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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公子即田泽,因他在今年的秋试里中了举人,忠勇侯府的人都尊他一声“公子”。
云浠一听田泽来了,有些意外,绕去前院,田泽手里拎着一捆药包,见了云浠,先敛身行礼:“云校尉。”然后说,“家兄算着白叔治腿疾的药该服完了,嘱在下买了送来。”
云浠回京后,去京兆府跟张怀鲁讨要田泗,张怀鲁非但同意,还让柯勇跟田泗一起过来继续跟着云浠当差。
眼下年关在即,田泗手上还有诸多京兆府的差务需要交接,平日里忙得不见影儿,等闲有什么事,便让田泽帮着打理。
云浠歉然道:“前两月我不在,你就常来侯府帮忙,你如今中了举,开春还有会试,该多在家里温书才是。”
田泽道:“云校尉不必客气,家兄说过,忠勇侯府于我兄弟二人有恩,不过是为白叔送一趟药,举手之劳罢了。”
他笑起来,“再者说,经史子集翻来翻去,讲得无外乎是人世纲常,天道礼法,看得多了,难免乏味,若能多出来走动,或能有新的心得。”
他穿着长衫青袄,眉眼间远山远水的,气度十分清华,若非衣衫太过陈旧,半点瞧不出是苦出生的。
二人说话间,方芙兰也过来了,见了田泽,称了声:“田公子。”
田泽知云浠和方芙兰赶着进宫为太皇太后祝寿,便道:“那在下便不耽误云校尉与少夫人,改日再过来拜访。”
说着,把手里的药包递给一旁的白苓,顺道问了一句:“白叔的身子还好吗?”
白苓点点头:“尚好。”
她抬眸看他一眼,耳根子渐渐红透了,接过药包无措地立了片刻,才声若蚊蝇地又道,“多谢田公子。”
天色已不早了,云浠送走田泽,嘱赵五套好马车,与方芙兰一起往宫里而去。
路上,云浠想起一事,问方芙兰:“阿嫂,您觉得望安怎么样?”
方芙兰“嗯?”了声,问:“怎么?”
“阿嫂前阵子不是说想给阿苓说户人家么?我看阿苓像是对望安有意,不如去问问他的意思?”云浠道。
她越想越觉得合缘:“望安是田泗的弟弟,这些年常来往的,也算是咱们自己人了,他人品好,样貌也好,看样子,也很愿意照顾白叔。阿苓若能嫁给他,我们就不必为她的后半辈子担心了。”
方芙兰略一沉吟,却道:“怕就怕他不愿娶阿苓过门。”
见云浠不解,她解释,“田泽满腹学问,博古通今,目下已经是举人,等来年春闱一过,他若没有金榜题名倒罢了,万若高中进士,日后前途无量,娶一个……贫家女为妻,恐会拖累了他。”
方芙兰这话虽逆耳,却不无道理,云浠听后,有些失落,应道:“阿嫂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我适才只想着倘阿苓与望安的亲事能成,她出嫁后,也能常回侯府。”
方芙兰柔声一笑,道:“你其实可以去问一问田泽的意思,若他也对阿苓有意,两个人彼此两厢情悦,那这事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云浠黯下去的眸色又亮起来,轻快地“嗯”一声。
太皇太后的宫宴设在延福宫,是绥宫近旁,一座相对独立的宫所,据传是上一朝的祖皇帝不满宫城狭小所建,专作设宴、游赏之用,若走绥宫的夹道过去,路就要近些,若从宫外绕行,路就很远了。
云浠到延福宫时,恰是申正,她与方芙兰下了马车,由内侍官引着往今日摆宴的昆玉苑而去。苑中,许多公侯臣眷皆已到了。因是为太皇太后祝寿,讲究一个其乐融融,规矩不多不说,连席次也不讲究男子在左,女子在右,皆是按府入坐,譬如忠勇侯府的席旁,便设着皇城司指挥使卫玠的席。
云浠抬目往座上那几席一望,宫里顶尊贵的那几个人还没到。她又抚了抚挂在腰间的荷包,想着今日大约能见到程昶,早上出门前,便把上回琮亲王府给的金茶匙也带着了。
宴席虽摆在露天,每一席下头都煨着小火炉,是一点也不冷的,云浠与方芙兰刚要落座,不远处有几个臣眷与方芙兰招手,笑着唤:“芙兰,快过来。”大约是趁着尚未开宴,要拉她过去说话。
方芙兰自是不能辞,与云浠一点头,先一步离开了。
云浠难得来延福宫一回,正打算四处转转去,刚走了没两步,身后有人喊她:“阿汀。”
云浠愣了一下,整个金陵,会唤她“阿汀”的人实在不多。
云浠回头一看,竟然是裴阑。
自从姚素素出事以后,云浠已许久没见到他了,听闻他被怀疑是谋害姚素素的嫌犯后,被三司奏请,停了大半月的职,直到近日才回到枢密院当差。
云浠行了个礼:“大将军。”
裴阑看着她,过了会儿,轻声问:“你近日还好吗?”
