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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闽学自有派,文字醰醰多古情。近江自古以来就是在通商口岸的旁边,物产丰饶,气候宜人,改革开放以后更是经济发展来势凶猛,就在上个月,闽省政府还刚在近江的陈黎公社召开了全省社队企业现场会,推广陈黎公社依靠群众集资办厂的经验。近江县城里为了庆祝大会召开营造气氛而张贴的标语口号还随处可见。
像是什么“农民集资联营企业姓社不姓资”啦,“创建产值千万元公社、百万级大队”啦,和别的我们走过的地方很不一样,这是一座新旧混杂,正在新兴崛起的城市,绽放着稚嫩又蓬勃的活力,车、人、店铺、摊担、货品和人们脸上的红润、笑容,都要比内陆的县城要多很多。而且与一般的县城一条主街道就一览无余了不同,城市的规模也要大很多。
当然,这些并不关我们什么事,陕西娃对路很熟,望着城中的一座古塔开了一段路,顺势一转就进了一个大院子,这里是近江县的县委招待所,司机按了声喇叭,然后就在一座楼前停下,我们还没下车,就看着从楼里走出来几位穿着军装的人来,这些应该就是在这里等候已久的县武装部的领导了。来这前我已经做了功课,认出被簇拥在最前面的就是近江县的县委常委、武装部长徐立才。
我们刚下车,徐立才就带着大家围了上来,满脸的笑容里透着亲热,他一握住肖雨城的手就使劲地晃着:“欢迎我们军报的领导来近江指导工作。”他说着还对着周围的同志们风趣而又有适度地笑笑,“久仰沈主任的大名,以前只是在报纸上看到你的大作,今日一见果然不像是我们武夫,沉稳优雅,气质从容,...”
肖雨城一下子懵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眼看场面要尴尬下来,吕丘建赶忙站出来对着我把手一摆,“咳咳,徐部长,这位才是我们沈主任。”
我也马上过去敬礼,然后抓住徐立才的手也是摇啊摇,“沈默,沈阳的沈,沉默的默,这次我们到近江来,给部长您和同志们添麻烦了,还要请大家多多关照。”徐部长意识到自己认错人闹了笑话,好在身边都算是自己人,没有地方上的领导,故意稍稍地打量了一下我,然后自嘲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想到我们沈主任这么地年轻,真的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和你一比,我可就是老朽了。”我赶紧捡资料里提供的关于徐部长人生得意的几件事迹对老同志表示了钦佩和赞扬,既在打哈哈中消除掉了刚见面的那一点小小插曲,又表示我们是做了准备过来了,报社对这次采访报道非常的重视,最终宾主尽欢,愉快地结束了迎宾接风的这一幕。
我们小组下来的时候,为了方便开展工作,不但给我取了化名,还在伪装身份上安了个报社里中层干部的职务,并特意在后面带了一个括弧——副团级主持工作,这样我和徐部长在级别上就差不多,这么年轻的团级干部,按照大家的思维惯性一定会认为我是背景深不可测,有点披着虎皮争取基层干部积极配合的意思。
近江的县委招待所接待条件很不错,我在车上就已经略微观察了一下,算是职业习惯吧,毕竟是要暂时居住的地方,地形地貌、建筑格局总要在心里有点数才行。进门一侧是一个大礼堂,估计是县里开大会的地方,然后就是一个大空坪,旁边就是食堂,招待所的楼栋按照招待的级别和档次而泾渭分明,一栋长长的只有两层楼的老旧苏式建筑物,对面则是一栋钢筋混凝土的现代化四层的楼房,假山和水池背后,在绿树掩映下漂亮的矮墙背后是红色机制瓦盖着的庭院,远处一角则露出了别墅小楼的琉璃瓦。
我在一般是接待团级干部的一号院里混到了一间带卫生间的单间,有席梦思、地毯、电风扇,甚至还摆着一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我斜对面就是肖雨城和吕丘建住的双人间,周围的绿化环境也很清幽,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让人感觉到几分地惬意。
稍作洗漱,我们就去开会。会议室就在我们住的这个院子里,估计这也是平常县里的领导开会的地方,铺着白色桌布的长长的会议桌,上面摆着精致的白瓷茶杯,内外摆着两圈藤椅。
