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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烛火飘荡的城市不同,圣纳洛大教堂内,越是深入,光芒越少,那些摆放的火烛早已熄灭,只剩下了凝固的蜡油涂满地面。
安东尼朝着黑暗的深处缓步而去,布满天使与恶魔的墙壁缓缓开启,天国之门后,升降机将安东尼带向黑暗的最深处。
那是天国与地狱的交界,深邃的黑暗里,滚动着腐朽的尘埃。
静滞圣殿内没有任何防御,就连猎魔人也没有,只有新教皇一个人孤独地呆在这里,自某天之后,他便一直跪坐在升华之井旁,冷彻的铁面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切都在缓慢地下降着,大概是与萨穆尔交谈的原因,久远的过去依旧不断地在眼前重复。
安东尼回忆着。
他一直自认为自己被信仰的辉光笼罩着,只要完全地奉献自己的一切,神便会清扫他的强敌。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那噩梦之夜里,他是唯一没有畏怯的人,握起长矛,将燃烧的猎魔人贯穿、钉死。
安东尼做到了,神也做到了,可不知为何,自那之后,安东尼的信仰却不再坚定。
他开始怀疑。
“信仰究竟是什么呢……”
他低声诉说着。
哪怕过了这么久,猎魔人死前的面容依旧不断地在眼前闪现,他并没有什么遗言,大概他也懒得继续说些什么,但安东尼却在他黯淡的眼神中读到了最后的质问。
【为什么?】
在那之后安东尼常常失眠,在黑夜的最深处,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糟糕的夜晚。
比如衡量信仰,安东尼不觉得自己能比过猎魔人们,他们是神最忠诚的利刃,对抗黑暗的一线,也只有最为虔诚的信仰,才能令他们熬过艰难的试炼,可最后这样的人,却死在了自己手里。
或者……说神的手里。
所以说,信仰究竟是什么呢?
它是真实存在的未知?还是说,仅仅是操控人心的工具呢?
直到那一刻起,安东尼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信仰究竟是什么。
每个人都是迷途的羔羊,等待农场主收割的那一天,在血腥与尸骸中,堆积起新的天国。
安东尼想不明白,隔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也没想明白。
他曾问过德高望重的枢机卿,也追寻过最虔诚的牧师,就连神学院的老师,他都有所拜访,可安东尼依旧找不到答案,直到某一天,他在巷尾遇到了一个人……
金属的摩擦声唤醒了安东尼,让他从失神之中复苏,升降机已经抵达了静滞圣殿,他没有犹豫,抛开那些杂乱的思绪,朝着前方走去。
脚步声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明明是地下深处,却有着阵阵的微风,仿佛有无数的亡魂正在其间游荡,向着活人吐露着气息。
安东尼能看到视野的尽头,那个跪坐在深渊旁的身影,他不知道保持这个动作多久了,洁白的长袍上布满了灰尘,就像摆放依旧的雕塑。
如果不是能听到那微弱的喘息声,安东尼都可能误以为新教皇死去了。
毕竟他确实离死不远了。
“冕下,您还好吗?”
