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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廷摸了摸鼻脊骨,想着,这件事,倒也不能全怪天族。
主要是神语的参悟学习条件实在太严苛。
神语,作为中州时盛行的一种语言,跟其他文字不同的是,它往往具备着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与其说是一种被创造出来的新文字,倒不如说它是一种术法来得贴切些。
创造神语的人,是中州古帝。
古帝以妖族之身入灵主境,所修功法,所行路数,都更贴合妖族的身体结构,神语也不例外。它只能被妖族感应到,而且血脉越强的妖族,感应得越明显。
光是这一点,就将天族的三位小仙王排除在外了。
说起来,秦冬霖能如此娴熟地勾动神语中的气机,兜来转去,多半还是因为宋湫十。
有一段时间,她对中州时期发生的事格外好奇,可关于那个时期的记载少得可怜,为数不多的几本还都是用的神语,湫十自己瞎摸索了几行字,进程跌跌撞撞,很不顺利,于是她软磨硬泡,拉来了秦冬霖。
后来那几本书,都是由他翻阅,等他看明白了,看懂了,再说给宋湫十听。
于是便有了今时今日的局面。
整支队伍,包括天族妖族在内,共一千余人,能稍微明白一些的,除了秦冬霖,就只有宋湫十。
宋昀诃和伍斐等人倒确实是血脉能力强大的妖族,可他们对神语毫无研究,之前根本没接触过,看着那扭扭曲曲的字,傻眼程度跟云玄等人差不了多少。
不怪他们不用心,而是因为生在现世,实在很少有人会去研究中州时的东西,还是这种毫无用处,对自身实力毫无帮助的文字。若不是因为湫十的难缠,秦冬霖当初也不会去关注这些。
天族的主营帐跟秦冬霖的帐子离得不远,湫十跟长廷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地方。
湫十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像是早就知道她要来,正在说话的几人并没有停下来看她,而是接着往下讨论。
湫十睡了一觉,十几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她见他们兀自说自己的,便自己拽过角落里的小竹凳,在离桌边有些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说话。
没过多久,莫软软也有样学样,拎着把跟湫十相似的竹凳坐在她身边,她眼皮耷拉着,不过小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掩着唇打了两个哈欠。
湫十稀奇地看向她,后者迎着她疑惑的目光,细声细气地解释:“自打秦冬霖将遗迹图找出来,一个上午,莫长恒,云玄和宋昀诃,已经吵了好几架了。”
她才阖眼睡下,就听到了消息,跟着骆瀛等人到了天族主营帐,原以为很快就会结束,结果他们竟然你一言,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一吵就是一个上午,整整两个半时辰,争得脸红脖子粗,可到现在,都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湫十听了她这话,脊背挺直了些。
莫长恒身为嫡系一脉太子,心性高,虽然嘴上不说,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确实是闭着眼睛用鼻子看人,脾气算不上好,会跟妖族吵起来再正常不过,可宋昀诃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好,他时时都进退有度,可以说给合作的队伍留足了面子,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轻易不会动怒。
“吵什么?”湫十有些奇怪地开口:“找到遗迹地址,是件好事,这有什么好吵的?”
