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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十将留音玉挂回腰间,眼也不抬地回:“这次是他得罪我了。”
“而且,我什么时候在秦冬霖面前不硬气了?”湫十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团了血的帕子,道:“我才救了你,你小心些说话。”
圭坉忍了忍,没忍住“嗤”的笑了一声,他望着深蓝色的海底世界,视线在珊瑚群和鱼群中一览无余,“下回再有人说你和莫软软是同一类人,我头一个反驳回去,你可比莫软软有意思多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圭坉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若说前面湫十带着那头老虎进藏宝阁帮他们祛除那些烦人的东西是歪打正着,另有目的,那之后他们遇险,她明知不敌还前来帮忙,就是天大的人情了。
圭坉此人,虽然倨傲,但也算真性情,再加上湫十今日所展现出来的战力,也令人意想不到,因而真正将她放在了同等的位置。
“少来这一套。”湫十看着从极远处奔过来的昌白虎,又弯腰咳了几声:“等出了这里,我们就将东西分一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总归我每回遇到你,遇到邺都,都没什么好事,不是挨罚就是受伤。”
圭坉盯着她那张苍白得像雨打过的花瓣似的脸颊看了好一会,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好意思提这两句话的。
圭坉颔首,也没说什么别的,他步子才踏出去两步,似是突然想起些什么,狭长的眼眸眯了眯,道:“听说妖族和天族携手合作了,你身边那个男子,穿着天族的服饰,走的不是天族的路数,而且他的修为,为何会如此之强?”
鹿原秘境,每一届能进的都是当代年轻一辈,大家年龄差不多,又都是各族花血本供着的,资源不差,天赋不差,除却最顶尖的那批人,剩下的修为其实都差不多,比如湫十和圭坉,他们都在大宗师境大成,而骆瀛和秦冬霖,大概比他们高了一层,能达到宗师境大圆满。
但刚才的巨猿,攻击力堪比金轮期小成,湫十抵抗不了,圭坉也抵抗不了,若是他们两人面对这样的对手,唯有一条路,跑!
跑还不一定跑得脱。
而一个跟在湫十屁股后面,默不作声像侍卫一样的天族少年,居然能手撕这样的怪物,而且毫不费力,看上去根本没尽全力。
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大能了。
怎么混进来的。
有这样的人跟着,难怪宋湫十敢脱离队伍一个人乱闯。
湫十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神情严肃起来,唬人的时候一本正经:“等会你见到他不要乱说话,也别问东问西,他是……”湫十指了指他们脚下的软沙和珊瑚群,无声做口型:“这里的,前辈。”
这里,镜城。前辈,老怪物。
宋湫十这话的意思,在他听来就是,就等于明摆着告诉他,那是一个沉眠在镜城中无数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醒来的老怪物的神识。
圭坉顿时闭嘴,顾忌颇多。
这样的事情,其实在之前的鹿原秘境中也发生过,只是很少,而且见到的人下场都不会好。
因为中州一夜巨变,这里埋着的人死不瞑目,脾气都十分不好。
这样的人物,能少招惹,就尽量少招惹。
昌白虎来到两人跟前,用尾巴尖蹭了蹭湫十的小指,隔空传音道:“殊卫说妖月大人召唤,他先回谷雨城了,此处没有危险,但让你不要停留,也尽快回去。”
湫十颔首,拉着圭坉将东西分了。
四样不错的好东西里,圭坉让她选了两样,此外,还分了不少灵石,草药和两株开了灵智,长势甚好的仙花。
