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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阳侯脸皮抽动,手高高扬起竟落不下来,这个柔弱的儿子,平日里别说顶撞了,言辞严厉一些都能难过半天,什么时候这般尖锐过?
不过被儿子这么挑衅,云阳侯恼羞成怒,手掌立刻就落下来,只是到了半空,却听到轻轻一句,“只要您别后悔就成。”
刹那间,云阳侯停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心虚的很。方瑾凌在心里评价了一声。
“您若不怕杀子,大可重重地教训我。”说到这里方瑾凌应景地开始咳嗽起来,表示体弱多病,不是虚的。
打得轻,没效果不说,还丢了爹的脸面,打得重,万一有个好歹,尚轻容绝对会跟他同归于尽。
云阳侯顿时僵在原地,只觉得伤势加剧,头晕目眩。
这般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之人,方瑾凌心底一哂,对尚轻容的眼光再一次表示否定。
他不再试探,将斗篷重新戴上,恢复那乖乖巧巧的语调道:“既然爹心软,不舍得罚凌儿,天太冷,那我就先去探望娘亲了。”
说完他又迈着那慢吞吞的步伐,在舒云院的下人簇拥下,经过云阳侯的身边。
云阳侯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仿佛重新认识这个儿子,半晌没有话语。
而方瑾凌却在进院门的时候,仿若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接着用冰雪凉薄的声音说道:“在朝为官,名声为重,侯爷,宠妾灭妻,杀嫡捧庶可是好听?”
闻言,云阳侯眼睛骤然一缩:“你怎么……”
方瑾凌眉宇未动,笑了笑:“听说杨大学士还未入阁,那爹可曾想过,今日杨家此举是正合他意,还是有后腿之嫌,凌儿竟看不懂了。”
云阳侯面露惊疑,接着锁眉思索,他正要问上一句,却听见方瑾凌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转过身不欲多言。
“血又流下来了,爹还是快去上药吧。”
说完,方瑾凌一哂,真的转身走了。
“侯爷?”文福小心地提醒了一声,“好像又肿了。”
“走。”
作者有话要说:
方瑾凌:好生气哦!
……
第9章掌印
尚轻容的状态并不比云阳侯好多少,后者伤身,她伤得却是心。
一刀一刀的划痕,锥心一击,皆来自于她曾经最深爱的丈夫。这与坚强无关,人心肉长,付出越多,伤得就越重,需要恢复的时间也就越久。
平妻,并非只是身份和权力的威胁,更是让她深刻的认识到——方文成不爱她,甚至受够了她。
尚轻容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见任何人。
而屋外,林嬷嬷,清叶和拂香,甚至是扫洒的小丫头都是深深的担忧,劝了又劝,房门纹丝不动。
不过幸好没多久,素白掩绿的庭院中传来几个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一声惊讶:“为何都在门口?”
林嬷嬷她们回过头,见到一身雪白绒绒的方瑾凌缓步走来,正好奇地看着她们。
“少爷怎么来了!”林嬷嬷一惊,与丫鬟一起迎了上去,一把握住方瑾凌的手,“这天寒地冻的,路途远,地上又滑,少爷病着怎么好自己走过来?摔着了怎么办?”
林嬷嬷脸上的皱纹因为皱眉沟壑更深,她看向紫晶,斥责道:“你们也不拦着!”
紫晶低眉挨训,未有多话。
方瑾凌摇头道:“不怪她们,整日闷在屋子里,不是坐就是躺,我也不舒服,心里记挂着娘,便过来看看。”说着他的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她在里面?”
林嬷嬷一叹,忧心忡忡,拂香说:“是啊,侯爷走后,夫人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方瑾凌问:“可知发生了什么事,路上碰上爹,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云阳侯和尚轻容是单独谈话,大概还顾忌着脸面,哪怕争执声音也不大,若不是尚轻容忍无可忍砸了那盏茶,众人也不会冲进去。
林嬷嬷说完,怕方瑾凌误会,连忙道:“老奴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敢肯定必是侯爷说了太过分的话才惹得夫人震怒。少爷,您是知道的,夫人一向宽容忍让,这么多年对侯爷极尽体贴,您可千万别觉得是夫人的错呀!”
