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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林倚靠在一把白叶木制成的躺椅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听着窗外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这把躺椅是他自己所造,并非市场上买来,从选材、炮制到组装、上漆,全都是他亲力亲为,不假人手。每天午后在上面躺一躺,或者翻翻书,或者小憩片刻,是他难得的享受。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他随口自言自语。

艾林并不是阴影谷本地人,而是来自南方的卡丽珊,那是一个海边的国家,阳光炽烈,气候潮湿,与谷地地区的干燥寒冷大相径庭,尽管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六年,艾林仍然觉得不适应,每到秋季就会流鼻血。不过至少有一样好处,就是困扰他多年的关节疼痛大大减轻了,有时候甚至都感觉不到。就冲这一点,他还是挺乐意继续留在此地任职的,只可惜应该是没这个机会了。这一次的事情,虽然是应凯尔本的要求行事,但毕竟出自他的手笔。那位叫梅菲斯的小姑娘到底是提尔圣武士,虽然由于其血统问题,被教会排斥在边缘,但她当真出了事,教会不可能无动于衷,必然要讨个说法。到时候,自己教会这边就要给个交代,而艾林显然是要被踢出去顶罪的,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烦,估计会被指派到什么偏远地区,过上十年八年的才能回来了。

“那个小姑娘......可惜了。”

艾林和梅菲斯打交道不多,甚至都没有单独交谈过。但作为本地神殿的副主教――虽然只是三位副主教之一,而且排名最末,艾林勉强也可以算是教会的高层人员,有资格接触到一些较为机密的资料。他知道梅菲斯的身份,但坦白地说,他并不是很在意。“邪神之女”和“邪神”又不是一码事,只有那些没见识的年轻人才会对此大惊小怪,到了艾林这种年纪和地位,对血统什么的,不说不屑一顾,至少也不会太当回事。真要说的话,他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手工艺者,爷爷却曾经是卡丽珊名噪一时的强盗,后来被同伙所杀,死无葬身之地,论血统难道就比邪神之女要“纯洁”?既然提尔会选择她作为圣武士,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梅菲斯的过往功绩,艾林也是大致清楚的,别的不说,前两年博得之门地区爆发瘟疫,密斯卓诺的晨曦神殿派人护送黎明之石前去救治,最后却落入莎尔的陷阱,若非梅菲斯,这件晨曦圣物就要落入邪神之手了。

虽然对梅菲斯颇有好感,但事已至此,艾林也不会有什么后悔不安。凯尔本说得对,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为了胜利只能不择手段,哪有那么多可顾忌的。兰森德尔不是提尔,并不要求信徒的一举一动合乎律法,秉持正义,只要结果是好的,目标是正确的,那么在手段上灵活变通一些,也是可以的。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反正自己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完,接下来就看凯尔本他们了。

将所有的杂念都摈去,艾林全身放松,打算睡上一会,今天的祝福仪式可是耗费了他不少精力,需要好好休息。估计醒来的时候,那边的战斗也该有个结局了吧。

正半睡半醒中,一股冰冷而锐利的刺痛感自脖颈上传来,让他刹那间变得清醒无比。紧接着,他看见一位穿着浅绿色皮甲的美丽少女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艾林先生?”她温和地问。

“是我,你是谁?”

无需低头去看,艾林知道自己的咽喉要害已经被一柄利刃抵住,身后显然还有另外一位袭击者。他表面勉强维持镇定,心中却是既惊且怒,诧异无比。晨曦神殿虽然主力被调走,防御确实较平常空虚很多,但也绝不是可以任人随意来往的地方,守卫就罢了,那些魔法防御可是他亲自布下的,经过多次完善、重重加固,怎么会被人悄无声息地潜进来?艾林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防御绝对无懈可击,但能做到这点的,整个阴影镇中屈指可数,无非也就是大贤者、凯尔本等人。眼前这位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难不成居然是一位顶级的大巫师不成,阴影镇中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人物?