两株仙葩花瓣片片晶莹剔透,花苞内一阵阵下着光雨,香气馥郁,异象连连,圭坉身为男子,对驻颜养容的花花草草都没有太大的兴趣,看湫十感兴趣,没怎么思索便松口了。
两人就此分别。
湫十一步踏入空间裂缝,往谷雨城的方向去了。
算算时间,她回去之后不久,琴灵要请的那位客,也该到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今天发生在皎月宗内的诡异事件,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鹿原秘境的试炼,是从远古时期传下来的,一代接一代,既是磨砺,也是前人对后人的一种赠予。试炼嘛,肯定都有危险,但那个时候,鹿原秘境危险的程度远远没有现在他们所听到的高。
就拿今日在皎月宗发生的事来说,有外人闯入,护宗大阵自动开启是正常的,那些出现在藏宝阁里只有筑基境的黑雾是正常的,即使是已经消亡的前人,也不希望他们积累的财富、秘法、功笈被一些碌碌无为,心性不坚之辈获取,平白辱没了威名。
因而湫十的父辈们常说,秘境试炼,往往是一次双向选择。
你通过了这些考验,你获得了认可,便可以将得到的东西带出秘境,带回六界。
而就算没有实力的,谦逊有礼,懂事细致一些,也往往会被网开一面,至多被扫地出门,受些不痛不痒的伤。
那个时候,得不到收获,失望而归的人不少,可丢了性命的人却不多。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鹿原秘境危险之名甚至超过了机缘,甚至有一回,天外天进去的队伍,足足两百多人,一个没剩,全部被留在了秘境之内,那届秘境试炼结束之后,天外天的几位太上长老气红了眼,甚至被刺激得失了理智要强闯秘境,最后被六界宫的人拦了下来。
但因此,天外天元气大伤,那些天资出色,被赋予众望的种子选手,不论在哪一界,都是未来数万年的顶梁柱,是薪火,是希望,这一件事之后,天外天跌下六界十二世家之列,好长一段时间都恢复不过来。
从那之后,天外天就变得格外谨慎,哪怕族内年轻一辈十分想来,那些长老们也只筛选出四成的种子选手参加,生怕再重蹈覆辙。
紧接着就是竹笙那一届,镜城七十二座水晶宫内,天族、妖族、邺都以及其他六界一流势力,死了近三百多人。
还有方才最后出现的那个巨猿,金轮境的实力,这在六界一些小地方,都足够开宗立派了。
如果没有殊卫,今天邺都的队伍,三百多个人,除却圭坉和一些家底丰厚的嫡系以及一些另有机缘的少年,其余的九成九,都得被留下来。
这哪帕是试炼,说句不好听的,这根本就是赶尽杀绝。
鹿原秘境试炼,跟从前完全换了一个性质。
湫十几乎本能的嗅到了一丝危险。
镜城的南面,连绵起伏的海底冰山中。
这里温度极低,海底随处可见的鱼群在片区域几乎是销声匿迹,就连颜色艳丽的珊瑚,奇形怪状和海螺和贝类也消失了踪影。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些大型动物,有能占据大半片海域,肚子上长满海草的大鱼,游动起来时,像一块会行走的岛屿,还有十几米长,长着鲜艳鸡冠子的怪蛇。
这十几天,天族和妖族所有外派出去的队伍,都会通过留音玉联系,每到一个城池,就会有一个人将这个城中的地形完整的画下来,送到主队伍的手中,时至今日,秦冬霖和骆瀛的案桌上,已经摆上了数十份地图。
秦冬霖联系湫十的时候,伍斐也在旁边,他原本还在笑吟吟地看笑话,憋了一肚子调侃的话,这几天,他日日的趣事就是来看秦冬霖吃瘪。
光是那句“秦冬霖,你也有今日”就说了不下五次。
可当秦冬霖缓缓撑着桌面站起身,摁着眉心闭眼的时候,伍斐的神情也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能让秦冬霖露出这种类似紧张神情的。
除却宋湫十,别无二人。
那边很可能出事了。
果不其然,秦冬霖切断留音玉之后,便径直朝帐子外走去。
“诶。”伍斐一愣,原本爬满了他手中玉扇的牵牛花和藤像是被惊吓到了,嗖的一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钻进他的衣袖里,他下意识抚了抚袖口,跟在秦冬霖身后问:“这是怎么了?小十出事了?”
