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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渊紧握着剑柄,剑身扎进墙里,他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容璲懊恼严厉而不容置疑的语气从密室下方飘出,靠在墙边休息的两个禁卫军吓得直接蹦起来,一个捂着胳膊一个捂着脑袋,面面相觑。

“陛下刚才下令了吗?拖了……拖谁啊?下面有逆党藏匿吗?”

“不对,好像是脱了?脱什么?有蒙面人?”

两个禁卫军小声琢磨容璲的命令,正要上前,韦渊一抬手,严肃道:“你们先出去,备辆马车。”

傅秋锋在突然渗进一片光线的密室里有种捂脸的冲动,韦渊强行保持镇定,冷着一张寒气四溢的脸,两个禁卫军还以为事态多严重,一刻未有耽搁冲出了门外,但韦渊本人眼神都飞到墙角去了,不敢往下瞟,还在不断试图隐蔽的薅回佩剑放下翻板。

“韦统领,赶紧下来把证据带出去吧,我受了点小伤,不便出力。”傅秋锋不得不开口解释。

韦渊看不见傅秋锋背后,半信半疑地眯眼投过去一个眼神。

容璲还在气头上,根本没管韦渊的震惊复杂,他一想到傅秋锋带着不知多严重的伤又是泡水又是骑马,还翻∫墙劫人,甚至跟他谈笑风生,他对傅秋锋的不知轻重就一阵无奈的不满。

“小伤?朕可真佩服你啊。”容璲继续讽刺道,“朕见过一个手臂受伤游水逃亡的人,后来他发烧死了。”

傅秋锋转身老实地认错:“臣下次改正,臣绝对不会再欺骗陛下。”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容璲声音一提,“朕不在乎你那点小聪明小动作,朕是让你惜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算你执意要追,你大可带上暗一,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落到敌人手里,朕才不会大动干戈想办法救你!”

“朕三令五申,面对公子瑜要倍加小心,为此朕把暗一调派给你,朕以为不管他个性如何,最起码武艺够用,结果你只让他报信!”

“为何让墨斗提前离开?连这最后一重保障也舍得出来,你是不是明摆着告诉朕你自视甚高深藏不露?不想做文官就直说,你骗朕多少回了,现在肯说实话,朕都应该赏你!”

傅秋锋垂着头静听容璲的教训,容璲气冲冲地说不会想办法救他,但傅秋锋却不太相信,如果容璲真不在乎他的死活,那何来这番激动的说教?根本矛盾至极,容璲可不是那些嘴上冠冕堂皇,实际随时可以抛弃妻妾臣民的冷酷帝王,他一直在帝王的反面,却还在这条艰难的路上跋涉。

让以死亡为终点的暗卫惜命,这是傅秋锋听过最不可思议也最真心实意的期待,他等容璲教训完,才慢慢抬眸,看见容璲扶着额角烦闷吁气,不禁有些愧疚心虚。

“陛下,都是臣的错,您消消气。”傅秋锋拿起公子瑜的面具当扇子,给容璲扇了扇风,“臣回去一定好好养伤。”

“拿开,脏死了,爱卿哪有错,爱卿神勇无畏立下奇功,朕有爱卿辅佐,何愁不得盛世太平。”容璲挥袖打开那张面具冷硬地说,“韦渊,你长在地板上了吗?下来把东西收走。”

傅秋锋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外衫还半挂在身上,韦渊跳下密室,打量了他一眼,血迹濡湿了半片里衣,着实有些恐怖。

“主上,属下带了药。”韦渊拿走面具黑袍和机关盒,把一瓶金疮药留在了桌上,“属下先去将相关人等羁押。”

容璲没说话,抱着胳膊耿耿于怀,傅秋锋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赔罪:“陛下,其实臣的伤真不严重,臣走时已经止血,只是刚才搬柜子堵住密室出口时不小心抻到的。”