不管丈夫做了什么,妻子殴打丈夫,绝对是件常人难以忍受的事,一般人家里,若是婆家强势些,都能休妻了。
方瑾凌笑道:“嬷嬷,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
这时一阵风吹来,带起一股冷意,方瑾凌低下头,缩了缩脖子,喉咙有些发痒。
清叶见此,连忙道:“嬷嬷,廊下冷,不如先让少爷到偏屋歇一歇,喝口暖茶。”
“少爷快跟我来。”
不过,方瑾凌没走,反而到了那紧闭的房门前,抬起手敲了敲,唤道:“娘,凌儿来了,您开开门。”
少年的声音透着担忧,若是平常,尚轻容定然不愿意让儿子有一丝为难,可是今日……
大家等了一会儿,房门依旧没有动静。
于是方瑾凌又敲了一次门,还是无果。
“这……”众人面面相觑,居然连方瑾凌都不管用。
不过方瑾凌神色未变,没有再敲门,只是稍稍提了音量道:“娘,您若难过,想单独待会儿,凌儿不打搅您,就在隔壁等着,您若愿意见我便出来。”
虽然舒云院与松竹院离得不算远,但是以方瑾凌的身体,走过来还是有些吃力,腿脚不争气,这会儿竟是疲累了。他去了偏屋歇脚吃茶,顺便等着尚轻容。
林嬷嬷陪着他,清叶和拂香则轮流地守在正房门口,神色焦虑不安。
终于日过午时,林嬷嬷也坐不住了。方瑾凌于是起身,可他并未去敲门,反而缓步走下了长廊,进入庭院中。
“少爷,院子里冷!”丫鬟们追了下来。
不过方瑾凌充耳未闻,凭着记忆到了一扇窗前,这里的房屋格局类似,乃主卧内室的窗户,可以瞧见庭院赏景。窗户稍微有点高,但方瑾凌没打算爬上去,只因这里无需太过大声说话就能让尚轻容听见。
“娘。”他弱弱地恳求了一声,“午时已过,凌儿饿了。”
“您能陪我用午膳吗?”
“我想吃琵琶大虾,糖醋红烧肉,松鼠鳜鱼,八宝脆皮鸭,炭烤小羊腿,苏雪粉蒸肉,对了,还有珍珠鱼片,芜爆山鸡,干煸牛肉丝,冬笋乳鸽……”
他报了长长一串菜名,可惜肺力不够,还没报完,便是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这咳嗽还一声比一声揪心,只惹得丫鬟担心惊呼。
这番动静也终于让那一动不动的窗子有了反应。
“都是荤腥,身体打算不要了吗?”尚轻容推开窗子,低哑着嗓音说。她两鬓湿濡,发丝凌乱,一双红肿的眼睛几乎睁不开,可见狠狠哭过。
一向打扮精致,在意仪容的尚轻容会以这副模样出现,方瑾凌于是在心底问候了方家开天辟地的祖宗。不过脸上他并无任何怒意,反而眉眼弯起,仿佛没有看到尚轻容的狼狈,若无其事地问道:“娘,您手疼吗?”
尚轻容一愣,“什么?”
“我看到爹脸上的巴掌印了,那么深,那么肿,他脸皮那么厚,您手没打疼吧?”