“我是兰尼斯特,”珊嘉说,“我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传言,有关梅菲斯小姐,还有黎明之石,似乎你做了某些事情,会对她很不利――我希望和你核实一下。”

兰尼斯特?

艾林快速回忆着这个姓氏,然后他想了起来,认真看的话,眼前的少女和那个莎尔选民还颇为相似。“琼恩-兰尼斯特?”他试探地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姐姐,”珊嘉微微一笑,“自我介绍完毕,艾林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珊嘉说。

“恐怕我无可奉告,”艾林说,“晨曦的侍者乐于指点迷津,但不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

“哦。”

珊嘉偏了偏头,艾林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左手一阵冰凉,随即是剧痛袭心,他大惊之下,低头望去,正看见自己的左手手掌与手腕分离,噗通一声掉落在地板上,血液自创口处喷涌而出,溅得到处都是。“你......你......”

“很抱歉,但我时间有限,只能用一些比较直接的方式让你明白我的态度。希望没有弄疼你,”珊嘉柔声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艾林崩溃了,他是个纯粹的文职人员,基本没上过战场――偶尔去过几次,也都是远远躲在安全的后方,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如果这情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或许还能保持镇定,但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的神经就承受不住了。“我......我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赶快......帮我止血。”

另一位褐发少女从背后转出来,她也很漂亮,而且衣着暴露而性感,但艾林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这些。在他被神术强化过的视觉中,清楚地看见少女头上的弯角和身后的尾巴,这是个魅魔――该死的,那些魔法禁制到底是怎么回事,挡不住人类就算了,怎么会连个邪魔闯进来都没反应。

魅魔一只手上握着短剑,显然刚才就是它切下了艾林的手掌,她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对着艾林手腕的断口处,默诵了一句咒语。黑色的雾气从魅魔掌心散发出来,将艾林的断腕包裹住,流血停止了,而且疼痛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但艾林清楚这只是暂时的,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治疗法术。“那位梅菲斯小姐融合了我教圣物黎明之石,我布置了一个机关,可以一次性激发黎明之石的力量,造成神圣爆炸,对周围的亡灵造成巨大伤害,”他一口气将话说完,“这是凯尔本先生的主意,我只是配合。”

“一次性激发黎明之石的力量?那梅菲斯会怎么样?”

艾林不答,显然也不需要回答。

珊嘉稍稍沉吟,“具体怎么做?”

黎明之石是兰森德尔教会的圣物,乃是一件神器,要破坏它或许不难,但要将它的力量激发到顶峰,甚至超过自身极限,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而且黎明之石如今已经和梅菲斯融合为一体,艾林根本就接触不到,他到底是如何操作的?这点实在令人费解。

艾林用尽可能通俗而简洁的语言解释了一番,总结起来就是:他发明了一种名为“共振”的理论,根据这种理论,任何一道魔法物品都有其固有的“频率”,即便是神器、圣物也不例外,其力量发挥的高低,正与频率有关。通过相同或者近似频率,就可以对魔法物品产生影响。出征之前,神殿让所有人饮下圣水,又进行了祈祷祝福,通过这些仪式与黎明之石形成了联结,构成一个完整的“共振”系统,而凯尔本手中则掌握着一柄特制的“钥匙”。在合适的时机,以及在恰当的距离之内,凯尔本可以激发钥匙的力量,从而影响到黎明之石,将它的力量激发到极限,最终爆炸开来,实现大范围清场效果。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听起来确实是很巧妙的构思,”珊嘉点头表示赞许,“那要如何破解?”

“我的构思是完美的,不可能破解――好吧,钥匙,它是激发这个系统的关键。现在它在凯尔本先生手中,你可以去和他商量。”

“这么说,”珊嘉朝魅魔示意,“你已经毫无用处?”