“既然不严重,那还说什么。”容璲冷冷道,“自己爬上去吧,回霜刃台准备录口供,相关人等连夜在霜刃台过一遍,有官职在身的送去大理寺,等着三司会审,其余串通公子瑜策划行动的,提供场地的,知情不报的,通通以谋逆论处。”

韦渊在出口放了个绳梯下来,傅秋锋看了看绳梯,犹豫道:“臣有伤在身,爬不上去。”

“小伤而已,不妨事。”容璲冷笑一声。

傅秋锋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郁闷,他一咬牙,豁出去抬手解开了里衣,在床和浴桶以外的地方过于明显的袒露自己让傅秋锋十分别扭不适,但好在周围除了容璲没有别人,他转身脱下衣服,背对着容璲道:“陛下,您请看。”

容璲眉梢一颤,干涸的血迹在肩胛伤口周围晕开,伤是不大,不到一指长,但沾了水皮肉边缘有些泛白,混着渗出的鲜红,一眼看去着实有点恶心。

“朕只是想给你包扎一下而已。”容璲的气消了大半,无可奈何地拿起药瓶起身,调侃一句,“都是男人,看什么?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好像朕让你脱的是裤子一样。”

傅秋锋听他终于不再句句带刺,松了口气,随即嘴快道:“那臣若是伤了需要脱裤子的地方呢?”

容璲:“……”

“既然都是男人,脱个裤子似乎也没什么,陛下千万不要有负担。”傅秋锋意识到气氛不对,赶紧挽回。

“说起来,你在静和宫外罚跪之后,朕还亲手为你擦过药。”容璲把药粉抖到傅秋锋背后,肩胛微微耸动了一下,但傅秋锋仍然语气平常,一声不吭,“朕听说有女子被男人看见了腿,就砍断了自己的脚,爱卿这般反复强调,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若也砍一个维持清白?这样也好老实待在霜刃台缮写案卷。”

“古语有云非礼勿视,既然是男人的错,那应该挖了他的眼睛,而不是砍自己的脚。”傅秋锋反驳,随即听见一声撕裂布帛的响动,稍稍回头,容璲撕了两圈自己的里衣当做纱布,绕过他的肩膀胸前,用力一系,他抽了口气,央求道,“陛下,太紧了。”

“是吗?朕觉得不算紧,疼也忍着,很快就好。”容璲飞快地打了个结,他对自己的包扎手法很有自信,拍拍手抬头一看傅秋锋,不知为何耳朵连着半张脸颊都通红起来。

他略一思考,反应过来,先是抽了抽嘴角,然后笑着戏谑道:“爱卿啊,快把衣裳穿好,否则就遮不住你脑子里冒渎一国之君的大胆想法了。”

“臣这是忍痛憋得脸红。”傅秋锋尴尬地把衣服套上,强行解释。

“哪儿疼?哪儿憋得慌?”容璲玩味地从傅秋锋的脸往下瞟了瞟,伸手拍拍他胸口,一直划到小腹,故意道,“比朕刚认识你时结实不少,体力进步了吗?受得住朕的需要吗?哦,朕是指霜刃台需要你。”

傅秋锋感觉透着凉意的手指好似隔着衣衫一直抓住了心脏,容璲游刃有余的语调像在撩拨他的强自维持的表面平静,他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煮沸的脑子开始溢出,只得掩面叹气服软道:“陛下,咱们还是赶紧上去,办正事吧。”

“爱卿这就受不了了?”容璲哼笑一声,“刚才不是脸红的很厉害,只敢在心里曲解朕的话意,分明是叶公好龙。”

“真龙可是翱翔于九天,深潜于渊海的神灵,不可亵玩,只能敬而远之,即使诚心喜好龙的人,也无法将龙囚困在厅堂之中。”傅秋锋收敛了目光,露出一个平和而略带释然的微笑,“既然如此,不在嘴上表示对龙的向往,又能在何处发泄自己的心意呢?”