“噗嗤……”有个边上偷听的小丫鬟没忍住,笑出了声。
尚轻容则扯了扯嘴角,看着故作乖巧的儿子,终于哑然失笑,深深一个叹息道:“还不快进来。”
拂香端来水盆,清叶拧了帕子,林嬷嬷正要接过,就听见方瑾凌说:“我来吧。”
林嬷嬷没有坚持,由着少年小心的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痕,又换了一条干净微凉的帕子仔细浮着她红肿的眼睛。
尚轻容一动不动,间隔的目光落在方瑾凌瓷白精致的脸上,长长的眼睫忽闪,少年抿着淡色的唇,一脸认真,手上小心呵护,生怕弄疼她。
一股暖流从心底淌过,浸泡了将那颗被丈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慢慢滋润愈合。
“好了,小心冰了手指。”敷眼的帕子有点冷,尚轻容心疼他,抬手将帕子拿下,“不是饿了吗,去用膳吧。”
方才一长串的菜名,凭方瑾凌那糟糕的身体,自然是吃不到,他的面前依旧是一片素淡,不过好在,还有一碗去了油花的鸡汤能够滋润一下味蕾,也算慰藉,尚轻容陪他一起吃。
饭毕,是逃不开的苦药,见方瑾凌眉毛眼睛都皱在一起,尚轻容给他擦了嘴后,塞了一颗饴糖。
方瑾凌叼着糖,慢慢融化在嘴里,甜甜的味道让他紧皱的眉终于春风化雪,豁然开朗,眉目,说不清的干净美好。
若不是现在那双清澈的眼睛正望着自己,虽不灼灼,却无法让她逃开,尚轻容能欣赏很久,但最终她苦笑:“凌儿,娘本不愿让你担心。”
“您瞒着我,我才会胡思乱想。”方瑾凌道,“儿子不想从其他人口中再乍然得知。”
尚轻容闻言心下刺痛,至此她道:“你爹想将杨氏抬平妻。”
“什么!”
方瑾凌还未有反应,清叶及斟茶的拂香却惊叫起来,林嬷嬷甚至抓不住手里的巾帕。
“侯爷是疯了吗?”
“他怎么能这么做!”
“平妻是……”方瑾凌从字面上能够理解这两字,可终究不太明白与明媒正娶的夫人有什么区别。
拂香赶紧解释道:“顾名思义,能与夫人平起平坐,别说像其他妾室一般晨定昏醒,乖顺听话,就是吃穿用度都比照着正房夫人,这样一来,杨家就算是正经姻亲了,更重要的是……她生的孩子在爵位继承上与少爷您是同等的资格啊!这与宠妾灭妻有什么分别?”
解释的非常详细,方瑾凌果然没有冤枉云阳侯。
林嬷嬷问:“不是说只要进门就满足了吗,怎么突然又要抬平妻。”
尚轻容漠然道:“他说迫于杨家压力,怕杨氏受我欺辱。”
结合昨日,林嬷嬷顿时勃然大怒:“杨家简直欺人太甚,难道真以为重新起复,就能为所欲为了?”
“夫人,决不能答应!”
尚轻容眼底郁郁,“我没答应,可是……”
“您知道阻止不了。”突然方瑾凌出声。
“少爷?”
方瑾凌看着尚轻容,一字一句道:“因为与杨家无关,这是爹自己的意思。”
尚轻容眼底浮泪,缓缓点头。
拂香大惊,却不敢相信:“不可能,夫人哪里比不过那个贱人,论容貌论家世,那贱人给夫人提鞋都不配!更何况夫人这么多年来为侯府操持家务,打理产业,井井有条,谁不曾夸奖能干,羡慕侯爷的福气?这样的夫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呀!”
“侯爷除非昏了头,不然绝不会厌弃夫人。”
林嬷嬷和清叶纷纷点头,也急切得看着尚轻容,想求得一个答案。
可是尚轻容却道:“他没有昏头,一直都很清醒,反倒是我……”她自嘲了一声,“其实早该知道的,他求娶我,并非喜欢,而是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闻言方瑾凌眼神一暗,这与之前的自己所推测一致,可是却并不让他高兴,他抿了抿唇说:“因为西陵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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