艾林脸色苍白地看着魅魔举起短剑,放在他的右手手腕上方,作势欲斩,“不,不是,我刚刚想起来,还有一种方法,”他慌忙说,“护符,把那枚护符毁掉就行。”

神殿给所有出征者都配发了一件护身符,它们的确有压制亡灵的效果,但梅菲斯的那枚护符是特制的,可以进一步强化钥匙与黎明之石之间的“联结”,让整个共振系统更加稳固。反过来,如果能够抢在凯尔本激发钥匙之前,将护符摧毁,整个系统必然会因此受到重创,甚至直接瓦解。

珊嘉又问了几句,艾林已经决定配合,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珊嘉见已经问不出什么新东西,便向莎珞克点了点头,魅魔会意,抬手一剑划过,牧师双目圆瞪,咽喉中发出格格的动静,随即噗通倒地,气绝身亡。

“现在怎么办,姐姐?”莎珞克问。

“我们去找琼恩和艾弥薇,”珊嘉说,“希望还来得及。”

她转身欲走,却见莎珞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低垂下来,连眼睛都闭上,仿佛睡着。珊嘉先是诧异,随即若有所悟,便在此时,一个声音在房间的角落里响了起来。

“不得不说,你总是能够让我出乎意料,”火发蓝裙的魔姬自空气中慢慢显现出来,“好久不见了,小雅。”

珊嘉皱了皱眉,“我不是什么小雅,你认错人了。”

“或许吧,”扎瑞尔并不坚持,“反正只是个名字而已。”

“是你在暗中帮我?”珊嘉问。

“算是吧,虽然我只是单纯地好奇,想看看你会如何选择而已,谈不上帮忙,”魔姬说,“你真的打算去救艾弥薇?”

“有什么问题吗?”珊嘉反问。

“我的意思是:你是否已经认真考虑清楚。”

“艾弥薇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去救她,”珊嘉说,“这无需考虑。”

魔姬轻笑,“是吗,我还以为你们是情敌呢。”

“是朋友,也是情敌,”珊嘉坦然承认,“但我不会见死不救。”

“还是那个问题,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扎瑞尔再次问,“你若救了她,就是陷琼恩于危险之中哦。”

“什么意思?”珊嘉下意识地问,随即反应过来。

凯尔本和艾林并不是与梅菲斯有什么仇怨,特意要针对她。他们的目的是让黎明之石自爆,藉此打倒龙巫教,撇开手段是否光明正大不谈,这战术的确是有效的。黎明之石是晨曦圣物,是一切亡灵的克星,而萨马斯特和他的手下,九成九都是亡灵,正被其克制。正常情况下,龙巫教看见敌人搬着黎明之石这种大杀器过来,肯定有多远跑多远,但如今圣物融合在梅菲斯体内,隐蔽性极佳,一旦在局势激烈时引爆,那战果就非常惊人了,要说一举摧毁龙巫教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样做是有代价的,最大的代价就是梅菲斯,她已经和黎明之石融合为一。黎明之石自爆了,她必定难以幸免。反过来说,如果要救梅菲斯,那就不能让黎明之石自爆,凯尔本的战术就打了水漂。凯尔本会如何,珊嘉并不关心,但他的筹划不成,很可能会导致此战失利,甚至一败涂地,萨马斯特和龙巫教成为赢家――其实谁胜谁负,珊嘉也不是很关心,问题是琼恩现在正在战场上,而且还是在凯尔本这边。珊嘉知道琼恩有些保命手段,但刀剑无眼,兵凶战危,这种大规模高等级的混战,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自然能多一分胜算都是好的。

扎瑞尔的言下之意,不过如此。

珊嘉面临选择。如果她袖手旁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则梅菲斯很可能不幸,但琼恩安全的几率会提升;反过来,如果她要去救梅菲斯,且不论能否成功,如果成功,梅菲斯得救,但琼恩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就会大增。

“所以你仍然愿意去救一个情敌,哪怕后果是让自己爱人的死亡概率上升那么一点?”

