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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只听皇帝陛下指使的人,当年我听父亲说,皇帝陛下派了这些人护送我们,我们每个人都特别兴奋。虽然以前没见过,但是他们的故事很多,——比如说穿着魔鬼的装束,像魔鬼一样神出鬼没,也像魔鬼一样邪恶。还有人说,皇帝陛下本来就是在跟魔鬼合作。”
宁永学听得很诧异,不过仔细一想,倒也不算出奇。
萨什是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国家,按他们的眼光,另一个黑暗世界掘出的制式军装确实该是魔鬼的装束;把此处和彼处重合,跨越漫长的距离,在原地遗留一大片虚无的空洞,这也确实像魔鬼一样神出鬼没;精神结构畸形而残缺,干什么事情都不出奇,也的确像魔鬼一样邪恶,可能比魔鬼还要更邪恶。
玛尔法兴致勃勃,很快就变回了愉快的小女孩的脸。她说话的声音也是愉快的,像唱歌一样,很受听。
“其实在皇帝陛下和魔鬼合作的时候就有预言了!”她道,“父亲说是修道院的人在传,修道院的人又说是有癫僧不停做梦,看见了征兆,听见了预言,听到了神的声音。最早还只是私下传,但是在我们逃亡的时候,教首已经公开说了,——‘皇上要死,贵族也要倒台。’他还说他亲眼看到了主显灵支持新的政权,因为新领袖就是从神学院里出来的。”
宁永学不是很想评价教会当年的投机行为,况且就算领袖是从神学院里出来的,也不影响那年头枪毙了大量神父,还有更多神父都被送去监狱或接受了劳改。
“呃,我只是个大学生,这种东西太复杂了。”他说。
“不,一点也不复杂,我觉得你们比普通人聪明多了,穷卑者一定是前人的蔑称。不过我猜你们是没有信仰的。你们有吗?”
穷卑者是修习者的蔑称,这话倒是不假,就跟安东管曲奕空叫伪人一个道理。
“这不是个有不有的问题,是个需要不需要的问题。”宁永学解释说,“如果活在当年的萨什,我可以有,不过在海场这边就没必要了。”
“安东当年也说他可以看起来有信仰,但他觉得没必要,就一点也没掩饰的想法。他还说,当时同行的两个人也都是装的信教,”
“这么说,当年是三人一组的穷卑者带着那头奥泽暴?”
玛尔法点头同意,一只手托起下巴尖。“我记得逃亡途中他们起了争执,安东就跟她合谋害死了另外两个人。他们俩跟着就想互相捅刀子害死另一个。安东下手更快点,奥泽暴小姐就重伤逃跑了。”
两个心思阴暗的坏东西合谋之后当场翻脸,互相谋害,宁永学不禁想到。这事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具体细节很讽刺,——奥泽暴固然残忍邪恶,但她的道德水平居然比安东稍高了一筹,她下手也就稍微慢了点。
“所以娜佳是怎么来的?”宁永学问,“按年代算你生出她的时候得有二十多岁了吧?你们就这么在隧道里住了这么多年?然后忽然有一天就觉得该要个孩子呢?”
“不是我想要,是他说该给谁找个人作伴了,就”
“呃该不会是我吧?”
“应该就是你吧。”玛尔法仔细端详他,“他就像观察标本或者笼子里的鸟雀一样对待我,在那里站了二十多年,旁观了我二十多年,一直记录我精神的变化。后来他忽然问我需不需要一个暖床的人,还说旧萨什的贵族到了十多岁就会找人暖床了。我很吃惊,没法回答。”
“然后呢?”
“第一天安东不知从哪绑来了一个看着像骑士一样俊朗的人,我管他叫骑士先生。”
“所以娜佳是这个骑士先生的孩子?”宁永学追问道。
玛尔法摇头否认。“不是,”她说,“安东把这人全身都绑了起来,四肢也都切断了,连舌头都拔了,免得他自杀。安东说让我随便使用他,然后就站旁边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缩在墙角里盯着他俩坐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睡醒,我发现骑士先生消失了。”
这是什么家养百灵鸟育种吗?一个育种的个体不合适就换另一个继续试?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后来我解释说,我不是因为讨厌骑士先生才缩在墙角里的,但那时安东说他已经把骑士先生拿去堆肥了。”
宁永学觉得老安东已经不把普通人跟他当成同一个物种了,而且很显然,他自己也有很大可能变得跟他一样扭曲。
“你介意讲更多故事吗?”