所谓的见面会没有上面好说的,我向对方介绍了我们报社正在开展的深入基层一线,转变工作作风,改变创作文风的活动背景以及这次我们来近江采访的目的和意义,为了更好地抓好典型,做好报道,我们需要在近江自由并深入地采访一段时间。徐部长代表近江人民表示热烈欢迎,并介绍了近江的基本情况,然后着重就近江县武装部的工作经验和取得的成绩向我们一一进行了列举,表示会全力支持和配合我们开展好这次系列报道的采访活动,会议在团结友好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散会以后就是接风的常规动作,在招待所食堂里摆上一桌接风宴,杯来盏往之间继续加深了解、促进感情。按徐立才的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沈主任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近江是小地方,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一些海鲜和满腔的盛情。”海鲜是我们面前一桌子的海里的鱼虾蟹蚌,盛情我也是见识到了,徐立才那厮自称自己不会喝酒,大家不如先干三杯再说。我看着面前那杯倒了有八分满至少一两多茅台的青瓷酒杯,再看看桌下摆着的那一件茅台,不知道这餐饭下来,我们小组来的三个人要壮烈掉几个。
这地方富裕,单位经费充足就是不一样,武装部来陪客的几位都是酒精考验的革命军队干部,变着法子都要让客人喝好喝倒,我们三个虽然也有几分酒量但心里都还有事,哪里敢尽兴和他们拼个刺刀见红,只有想着法子进行躲闪腾挪,这个我就比较擅长,要是肖雨城上的话,肯定就会穿帮。我的策略就是端起酒杯要喝的时候,开始说部队大院里的各种段子,从三总部说到各兵种,从司令员说到毛头兵,充分发挥作为军报记者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交游深厚的优势,既满足了基层领导的好奇心,活跃了酒桌上的气氛,又巧妙地拉长了交谈时间,无形中用来喝酒的时间就少了,自然酒也喝得少了,酒桌上的攻防之间还颇合兵法之道。
大家正说得兴起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两个人。为首的那个中年汉子是近江的司徒北县长,从我们打听到的近江情况来看,这是一个年富力强、在当地非常有声望的猛人,他是近江本地人,原来一直是副县长,后来居然在换届的时候把地委安排的县长提名人选都给选走了,自己跳票选上了,害得地委丢了好大的面子,一怒之下把原来的书记也给换了,直接空降了一位也非常强势的干部叫李大同的下来镇住局面,目前两人斗法正斗得如火如荼。
司徒县长说了一些欢迎的客气话,敬了我们三人一杯,因为还有接待工作就告辞了,却交待一同进来给他掌壶的那个30多岁的胖子要把我们给接待好,这一下武装部那些陪酒的干部们就起哄了起来。
这个胖子面不改色地打了一圈,就是先桌上每人都敬了一杯,差不多一瓶下肚,然后就重点冲着我们三个来敬,劝酒的套路也是一套一套的。从他对自己的介绍和旁人的揶揄中,我也了解到了这个人的基本情况,这个笑眯眯、看上去就很友善的家伙就是县委招待所的所长,叫陆睿恒,他是司徒北一手提拔的,很有商业头脑,把这个招待所经营管理得很不错。他还有一个在干部中很有名的特点,他酒量好,但是只爱喝好酒,就他那点工资够喝几瓶啊?所以他就发挥工作优势,到处蹭酒喝,凡是招待所食堂里有重要接待开了好酒的,他必来敬酒,而且一敬至少是非常有诚意的一圈以上,这一招非常受那些不胜酒力的领导欢迎,但是也饱受那些平常也爱酒的干部的攻击,接待的好酒也不是近江河里的水无穷无尽,他一来打圈就会扯薄大家的伙食,但是他身宽体胖,很会做人,说他他也不会恼,大家也就习惯了他的这个习惯,都叫他陆一圈。后来交往中发现他作风很正派,居然堂堂做招待所长的都不利用职权去调戏所里漂亮的女服务员,人又胖,就有爱搞事的人喊他“八戒”,他还一本正经地辟谣说他是戒色不戒酒,于是大家从善如流喊他“七戒”,倒是他的本名反而喊的人要少了。