扎瑞尔说得很巧妙,她并不是说“艾弥薇死,琼恩就活;或者艾弥薇活,琼恩就死”,这种说法有震撼力,但太极端,反而会适得其反。她只是很诚实地告诉珊嘉,梅菲斯的生死,会影响到琼恩的安危,这种影响或许并不大,只是“死亡概率上升那么一点”,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人是感情生物,自利乃是本能,亲近者重愈山岳,疏远者轻如鸿毛。身边的亲朋好友去世,往往伤心欲绝,痛不欲生;万里之外的饿殍遍野,不过一声叹息,转身即忘。如果让琼恩来权衡,珊嘉和梅菲斯孰重孰轻,他恐怕很难决断;但对于珊嘉而言,琼恩和梅菲斯谁更重要,是完全不用考虑的事情。

“和艾弥薇相比较,真的很难让人有自信呢,有时候就会忍不住嫉妒,嫉妒得想把她悄悄杀掉,”魔姬笑着说,“我是如此,想必你也不例外吧。如今有此良机,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心想事成了哦。”

“那你的目的何在呢?”

“看热闹啊,有人曾经告诉我说:多看热闹有助于丰富人生经历,”扎瑞尔说,“你不用担心我会事后告密――如果我那么做,岂不是把自己也牵连进去。琼恩或许会原谅你,但肯定不会原谅我吧。”

“那么假如我选择仍然要去救艾弥薇,你会阻止我吗?”

“我不觉得你会这么做,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扎瑞尔笑着说,“我说了,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所以你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因为我是魔鬼啊,”扎瑞尔说,“我没办法常驻凡间,总是两地分居对感情不好呢。但如果他死了,我就可以将他接到地狱,变得和我一样,从此朝夕相处,双宿双飞,这不是很好吗?”

珊嘉沉默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确实是个好机会,错过这一次,以后我一定会后悔的,”她说,“所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吧。”

“哦?”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几乎要被你说服了,”珊嘉说,“但我只是在想:如果让琼恩自己来选择,他会怎么做呢?”

扎瑞尔皱眉不答。琼恩的选择显然是很清楚的。

“我也曾经听说过一句话:守住男人的尊严,是女人的矜持。琼恩呢,当然不算个好人,但有些事情还是挺坚持的。如果他知道自己要靠牺牲心爱的女人来活命,肯定死都不愿意。既然他现在不在,那么我作为妻子,自然要尊重他的意愿,”珊嘉笑着说,“至于他自己,那家伙从小就狡猾,我相信没那么容易死――如果真的死了,那么我再去地狱找他就是了。”

扎瑞尔先是沉吟,随即又微笑起来,“你还真是喜欢出人意料呢,小雅,”她语气轻松地说,“既然如此,那么我就顺便送你一程吧。”

她挥了挥手,烈焰自虚空中喷涌出来,凝聚成巨大的火鸟,将珊嘉和莎珞克一口吞下,然后长鸣一声,破窗飞去。魔姬也随之消失,转眼之间,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一具尸体趴在地板上,鲜血汩汩流淌,仿佛无休无止。

在火鸟的腹中,珊嘉和莎珞克快速穿越天际,一路上遇到不少邪魔阻拦,但全都刚一靠近便被焚成灰烬。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出现一片广袤无际的冰原,空旷而荒凉,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火鸟继续飞行,直到看见了一座灰色城堡,它张开双翼,如利箭般俯冲而下,在即将撞上地面的时候陡然消散无形,珊嘉和莎珞克跌落下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城堡的大门前。

“莎珞克,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珊嘉问。

莎珞克在她身旁。魅魔已经恢复过来,她此前被扎瑞尔制住,虽然不能言语也不能行动,但视觉听觉并无问题,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是第八狱‘卡尼亚’,冰雪荒原之地狱,”莎珞克观察了一会,“这座城堡应该就是墨菲斯之城,卡尼亚的中心。”

“第八狱?”珊嘉想了想,“我记得琼恩他们去的应该是第七狱吧。”

“是的,第七狱。”莎珞克说。

据凯尔本得到的情报,龙巫教的据点有三处,分别是在第二狱迪斯、第六狱玛尔博吉以及最关键的第七狱马拉多米尼。阴影镇也兵分三路,同时进攻这三个地方。至于第八狱卡尼亚,它并不是预计之中的战场。

扎瑞尔把她们送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琼恩和梅菲斯在这座城堡里?