容璲愣了一下,略感诧异,他只是随口用了个成语,没有往自己的身份上引申的意思,但傅秋锋这番话显然不只是对古语的阐述感慨,傅秋锋意有所指,甚至可以说就是在指他。

“朕……朕先出去,金疮药效用很快,你等等止血再走,免得伤口裂开。”容璲突然一阵局促,匆匆退了两步,轻踏地面飞身出去,无法再细看傅秋锋闪烁的眼神……傅秋锋喜欢他吗?是认真的吗?

因为他是皇帝才无法开口,因为害怕得不到他对等的回应,所以干脆一开始就不去追求?傅秋锋在他身边时,一直在克制收敛自己的感情吗?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他曾经是很想用这份感情把傅秋锋锁在身边,但现在他却渐渐茫然起来。

容璲想起陈庭芳,她深爱容瑜,这份激昂的感情能在容瑜死后仍旧不朽,在经年累月的沉积发酵中变成炽烈的毒,烧尽自我,连骨灰都刻着自以为是的恋慕和无悔,比训练的死士更隐忍,更忠心,更难以防备。

但他只觉得陈庭芳可怜,像傅秋锋这样外表顺从而棱角深藏的人,应该更清醒、理智的为他效力才对。

容璲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需要臣子的忠诚和能力,也能给予君王的信任和赏赐,但若傅秋锋真的喜欢他,他能付出什么?

而在密室之中整理腰带的傅秋锋,只是想把容璲唬走,根本没料想到容璲居然因为他一番似是而非的忽悠……陷入巨大的纠结挣扎,

傅秋锋自己冷静下来,琢磨了一下刚才的感言,觉得应该能让容璲暂时熄火,不再纠缠他一时脑抽的失言,当即轻松起来,顺着绳梯老实的爬上去,慢慢来到前楼,视线穿过破碎的后门远远看见了容璲。

与冯豹威密谈的官员已经被齐剑书绑了,全数押在希声阁大堂里,相关的阁主小厮婢女也都跪在后面。

容璲心事重重地过去,韦渊将这些人的姓氏籍贯职位都记录完了,递给他,容璲粗略一扫,三排二十多人,上到监察百官肃正纲纪的御史台,下到地方县衙,无所不有。

各式各样的数字从人们头顶浮出,环绕着阴森的黑雾,大多数都是贰叁,说明这些已经被一网打尽的逆党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但冯豹威还有口气,恶狠狠地在第一排瞪着他。

容璲笑眯眯地看过去,眼里凉的没有半点情绪,冯豹威头顶是玖,容璲忽然好奇他为什么被抓了还这么有威胁,一勾手指,韦渊将冯豹威嘴里的布抽了。

“狗皇帝!今日落到你手里,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你杀我义兄,我早就想要你的狗命,我败了,还有千千万万人要反你!”冯豹威一得空就开始大骂容璲,韦渊又把布给他堵了回去。

容璲想了想,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太子府的卫队长,立场不同成王败寇罢了。

“别让他死了,此人要严加审讯,务必让他吐出情报。”容璲嘱咐韦渊,又点了个小厮,问道,“你又为何知情不报?”

“小的……我的姐姐在宫里做事,她一向老实本分,你却杀了她拿她喂蛇,你怎么这么残忍!”那小厮又惧又怒,哭着骂道,“你不是娘生的吗?没有姐妹吗?狗皇帝!”

容璲攥了攥拳,脸色沉冷,韦渊踹了他一脚,怒道:“放肆!你姐在主上茶中下毒,主上没株连你家五口,已是宽宏大量!”

“齐剑书,统统押走。”容璲阖了下眼,“彻底搜查两间密室,韦渊,把盒子给柳知夏看看能不能打开,天亮之后朕在政事堂等他议事。”

“是。”韦渊和齐剑书同时低头领命。

傅秋锋在后门边注视着容璲,见容璲心情不佳,而且那群跪着的逆党中竟然没有范轩,他确实有点意外,毕竟禁卫和暗卫将左右两家都搜遍了,他还以为会在这里看见被当成同党的兰儿。

“陛下。”傅秋锋上前轻声道,“臣想引荐一个人……”

“嗯?”容璲乍然回过神,从傅秋锋身边躲开了两步,“何事?”