一来二去,最后是不得不逼得肖雨城使出绝招“装醉”,跑到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摇摇晃晃地回来,这餐酒还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去了。散了酒席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我从行李里拿了点京城特产送给了空军部队的司机陕西娃,感谢他送我们过来,然后放他回去交差。休息了一会后,近江县武装部安排给我们使用的吉普车和司机就过来了,这是吃饭前我就跟徐部长说好了的,我们要在近江停留一段时间四处采访,要给我们安排一辆专车和司机,等我们抓到亮点、找到典型了,再来向他汇报工作,徐立才满口答应了。这也是我们事先就了解了的,近江县经济好,又地处海防前沿,在武装工作上投入比较大,有车、有钱、有人,有当地的配合和掩护,我们真正的工作开展起来就更名正言顺一些。要是像内陆一些县市就一辆车甚至没车的话,我们就不会张这个口,就要想办法自己带车过来。
因为要陪同采访,近江武装部当然不会简单地派个司机过来,不然在吃完饭后,徐部长就可以把他的车和司机都留了下来,他们派来了部里军事科的副科长,叫做第十名,他的姓氏很罕见,是沿海这边一个非常古老的姓。第十名年轻并精干,就是闽省人,对近江的情况很熟。我们先是说在近江县城转一转,感受下近江的街景。在车上肖雨城套了他几句话,觉得没问题了,才叮嘱他开到近江县的机械厂去,我们要去那里办点私事。
是的,根据原来制定的计划,在落好脚后我们小组就要直捣黄龙。如果这是个陷阱,那么我和肖雨城这对已经在东瀛方面挂上号的工作对象就是送上门去的诱饵,然后就各显神通,看看到最后哪一方才是猎人。如果情报是真的,那么我们小组也足可稳定住局面等待后援,在必要的时候小虾米变过江龙,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目标带回京城去,为了这一目的还把自称组里第一战斗力(艾达笑而不语)的吕丘建加强给我们。
近江县机械厂算是当地的一个大厂,是当地七十年代为了配合中央发展“五小工业”的号召而兴建的,主要产品是小型的水轮发电机,地处城郊,红砖围墙围了一大片地,实际上也就一两百职工,生产效益还算可以。布局上也就是车间厂房、办公区和宿舍区三块,但并没有严格地区分开。第十名把车子停在门口,按了按喇叭,门卫就出来了,估计认识县武装部的车子,什么都没问,就把大门拉开了,车子长驱直入停在了厂里的操场里了。
“第十啊,我们想在这一个人,也不清楚是不是这个厂的职工,线索也不清楚,该找谁啊?”肖雨城问道。
“那我带你们去厂办公室问问吧,今天是星期天,厂里没上班,但是应该办公室有人值班,这厂又不大,应该会认识的。”第十名爽快地回答道。
现在是中午,天气闷热,厂里面的人大多都在午睡,没有什么人走动,只有一群调皮的女孩子躲在树荫下面跳皮筋,一边跳还一边唱,口里唱着的歌谣也是最近在孩子里流行的调调。
报告司令官,
你的老婆在湾湾,
没有裤子穿,
捡到一块布,
这帮小家伙,作为咱们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跳绳子应该唱“董存瑞,十八岁,参加革命游击队,炸碉堡牺牲了,革命的任务完成了!”这样的革命童谣,要不就是唱“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那样的进步儿歌,怎么把刮民党特务当年诋毁起义投诚将领为了动摇我们的军心而散布的反动歌曲拿来玩呢。
看到有解放军叔叔经过,孩子们都停了下来看着我们,我们健步从他们旁边经过,我突然起了童心,故意落到了后面,然后转身冲他们做了一个鬼脸,逗得孩子们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我仰着头向前走去,今天的心情真好。
厂办公室里有两个人正在说话,见到有人进来就停了下来,第十名向他们做了介绍,对面有一位坐在桌边的自称是厂办的副主任,姓黄,他热情地起身接待我们,给我们倒好茶后,大家坐定,才关切地询问我们想要找谁?他表示自己对厂里的人都认识,只要是他们厂里的人一定可以帮京城来的领导们找到。
“咳!”肖雨城清清喉咙,这样和地方上打交道的事情还是交给他来,“其实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肖雨城装作很随意一点都不在乎地样子问道:“你们厂里有没有一个叫沐方的同志啊?”