莫软软肉乎乎的手掌托着脸颊,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道:“原本是件好事,可查出来跟遗迹图高度重叠的地方,是镜城的剑冢。”
“真是剑冢啊。”湫十听完,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也跟着沉默下来。
事实上,昨日她看完那已经被秦冬霖排除在外的十三座城,当时就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就怕最后查出来的地方是剑冢。
而事实证明,有时候,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这样一来,这两波人吵得不可开交,也不难理解了。
镜城剑冢,在六界之中,其实挺有名气,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它名副其实,是个埋骨之地。这么多年,这么多次鹿原秘境,死在剑冢中的人,甚至逼近中州主都。
也许是死的人太多了,后辈总结,发现寥寥无几活着出来,并且获得了不错佩剑的,都是剑修。
自然,这可能是巧合,因为活着出来的人,实在不算多,没有办法证实这一推测。可饶是这样,进鹿原秘境之前,各家长辈、长老都耳提面命过,有几个地方,太过凶险,若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最好不要踏进半步。
镜城剑冢,就是其中之一。
简单来说,进去的人,只要不是剑修,全死了,就算是剑修,也不能保证活着出来,照样有死在里面的。
天族三位小仙王都不是剑修,宋昀诃和伍斐也不是。
若是按照这种说法,能进去的,只有秦冬霖一个人。
他们几人一大早就聚在营帐里,围绕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争论了很长时间,到现在还没个定论出来。
“富贵险中求,若说危险,鹿原秘境哪个地方不危险,哪个地方没死过人?”莫长恒开口,带着天族一如既往的傲气和自信:“死在剑冢中的人,只能说实力不够,实力不够的人,不论走到哪,都可能会惨死当场。”
“我天族历任小仙王,从未有折在剑冢中的,我们自然也不会。”
伍斐凉飕飕地看了他两眼,反唇相讥:“据我所知,你们天族小仙王,根本不进剑冢,唯一一位进了剑冢出来的,也是剑修。”
莫长恒眉目凌厉,声线紧绷:“有一位,就有第二位第三位,若是贪生怕死,干脆就别进鹿原。”
“死在镜城七十二座水晶宫的人不多?谷雨城,海角楼,包括我们现下所在的冰原山脉,难道不危险?”
这两句话倒确实是实话,鹿原中州,涉及惊天巨变,被埋在地里的人太多了,那是一整个盛极的皇朝,越是有可能得到机缘的地方,就越是危险。
莫长恒想法激进,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可同为小仙王的云玄和骆瀛,显然有着颇多的顾虑。
他们不仅得考虑到个人,还得考虑整支队伍,决定显然并不好下。
宋昀诃向来是稳中求进,对这样凭着一腔虚无的沸腾的自信就往前冲的行为显然不是十分赞同,他连着说了好几句此事要从长计议,也是两头迟疑,左右为难。
“说来说去,就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伍斐挑着一双桃花眼,总结道。
宋昀诃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说句实话。”莫长恒眼尾微抬,视线在几张熟悉的面孔上一一划过,刀一样凌厉,语调逼人:“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你我两族心知肚明,这个遗迹,很可能是除却帝陵之外最大的机缘,我们一生只有一次进鹿原秘境的机会,错过这回,再没有下回了。”
“迎难就退,我不愿意。”
“谁也没说要退。”宋昀诃摁着眉心,道:“只是不能你嘴皮子上下一动,说去就去,你要知道,不光是我们几个,外面那一千多人,怎么办?怎么安排?他们实力够吗?若是进去了,有多少能从剑冢活着出来的?”
“若是不带进去,又该怎么安排,让他们去哪,由谁带队?这些事情,不是一念之间,三言两语能敲定的。”宋昀诃说完,问一直主张直接出发去剑冢的莫长恒:“你说,该怎样安排?”
因为在这件事上反反复复纠结争执了太长时间,莫长恒的语气变得焦躁:“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谁也没有个妥善的方法,拖来拖去,浪费的都是时间。”
他着重道:“我们可都只有三年时间。”
“天族和妖族虽然势大,可有一争之地的世家和门派不是没有,若是他们进了剑冢,误打误撞寻到了遗迹,我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骆瀛思索片刻,望向一直没怎么说话,也懒得表态的秦冬霖,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湫十也跟着看向秦冬霖。
作为在场唯一一名剑修,秦冬霖将两张地形图丢到桌面上以后,就冷眼看着他们从争到吵,再由吵到争,从始至终只说了寥寥数语,此刻听了骆瀛的问话,眼皮朝上掀了掀,声线冷若寒霜:“我能如何看?”
