出来。
但对南舟来说,这一个小时,不过是一个霎眼的工夫。
南舟用冷静的声音,分析着最为可怖的事实:
“所以,我想,‘副本世界’和‘列车世界’之间,是不是可以人为制造出时间的缝隙?”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齐齐排列的五支笔。
“我们每个人都认为,我们在完成游戏之后,就马上被传送回了车站。因为我们彼此之间核对时间,都没有出现问题。”
南舟的指尖拂过了第一根笔的顶端:“回到第一个线索那里。我的游戏完成时间是整整12个小时,虽然是踩点完成的,但也是最短的。”
他的指尖挪到了第二根笔上。
“这个倾尽全力的元明清。”南舟说,“他花了13个小时。”
南舟将第二根笔稍稍向下按去。
第二根铅笔在力的作用下,越过了中指和食指交叠的缝隙,在他指腹处微微探了一节出来。
下一支则是李银航,副本用时13小时40分钟。
所以第三根铅笔按出的长度要比第二根笔更长。
第四根铅笔代表的是陈夙峰。
副本用时14小时45分钟。
因此,他只有一小节铅笔还露在手背上方了。
四根铅笔,在南舟的操作下,逐渐变得像是被放反了的wifi信号,长短错落有致。
也许是前四根笔的挪移,蹭到了被南舟夹在指端、又最不稳当的第五根笔,还不等他动手调整,第五根铅笔便从缝隙滑落到了地上,往前滚出一段,直到碰到了李银航的鞋尖,才停了下来。
第五支铅笔,代表着还未归来的江舫。
这样的掉落,背后的意义未免过于不祥。
南舟沉默片刻,才垂目轻声道:“……我们已知的是,高维人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更不可能把未来放给我们看。但在车里,我又明确看到了未来……我们搭上车之后的未来。”
“这个未来,包含了我们回来的先后次序,也包含我们基于自己的性格做出的各种选择。”
“高维人就算再擅长模拟,也不可能模拟出这样真实的场景。”
“所以,我想,他给我们看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陈夙峰本来思路还算清晰,被南舟这么一说,登时陷入混乱:“等等……等等,先别这么快!慢慢捋一下。……你是说,我们完成任务后,回到车站的时间有问题,是吗?”
南舟俯身拾起了第五根铅笔,握在右手手心。
“……是。”他一字一顿道,“我们在完成任务后,谁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车站。”
“我们在副本和车站之间的缝隙里,被‘缓冲’了。”
他看向参差错落的四根铅笔,将右手横放在了左手下方。
“就像在那个盒子世界里一样,我先一步进入了混沌之中。元明清是第二个掉进来的。接下来是银航、陈夙峰。”
“后来,在最后一个人成功通关后,我们又被按照真实的通关时间,依次投放到了车站里。”
言罢,南舟松开了左手的食指。
四根原本代表了不同时间进度条的铅笔,齐齐落于左手掌心,再次变为了平行而立的样子。
时间线在他们毫无觉察的时候,又恢复了“正常”。
“对我们来说,从副本回到车站,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就算我们事后核对,车站的时钟,和我们自己的体感时间,都在告诉我们,时间没出问题。”
“但是,只不过打了这么一个巧妙的时间差,高维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握我们每一个人从副本中的具体返回时间了。”
李银航遍体生寒。
这就是……真正的第1个时间陷阱了。
陈夙峰:“……可是,他们要掌握我们回来的时间做什么?”
“方便做出下一步的安排。”
南舟说:“万一,第一个从副本里回来的是在动作游戏里超常发挥的元明清呢?”
“或者,南极星一开始就失手,身受重伤,银航甘心替死的时间被提前了好几个小时呢?”
“再或者,你一开始就被抓了,结果用了同样的方法献祭了所有队友,包括你自己呢?”
“一旦每个人回来的时间顺序乱了,他们就必须及时调整计划,确保副本能够顺利完成。”
陈夙峰的声音变得有些艰涩。
因为他想到了某种可能,只是仅剩的理性让他不敢去确认。
“什么……副本?”
“还不明白吗?”沉默良久的元明清咬牙切齿道,“高维不会预知未来!唯一能解释南舟在车中见到的那些场景,不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们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这根本不是我们第一次回来!!”
陈夙峰心神剧震,向后退开数步:“这怎么可能?我们死了,怎么还能复活?!”
元明清凉凉地看向陈夙峰:“你明明在你的邪神副本里死了,为什么还能复活?”
陈夙峰的耳畔嗡的一声,弥漫开了流水般的耳鸣声。
而南舟举起了自己画画时用来垫底的契约书,往他的心口补上了最后一刀:“陈夙峰,你确定,这是我们五个人签过的唯一一份契约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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