珊嘉心中疑惑,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城堡。这是一座风格怪异的建筑,透着让人无法形容的味道,仿佛是用各种各样的几何体堆砌在一起而成,像是某个无聊艺术家弄出来的拙劣作品。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城堡里空荡荡的,静悄悄的,渺无人迹,杂草丛生,仿佛荒废已久。她沉吟了片刻,最后决定还是进去看看再说。

“姐姐。”

莎珞克叫了一声,珊嘉回头望去,只见魅魔脸色苍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连勉强保持站立都困难。她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九层地狱,层层递进,第八狱卡尼亚已经接近“核心”,位面法则的力量已经达到极致,莎珞克是恶魔,天生阵营对立,她在这里会受到强烈的压制,现在只怕虚弱得连个普通凡人都不如。

“你先休息会吧。”珊嘉说着,取出吊坠将莎珞克收入其中,然后从《命运长夜》中取出“紫荆”细剑,独自一人朝城堡中走去。

大约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珊嘉将城堡几乎整个探索了一遍,没有遇到任何人,甚至没有发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似乎就是个荒废古堡。她稍事休息,将目光投向最高处的一座高台,那是唯一没有去过的地方,如果扎瑞尔将她送到这里,不是单纯地恶作剧,而是真有什么目的的话,应该就是在那里了。

她沿着台阶,拾级而上,足音在空旷的城堡中回响,听得格外清楚。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平台,巨大的青铜鼎器矗立在中央,无数紫色光点自鼎中冉冉升起,弥散四周,幻化成九面巨大的镜子,整齐排列在铜鼎的周围,表面泛着微光。珊嘉走到一面镜子前,镜中却没有显示出自己,也没有任何东西,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冥府未开,轮回封闭,你当然看不到自己的前世。”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珊嘉退后两步,抬头望去,她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鼎口处,那是一位娇小玲珑的少女,面容精致得令人嫉妒,金色的异蛇在她身上盘旋环绕,不时吞吃游逸在空气中的紫色光点。“你是谁?”珊嘉问。

“我是凯瑟琳,”少女说,“很久不见了,小雅。”

“对不起,”珊嘉说,“但我们认识吗?我没什么印象。”

“曾经认识,”凯瑟琳说,“我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你选择了遗忘。”

珊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无关紧要,”凯瑟琳说,“过去的事情终究要了结,但并不一定是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珊嘉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上,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扎瑞尔把她送到这里,究竟是什么用意。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突然响起,那是此前一直失去联系的奥加莱斯,“杀掉她,”大奥术师说,“抓紧时间。”

“什么?”珊嘉愕然。还没等她再问,一团银光从她身后阴影中电射而出,朝着鼎上的凯瑟琳飞扑过去。

铿!

眼看就要被击中,凯瑟琳的身体幅度很小地晃了一晃,银光便以更快的速度反弹回来,跌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露出身形。那是一个银光闪闪的金属人偶,轮廓精致,神情生动,简直与真人无异,看装扮仿佛一位苦修者,身材粗壮,肌肉虬结,双目圆睁,虽然赤手空拳,却是透着一股凛冽杀气。凯瑟琳看着它,眉心微微皱起,“秘偶?”

“武僧隆奇!”秘偶开口说,声音有些沉闷,带着金属的尖锐。他双膝弯曲,下蹲,然后猛然跃起,仿佛炮弹般弹射起来,再度向凯瑟琳冲去。

凯瑟琳伸出左手,轻描淡写地虚握了一下,高速冲来的秘偶顿时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但两秒钟后,它又开始猛烈挣扎起来,凯瑟琳随手一扔,将它掷回地上。“什么人?出来!”她冷冷地说。

紫色的透明雾气从珊嘉的手中――准确地说,是珊嘉拿在手上的那本《命运长夜》中――慢慢涌出,凝聚成一个美丽的女子,她身材不高,瘦削而纤细,一头银发披肩,双眼仿佛绿宝石般闪闪发亮。珊嘉非常惊讶,她认识这个女人,是凯尔本的妻子,“七姐妹”之一,“莱拉女士,你怎么会......”