云浠微微皱眉,她与他退亲后,便该是两路人了,平日哪怕见了都该避嫌,凭的来问好与不好是要做什么?
她没答,反问:“大将军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裴阑道,他略一犹疑,又道,“是这样,祖母近日身子不大好,常常念及你,你能不能过裴府来——”
裴阑话未说完,忽然被人自身后一撞,身子往前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云浠一怔,裴阑习武经年,定力极好,是谁竟能将他撞得这般狼狈?
她举目看去,撞着裴阑的人长着一双飞眉,狭长的双目虽有神,但因喝醉了的缘故,显得有些糊涂,他显然不怎么爱收拾,鬓角剃得拉里拉杂,下巴上还有青胡茬,最稀奇的是眼下分明是大冬天,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衣曳撒,襟口敞得很开,仿佛半点都不觉得冷。
正是皇城司的指挥使,卫玠。
卫玠嗜酒是出了名的,平日里除了当差的时候清醒,其余的时候都醉着。这不,太皇太后的寿宴还未开始,他又喝得酩酊了。
卫玠在原地晃了晃,才意识到自己撞着人,拎着酒壶凑近去一瞧,笑了:“哟,这不是裴二少爷吗?不好意思裴二少爷,撞着您了。”
他一说话,就是一股冲天的酒气。
裴阑眉头一拧,往一旁避开一步,说:“卫大人不必多礼。”
卫玠目光落在裴阑的衣衫上,略一定,如临大敌:“哎哟,瞧我这,居然把裴二少爷的衣裳弄湿了。”他伸手就要去给他拍,“这下可难看了,金陵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姐要跟我急呢!”
裴阑先是与云浠解亲,尔后又与姚素素纠缠不清,后来与罗姝议亲议到一半,竟然出了人命官司,而今他在金陵虽不至于身败名裂,也不似以往风光了,卫玠这话说出口,怎么听怎么像在讥嘲他。
奈何他是天子近卫,等闲不能得罪。
裴阑只得强压着怒气,回一句:“卫大人说笑了。”抬步离开了。
卫玠看裴阑走了,耸了耸肩头,大约是觉得没趣,随后拎着酒壶,在原地找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席,踉跄着坐下,又喝起来。
云浠松了一口气。
她心里其实有些感激卫玠,听裴阑的意思,是要让她过府去探望老太君,可她才与他解亲半年,眼下就去裴府,该以什么名义?她又不能直接辞,老太君待她如亲孙女,她如今病了,她是该去看一看的。若不是卫玠吃醉酒不经意把裴阑撞了,云浠都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事。
不多久,酉时已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人陆续入了席,须臾,只听内侍官一声高唱:“太皇太后、陛下驾到——”
云浠抬目望去,太皇太后由昭元帝与琮亲王伴着入了昆玉苑。
他们身后跟着的分别说陵王、陵王妃、郓王、郓王妃,三公子,以及跟在三公子身边,一个面若银盘,眸若翦水,身着天青色对襟襦裙的姑娘。
云浠一见那青衣姑娘,略一愣,看她的装扮,并不像是天家人,可金陵城的官家小姐她大都见过,这个却是生面孔。
众人向太皇太后与昭元帝见过礼,云浠忽听得邻近一席有人小声议:“你看那个,她就是太常寺余少卿家的二姑娘余凌。”
“太常寺少卿家的姑娘怎么来太皇太后的寿宴了?”
“听说是与太皇太后有远亲,小时候伴在她老人家的身边长大的。前一阵儿三公子不是失踪么,太皇太后伤心得紧,陛下就让这凌姐儿进宫陪太皇太后。大约是她伺候得好,解了太皇太后的心魔,陛下一道旨意,非但准允了她来太皇太后的寿宴,还把她的父亲迁来太常寺顶了少卿的缺。”
“要这么说,追本溯源,余家太常寺少卿的衔儿,竟是因三公子得的?”
“可不能这么说,陛下用人自有陛下的深意,与旁的什么不相干。”
两人拉拉杂杂议了小半晌,待议到了昭元帝身上,立时谨慎了起来。
昭元帝孝顺,今日既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便把上座让给了她老人家。
太皇太后落座后,看余凌还盈盈立着,招了招手,把她唤来身边。她的目光在四周搜寻片刻,见程昶身边尚空着一席,顺手一指,似乎不经意,把余凌指去了程昶身边。
寿宴的席次鳞次栉比,众人围坐在一起,彼此离得都不算远,云浠能听见太皇太后说话,也能看清他们的神情。
余凌的衣裙是天青色的,没走一步,像是水波浮动。
她步去程昶身边,朝他款款行礼,程昶似乎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点头与她回了个礼。
云浠收回目光,垂眸看自己的衣裙,也是青色的,发白的霜青,她早上还觉得这个颜色干净精神,眼下借着灯火夜色,又觉得,大约并不能算好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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