“臣想引荐原希声阁,现文芳院的琴女兰儿姑娘,让陛下一见。”傅秋锋斟酌道,“此女曾是舒……先母的学琴弟子,聪慧机敏,心细如发,公子瑜逼问臣东西在哪,臣确实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又以前朝国号要挟,臣想,若是与先母有关,或许可以一问兰儿姑娘。”

容璲眼角一抽,暗忖好家伙一口一个兰儿叫的如此亲切,夸的天花乱坠,这么快连红颜知己都有了。

他正要揶揄两句,但话到嘴边,心头突然一跳,提醒自己不妥,万一在此拿话刺他,傅秋锋以为自己吃醋了可怎么办,岂不是又给人虚假的希望,不妥不妥……最好还是要找个时间把话说清楚。

“好,朕信得过卿的眼光。”容璲一本正经地说,“头前引路。”

傅秋锋感觉哪里不对,容璲居然没奚落他几句,看来这心情是差到一定程度了,他走在前面,不时用余光往后瞥,容璲绷着一张脸,不像去见人更像去谈判。

被初步认定不涉案的姑娘们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随时都要接受盘问,个个紧张不已,两人到了幽兰居,这处角落里的绣楼门前守着一个崇威卫,但楼中却传来轻缓的琴声,没有一丝紧绷之感。

“确实有些胆量。”容璲站在门口抬了下头,对傅秋锋道,“不要透露朕的身份,让朕见识一下,卿推崇备至的女子有何过人之处。”

“臣明白。”傅秋锋点了点头,和容璲上了楼。

兰儿正在随性抚琴,她的琴房堆了不少乐器,因而木盒也格外多,崇威卫已经搜查过一遍,此时琴筝琵琶箜篌连带琴盒琴箱摆了一地。

“姑娘,这位是我的同僚,官兵们粗鲁,没碰坏兰儿姑娘的珍藏吧。”傅秋锋看了看地面,歉然道。

“没事,崇威卫的将士们都是有礼之人,虽是搜查,但并未毁坏物品分毫。”兰儿十指轻压琴弦,起身对容璲福身行礼。

容璲走到琴台对面的桌前,隐约嗅到一股清香,他看了看摆在桌上的香膏盒子,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次确实让姑娘冒险了。”傅秋锋给兰儿和容璲倒茶,“不知姑娘把他藏在何处?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拖过来,禁卫军就在外面,我还以为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容璲一杯茶刚沾唇就喷了出去,他连忙扭头抬袖遮挡,放下茶杯拿手帕擦了擦嘴。

傅秋锋默默盯着容璲,等他吐槽点什么。

容璲磨了磨牙,一言不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我没有这个能力,也不会接受公子的请求。”兰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阵容璲,莞尔道,“请稍等。”

傅秋锋以为她去把范轩弄过来,但兰儿很快就轻步回来,只端了个茶盘。

“那是招待客人的粗茶,恐怕入不了这位贵人的眼。”兰儿把托盘放下,倒了两杯热茶,分别递给容璲和傅秋锋,“这是从前在希声阁听琴的风雅之士赠与我的好茶,刚好剩下最后一壶,今日也算有缘,还望贵人和公子不要嫌弃。”

“姑娘慷慨,只是我并非风雅之士,也不懂茶,可惜。”容璲接过茶杯微微颔首。

“贵人过谦了。”兰儿轻笑,“重要的不是茶,而是民女的态度,不知民女这般诚意,可否免于一死?”

容璲和傅秋锋俱是一怔,容璲压下惊讶,问道:“你所犯何罪?”

“藏匿谋反官员的罪。”兰儿已经确定了容璲的身份,回身取出一个木箱里的古筝,在箱底轻轻按了几个位置,木板从中断开,缓缓翻上了两侧,露出蜷缩在其中的范轩。

作者有话要说:容璲:那个,嗯,其实,朕觉得你是个好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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