他是最有希望从剑冢活着出来的人,若是同意带队进去,队伍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要担个怎样的罪名,可若是说不去,这样违心至极的话,他不屑说。
骆瀛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我们进去,云玄和宋湫十留下带队,前往都城。若是我没猜错,帝陵会出现在中州都城。”
“我们尽快进剑冢,获取遗迹,事后再与他们汇合。”
他话音落下,先前还争得热火朝天的主营帐内顿时寂静一片,就连坐在一边静静旁听不插话的当事人湫十,也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很快,宋昀诃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他冷声质问:“莫长恒,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宋湫十身上有妖月琴的气息,还有个修为高深莫测的前辈跟着她,她带队,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能保证队伍的安全。”莫长恒丝毫不惧宋昀诃,他道:“我和骆瀛,你,秦冬霖还有伍斐一起进剑冢。”
湫十早在骆瀛开口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层原因,但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当众说出来。
见宋昀诃还要说话,莫长恒抢在他之前开口:“你要知道,这是最妥帖的安排。他们带着队伍一路前行,再危险,也危险不过剑冢,而且宋湫十身边,还有那位前辈保护,她比我们任何人都安全。”
这无疑是一颗定心丸。
回答他话语的,不是宋昀诃,而是秦冬霖。
他道:“宋湫十跟着我进剑冢。”
他瞳孔颜色极深,言语强势至极,这样的声调,这样的语气,语气说是商量,不如说是一掷而下的命令。
莫长恒胸膛上下起伏两下,他最不想对上的人,当属秦冬霖居首位。
他太强硬,像一枚尖长的钉,稍不注意,就容易将自己扎得满手的血。
根本没法好好沟通。
秦冬霖跟宋昀诃又不一样,后者会从大局出发,更成熟稳重看待问题,而秦冬霖呢,他不会去管你说了什么,有没有道理,对流岐山和自己有无利处,他只知道自己不想,丢下一个不字,就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他说不,这事就成不了。
莫软软凑过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愣了愣,小声问:“你如何想的?”
湫十身子前倾,双手懒懒地托着腮,半截翡翠镯子便顺着手腕滑下去半截,露出一段凝脂般的肌肤。她听戏一样地听着他们说话,声音里酿着浅淡的笑:“我都可以,没什么想法。”
莫软软偏过头,看了眼秦冬霖的脸色,原本就低的声音更低了,她附在湫十耳边道:“秦冬霖又不高兴了,我每次看他这样,都觉得莫长恒要被打一顿。”
她低而浅地叹了一口气,愁恼地道:“我都跟他说了好几回了,等六界盛会,他能打赢秦冬霖了再去惹他,但他每回都不听。”
湫十忍了忍,没忍住笑了一下。
莫软软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本事,一如既往的高强。
湫十眼眸弯弯,突然问她:“骆瀛若要进剑冢,你也跟着进去?”
莫软软稍稍挺直了脊背,婴儿肥的脸颊上神情认真得不行:“要去。”
湫十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桌边,莫长恒抚了抚眼周,将有些上头的情绪压下来,竭力缓和着语气开口:“秦冬霖,你先别一口回绝,仔细想想我说的话,再下决定不迟。”
平心而论,这是他认为最合理合情的折中解决方式。
“不需要想。”秦冬霖像是突然烦躁起来,语气冷得像是淬了冰,他一字一顿:“我说,宋湫十必须跟我一起。”
这让刚准备问宋湫十自己想法和意见的莫长恒顿了一下,旋即眯起了眼。
湫十倒没有被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到,而是有些担心秦冬霖的状态。
她很敏锐的感知到后者的情绪不是很好。
有些紊乱。
秦冬霖其实很少有这样武断地替她做决策的时候,大多数情况,就比如上次她带队外出,他虽然全程冷着脸,但始终没说什么“必须”这样的强势字眼。
在他身边,她一向来去自由。
湫十从椅子上起身,悄无声息行至他身后,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伸手抚了下秦冬霖挺得笔直的脊背,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抚意味,跟哄小孩似的调子:“不生气了。”
秦冬霖静默片刻,而后猛的闭了下眼,神情依旧算不上好看,但好歹稍微压了压先前溢出的剑气。
桌边,一触即发的氛围渐渐平和下去。
秦冬霖不得不承认,他受第二世的画面影响太深,那种求而不得,越压制越要发狂的感觉,比雷电淬体,万剑穿心难捱千倍,万倍。
短时间内,他没办法接受宋湫十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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