“我当然不介意,我已经憋了很久了,快要憋坏了!人们总觉得我们这些人就该寡言少语,但是你得相信我,我小时候就喜欢讲故事和听故事。”玛尔法说,“但我想用一个长辈的方式对你讲故事,你能接受吗,宁永学?”
“请你随意。”
宁永学还没来得及记起来萨什人当长辈是个什么含义,她就俯下身,轻柔地吻了他两边侧脸。见他眉毛直跳,她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排列在两片少女的薄唇间,细细地闪着光。她好像知道中都这边的人传统风俗差异很大,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你害羞什么?”她故意眨了下眼,这更说明她是故意的,“你又不是在中都长大的,我当你是萨什这边的孩子,有萨什这边的礼仪。你的情人也该当你是萨什这边的孩子,有萨什这边的礼仪。”
还没等宁永学提出意见,玛尔法就严肃地说,“你还没回礼呢。”
“你是从没享受过长辈的身份吗,玛尔法女士?”
“所以你就不舍得安慰一直被关笼子里当鸟儿的可怜长辈吗?我还很年轻就死了,也没结过婚,连孩子的父亲都被拿去堆肥了。难得能享受一下辈分的优势,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就不能满足一下我呢?”
“你有点得意忘形了。”宁永学指出。
“那就当我得意忘形了吧,”她竖起一根食指,表情更加严肃,“你该体谅一下我难得能得意忘形的心情。”
宁永学稍稍抬了点头,轻吻了她两边脸颊。玛尔法满意地点了下头,仿佛自己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第二个人我记得也是个贵族。”玛尔法说着坐了回去。
宁永学很想问老安东究竟把多少不合适的育种对象拿去堆肥了,但这问题实在有点煞风景,他暂时不是很想说出来。
“安东说他来自其它国家,祖上也和旧萨什的皇太子联姻过。他一醒过来,就开始跟我讲故事。他很礼貌,也很识时务,像什么忠诚的猎狗和种着橄榄树的庄园啊,人们在树下面玩着异国的乡村游戏啦,都是些哄小孩子的故事。他说他的爱人现在在家里等他,他一定是尊重我的意愿,然后争取回去跟她一起生儿育女。”
“所以娜佳是他的孩子?”宁永学问她。
“也不是。”玛尔法摇头否认,“虽然我觉得可以,但安东说他资质不合格,从遗传来看我们的下一代不可能有资质,就把他拿去堆肥了。”
“不是,他就不能在掳人以前看清楚吗?”
“安东说检测的过程很复杂,他要先把人带过来再做检测。反正他似乎完全无所谓,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教义不许我自杀。”
“然后呢?”
“然后是个神父,”玛尔法严肃地说,“他一醒过来就问我的信仰。”
“我觉得他可能想提议和你互相了结生命。”宁永学指出。
“原来这个理由吗?确实很有可能。”
“那后来呢?为什么你们没达成一致?”
她更严肃地抬起下巴:“我跟他说,我要建立自己的教派,我要告诉所有人,我在地下隧道一个人沉思的时候领悟了伟大的智慧,一定有人会听的。”
宁永学觉得玛尔法也有大病,不过人孤身受困黑暗总要找点寄托,于是他问玛尔法究竟领悟了什么伟大的智慧。
“我要说世上没有来世,也没有天堂,”她说道,“人死了,意识就会熄灭,失去**的灵魂也会四散消亡,就像陷入一种彻底的睡眠一样。”
“那你又是怎么领悟到的?你打算怎么跟别人说?”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玛尔法的声音里透着困扰,“我想说是一个天使告诉我的,但是没有天堂哪来的天使呢?我还想说是一个永恒的古老幽灵告诉我的,但是失去**的灵魂既然会四散消亡,又哪来的幽灵呢?”
“我觉得没什么不妥,”宁永学信口胡说八道,“反正信仰总有些悖论,在你们的年代不是有一些权威说,只要一个人有改过的可能,所有人都不会受惩罚;然后又有权威说只要有一个人无法改过,那就人人都要受罚吗?”
见玛尔法面露欣喜之色,似乎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想跟自己讨论新信仰的成立事项,宁永学立刻示意她打住。
“所以神父怎么了?”他问。
“我本来想请你当我在世俗这边的教主”她嘀咕着说,“算了,总之神父斥责我是异端,然后立刻就想杀了我,所以他也被安东拿去堆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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