由于目前这样子的信息流通和管理情况,我们组一时也没有能拿到近江县机械厂全部人员的名单,何况还要加上家属,这样子的话还是直接到厂里来问的话最快。其实我们也已经做好了什么都没得到,这个厂里没有这个人,所谓沐方这个署名只是一个代号,一个虚构的事实的思想准备,但是我们三个也万万没有想到此刻人们的反应。
“啊!”“啊!”几乎是同时的两声惊呼,一个是黄副主任,一个居然是第十名,我立刻注意到唯一还保持着冷静的就是坐在一旁木沙发的那个中年人。他的身上有杀气。
“怎么了?”肖雨城故作惊诧地追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吴主任,是哪两个字的沐方?也许会是同音不同字也说不定?”居然是第十名在一边插嘴问道,难道他也知道这个名字?他口里的吴主任就是指肖雨城,肖雨城的化名是吴小雨,这是他一本写了一点就没写的探险小说的主角的名字。
“沐浴的沐,方向的方,应该就是这两个字吧。”
“啊!”那个黄副主任倒像是被吓着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不过不是看着我们,而是可怜巴巴地盯着那个坐在一边的40岁左右的中年人,这人长得一张国字脸,剃了个平头,很英武,就是有点胖胖的,这在近江沿海这边还是比较少见的,像是第十名和那个副主任就是比较典型的黑瘦型的本地人。
“能请问一下你们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吗?”那个胖子问道。
对方没有直接否定,而是追问原因,看样子是有戏了,肖雨城马上就用目光和我交流了一下。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到我表演的时间了。
“是这样的,”我表情凝重地说了一个故事。
《解放军报》的一位老记者到南疆采访,为了挖掘英雄们的第一手事迹,他争取到了到最前沿的阵地采访的机会,在他穿过敌人的封锁线的时候,结果遭遇到安南鬼子的伏击,一位负责护送他的从闽省来的小战士为了保护他而壮烈牺牲了,在这位烈士临终前,请那位老记者替他满足一个心愿,给闽省的近江县机械厂一个叫沐方的人带去一件纪念品。
说完这个英雄的故事之后,我还亮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那架用子弹壳制成的飞机模型,这是我在打安南参战的时候在战斗间隙自己亲手做的。
办公室里静默了一会,大家都沉浸在失去战友和亲人的悲壮气氛当中,最后还是那个胖胖的中年人打破了沉寂。
“咱们这的机械厂确实有个这么一个人,不过不叫沐方,他姓楚,惟楚有才的楚,叫楚沐方,是厂里职工楚白的大儿子。”
“哦!”我没有表示出惊喜,而是敏锐地抓住了我们进来以后这整件事情经过中最不和谐的一点灵光,陡然问道:
“还没有请教,您是?”
那个胖子抓抓脑袋,叹着气苦笑了一下。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近江县公安局的工会副主席,我叫刘国亮,队里的同志们都叫我胖刘!楚沐方案发时,我是局里的刑警队队长。”
“案发?!楚沐方是做过什么案子吗?问题严不严重?他现在在哪里?我们可以见见他吗?”我急迫地一连串地追问道。
“你们不能见他,他的问题非常严重。”刘国亮摇着他的大脑袋说道。
“他犯了强奸罪和杀人罪。”刘国亮顿了顿,抬起头看了看大家,目光非常地明亮。
“明天县里的严打公审公判大会后,楚沐方就要被立即执行枪决。”
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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