安东尼看着他这个样子,担忧道。
他也不清楚这一切的转变究竟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总之当他发现新教皇时,他已经一身是血地倒下很久了,大部分的血液都已干涸。
升华之井旁残留着狂暴的侵蚀,仿佛有某种邪异的妖魔从井中爬出,给予了他重创。
好在新教皇没有死去,但这肆虐的侵蚀,无疑加重了他意志的腐化,这一回,新教皇也不清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我还好……至少暂时死不了。”
新教皇的身影沙哑,铁面下的目光直视着漆黑的深井,不曾离开。
安东尼站在他身旁,从高位看去,能清楚地看到被新教皇穿在身上的盔甲,它们很单薄,所以轻易地被衣袍遮住,制作的工艺也不精细,相反十分粗糙,就像勉强打造出个雏形,便被投入使用一样。
这是圣银的盔甲,能帮助新教皇隔绝侵蚀,同样,也将他自己与外界隔离,既是保护伞,也是相应的囚笼。
“我刚刚在回忆过去,一回忆,就深陷其中……”
新教皇或许是感知到了命运的终局,一向冷漠的他,也罕见地流露了些许的情感,可这微弱的情感,依旧是如此的冰冷,仿佛很久之前他便失去了温度。
“他们总说,当一个人死时,会回顾自己的一生,重走所有的回忆,就像在短暂的一瞬间内,重活了一遍。
这是神给予你的时间,神会在重新的回顾中,审计你的善行,细数你的罪恶,对你做出最终的审判。”
新教皇的话顿了顿,想起那个名为洛伦佐·霍尔莫斯的家伙,记忆里047那张模糊的脸,他继续说道。
“很遗憾,从他的情报看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神,我们千百年来所坚守的,也只不过是个善意的谎言。”
“您的信仰……崩溃了?”
安东尼试探地说道,他知晓自己言语的冒犯,但听到新教皇讲述这些,他仍很好奇。
“没,这种东西早在圣临之夜时便崩塌了,你应该知道的。”
新教皇犹豫了一下,他在思考该如何表达。
“我只是感到有些遗憾,我的意识不再敏锐,记忆也变得模糊,那些熟悉的脸庞也被逐一忘记……我本不在意这些的,毕竟我们最终都会在一生的回顾里重逢,可现在我看不到他们了。”
“所以我在试着重新回顾这一切,既然没有神来审判我,那么就让我自己来身审判我自己。”
新教皇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然后抬起头,仰望着安东尼。
“我刚刚回忆到,我与你相遇的时候。”
安东尼的神情有些意外,紧接着他的脑海里也浮现了那些记忆,“我记得那是个雷雨夜。”
“没错,雷雨夜,我在阴暗的巷尾里堵到你了,按照我的预想,我会对所有人复仇,而你也在清单之上。”
“因为我杀了米迦勒吗?”
“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杀死他呢?米迦勒那么强大,而你当时又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新教皇嘲笑着,随即叹息道,“他只是太累了,彻底倒下前,被你刺伤了而已……但人的怒火总需要一个宣泄点,不是吗?”
安东尼没有应声。
是的,按照命运的轨迹,他本该死在那个雷雨夜里,但就像命运的戏弄般,一切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你本该死在那里的,可你却活了下来,”新教皇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好像从未问过你,你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说来奇怪,一位是突然崛起的神秘教皇,一位是突然背叛了所有枢机卿的圣堂骑士,他们才是真正的团体,按理说应该互相知根知底才对,但有时他们又好像从未了解过对方,只是秉承着有些人难以理解的默契,一路走到了现在。
安东尼没有回答,耳旁却响起了阵阵哗啦啦的雨声。
在冷雨与雷霆交织的夜晚里,安东尼望着站在暴雨下的男人,他的眼瞳中滚动着与雷霆相似的光芒。
那一瞬间无需多言,安东尼便清楚了对方是谁,也知晓他要做什么,但在死期将至前,他向生还的拉斐尔质问着。
“信仰,究竟是什么?”
安东尼站在雨中,就像迷途的羔羊。
拉斐尔本来已经调动好了秘血,只要他想,他便能让安东尼在最绝望的地狱里,挣扎着死去,让他享受着所有猎魔人死前相同但要更盛百倍的痛苦。
可当时听到安东尼的话,不知为何,拉斐尔没有动手。
每个人猎魔人都曾是一位牧师,这是他们职业生涯里的必经之路,拉斐尔也是如此。
看着安东尼,突然间他倒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来复仇的疯子,而是一个引领羔羊的指路者。
“我们便是在那时联合起来的,至于我的理由,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其实就像我跟你说的一样,我只是想知道信仰是什么,在弄清楚这一点前,我还不想死。”
安东尼回答着,沿着记忆的脉络继续讲道。
“自圣临之夜后,我便一直在想,究竟谁才是真正虔诚的,幸存下来的枢机卿们,还是说战死的猎魔人?