正好迎面撞上才拿了一张新地图,要进他帐子的宋昀诃和骆瀛等人,莫软软裹着一件银灰色的貂皮大氅,跟在几人身后。
自从被湫十连说带骂过之后,每当她看见程翌之后,就下意识地远离,十几日下来,又跟从前似的黏着骆瀛了。
“冬霖,正好你在,我们才得到了鹿汇城的地图,云玄觉得跟遗迹图上有些相似,你也看看。”宋昀诃手里拿着一卷折起的图册,他进入他的帐子,将案桌上零散的地形图拂至一侧,而后铺开手中的图册,道:“我方才收到消息,流夏带领的队伍已经抵达海角楼,地形图画好之后便会送过来,只是那边跟我们这离得远,可能还要等几日才到。”
“如此一来,镜城所属十五个大小城池都有我们的队伍,等地形图全部拼凑起来,遗迹图所在的位置也能清晰明朗,一目了然。”
听到这,帐子里的人都真心诚意地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们不想在一个地方拖太久。
遗迹图之后,他们主要的时间和精力都得耗费在帝陵上。
那才是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秦冬霖的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他抬眸看了眼天色,折返回帐内,望着那张铺开的地形图,长指点在桌角边的尖角上,缓缓闭上了眼。
他的睫毛很长,浓密纤楚,如女子一般,皮肤又是陶瓷一样的冷白,闭上眼时,那股不好接近的阴翳和清冷便散去七八分,剩下的都是九尾狐一族勾魂摄魄,无可挑剔的美貌冲击。
直到他凌厉的眉皱起来,那股清冷的矜贵的气势才将容貌上的侬丽压下去。
秦冬霖不得不承认,他在正事上分心了。
因为宋湫十,也只会因为她。
那么小一个,本来就是最容易受伤的乐修,偏偏到处闯祸,不老实,现在还学会了逞强。
秘境处处是危险,琴灵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再想想上回她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的鬼样子。
秦冬霖几乎是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那副画面。
他长指顿在桌边的尖角上,渐渐的使上了些力。
他想,随便一点小伤小痛。
都够她疼,够她哼的。
“不像。”须臾,他睁眼,执笔在地图上迅速勾画出了五六处明显的山脉、水流和丘陵出来,声音堪称冷静:“镜城有许多山川暗流都是相似的排列方式和流向,两字神语中的玄机甚至比这里还低。”
因为对比地图时也分析过,觉得重合率不高,宋昀诃等人其实也没抱多少希望,所以他说出之后,也都没流露出诸如失望或是低落等情绪。
这才十几日,真正的好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被找到,这点耐心都没有的话,他们也不该来这鹿原秘境。
“我要出去一日。”说完正事,秦冬霖沉着声音开口,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单方面的通知。
骆瀛和云玄等人左右看了看,不约而同地皱眉。
“因为什么?”莫长恒问。
倒是宋昀诃反应得快,他顷刻间变了脸色,敛眉问身侧站着的男子:“什么意思,湫十那边出事了?”
秦冬霖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只凝着眉,脸色并不好看。
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她闹腾起来说的话不过脑子,气话的成分居多,虚虚实实分辨不清楚。
应当是受伤了,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按理说,服用些恢复的丹药便能恢复,这些东西她的空间戒里多得是。
可不看着人,他不放心。
“我不同意。”莫长恒望着这一幕,出声反对,直面秦冬霖寒冽的视线,道:“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对神语有过涉猎研究,能感悟到其中一些不同,你若是走了,我们靠什么分辨?”
这些地形图,都能把人眼睛看瞎。
全靠秦冬霖感悟与神语里相似的那股玄机分辨。
“我只出去一日。”秦冬霖字句清晰,声线冷然:“海角楼的地图至少得用两日才送到。”
莫长恒与他对视片刻后,开口道:“秦冬霖,宋湫十作为带队者,并未用留音玉联系我们请求支援,那边也并没有传来伤亡信息,证明她没有大事,受伤对修士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你自己应该最明白这点。”
“你现在去,根本无济于事,该受的伤已经受了,你既不能替她挨,也不能替她疼。”
末了,他道:“你冷静点。”
秦冬霖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笔丢到一边,像是耐心被彻底耗尽了,又像是被他的某些言语刺激到,冷静而沉默的外表破裂,露出阴鸷而危险的内里,他一字一句:“我怎么冷静。”
“莫长恒。”
“宋湫十自幼与我指腹为婚,是我未来的道侣,流岐山未来的主母。”
秦冬霖一字一句,声音里满是炸裂般的火气:“这次合作,既是你天族主动找上来的,于人于事上,就该知道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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