是一群每日祷告的凡人,还是说经过死战与试炼的、守住地狱大门的怪物们?”
他摇了摇头。
“我曾站在枢机卿的一方,但他们没能给我答案,所以我这一次想站在猎魔人这一方,或许你们能给我答案。”
安东尼注视向了下方的深渊,为了搞清楚这个答案,他自己也植入了秘血,变成了猎魔人的一员,按理说他与答案应该更近了才对,可它好像仍藏在迷雾之中,难以窥见。
“我觉得你可能再也找不到了,神是虚假的,信仰也从未存在。”新教皇笑了起来,喉咙里传来尖锐的鸣啸。
安东尼面无表情,他摇了摇头,否决了新教皇的话。
“不,我觉得它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过它,我觉得……我就快要见到它了。”
“哦?听起来还真不错。”
新教皇戴着铁面,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过了好一阵,他缓缓说道。
“其实我倒觉得,你从不迷茫,你很清楚你想要什么,而现在迷茫的人,该换成我了。”
新教皇说的是实话,经历了这么多,他的心态早已变得让人难以揣度,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那最为极端的目的,就像米迦勒死前的不解一样。
【为什么?】
新教皇这不算长的执政期间里,他所做的一切便是追寻过去的真相,为此他利用权能与毒药,与安东尼联手杀死一个又一个的敌人,胁迫着枢机卿,追逐着流亡者。
他戴上了教皇的冠冕,组建了新的教团,将旧教皇囚禁于升华之井下,直到从他的脑子里挖出所有的真相。
这就像一个起爆点,自那之后,数不清的怪物便跃上了舞台。
降临的艾德伦没有杀他,可能是自己是教皇又是猎魔人的原因,也可能是他需要一个人看管着升华之井,至少不能让它毫无保护地留在这里。
新教皇侥幸活了下来,也在艾德伦的口中,与洛伦佐发送来的情报里,完美地构筑了所有的真相。
他知晓了世界原本的面貌,清楚了圣临之夜的缘由。
可以说一直支撑新教皇的执念得到了解脱,他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了,但在这之后他便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新教皇终于抵达了终点,可在这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已经离开了吗?”
安东尼看向四周,那股阴冷的怪异感消失了很多,看样子艾德伦已经离开了。
对于这位最初的守望者,安东尼的心情也很奇妙,他曾是教皇,也是教长,第一次东征的领导者,集辉煌与功绩于一身的存在,但他最后的结局却变成了这样不死不灭的怪物,孤独地游荡在这世间,仿佛这一切都来源于秘血的诅咒。
“嗯,看样子他被霍尔莫斯说动了,至少很感兴趣,我想他现在已经在旧敦灵,等待着目标的出现了。”新教皇说道。
“您看起来老了很多。”安东尼将目光移到了新教皇的身上。
“我披着圣银,就连艾德伦想看清我,也需要打碎我盔甲……”
“不,这是气息,也可以说神态气质之类的,你现在的感觉就像在风中摇曳的火苗,一直支撑你前进的动力消失了,或许下一秒你就将熄灭。
就像注定黑暗的命运。”
安东尼悲哀地说道,其实他应该为新教皇欣喜,毕竟他完成了他所有的执念,但他又觉得悲伤,似乎这样的结局太过凄凉。
新教皇听着他的话,在这里守望的这段时间里,他也想过这些事,好像在这里就此终结,也没有多糟糕,可他的内心仍有一丝的不甘,好像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命运……我讨厌命运这个词汇,就像有人说秘血是注定的诅咒,总有人把一些错误归咎于这些莫名奇妙的词汇上,仿佛以此就能为错误开脱一样。”
他低吟着,反复地握了握拳,像是在感受身体里残留的力量。
“失去了一个目标,就再建立一个新的目标,”新教皇沉声道,“人不就是被这一个又一个的目标,支撑起来的吗?”
几近熄灭的烛火,摇曳、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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