“莱拉”瞥了她一眼,熟悉的神态让珊嘉立刻明白过来,“老师?”

凯瑟琳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你是谁?”

女人躬身行礼,“莉莉丝-奥加莱斯,向‘冥凤’公主殿下致意。”

“你能控制秘偶,”凯瑟琳似乎有些困惑,“但我不记得你,也没有看见任何印记。”

“当然,因为我们素未谋面,”奥加莱斯说,她借用莱拉的身体,嗓音也随之发生改变,变得清脆而动听,与平常的低沉大不相同,“而且要说明的是:我并非奇械师,更不是‘皇室’。我是耐瑟瑞尔的奥术师,只不过机缘巧合,学过一些奇械术而已。不过如果套用贵国的标准,我勉强也可以算是一名‘学者’吧。”

“学者可没办法控制秘偶。”

“殿下,贵国为神王所覆灭,距今已有约四千年了。时光流转,世事变迁,有些旧观念、旧思维,已经未必适用了,”奥加莱斯微笑着说,“我耐瑟瑞尔一系,虽然后起,却也有些独得之秘,不敢妄自菲薄。殿下若有兴趣,不妨指点一二。”

凯瑟琳冷冷哼了一声,“你是谁?”她又问了一遍。

奥加莱斯拍了拍珊嘉的头,“我是她母亲。”

“什么?”

凯瑟琳还没反应,珊嘉先吓了一跳,“老师,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你母亲,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啊,”奥加莱斯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的女儿不会那么迟钝吧。”

“可是......”

以珊嘉的聪明,自然早就感觉到奥加莱斯对自己的态度“不正常”,远远超出寻常“师徒”的范畴。两人这段时间以来朝夕相处,珊嘉又是心思细腻的人,有些事情,虽然嘴上不说,心中难免会有所猜测。但猜测归猜测,骤然听奥加莱斯说出来,还是吓了一跳。或者更准确地说,如果自己是奥加莱斯的女儿,那就意味着自己不仅仅是珊嘉,同时还是另外一个人,有另外一个身份,有另外一段人生经历,而这一切,她还没做好面对的心理准备。

凯瑟琳摇了摇头,“你不是小雅的母亲。”

“我当然不是小雅的母亲,我也不认识你说的那位‘小雅’,”奥加莱斯说,“我是她的母亲。”

凯瑟琳思索了片刻,“你意欲何为?”

“为人父母,所思所求,无非都是为了子女,”奥加莱斯说,“我这个女儿呢,从小就不让我省心,心高气傲,偏偏眼光又不行,总是遇人不淑,还惹了一堆麻烦。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袖手旁观,只好帮把手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命运长夜》,无数道绚丽的光芒从书页中飞出,如烟花般在空中绽放开来,变成一个又一个精巧繁复的小型魔法阵,数量大约有七八十个。而这些小型法阵彼此勾连嵌结,交错组合,转眼间便构建出一个庞大无比的球形魔法阵,将整个观星台笼罩其中。这一切所花的时间还不超过十秒钟,奥加莱斯的话音刚落,魔法阵便已经凝聚成型。倘若是琼恩,或者任何一位巫师在场,看到这幅场景,都会惊讶得目瞪口呆。因为奥加莱斯所展示的,正是传说中的“组装法阵”的技巧。

所谓魔法阵,从本质上说,其实就是将多个单一魔法以特定形式组合起来,借此实现更强大的效果。当今世上,任何巫师要构建魔法阵,都是一步步地从头做起,逐次完成。越庞大复杂的魔法阵,步骤越繁多,所需要的时间就越久。早在耐瑟时代就有人提出设想,将一个大型魔法阵拆分成多个小型“部件”,巫师先将各个部件准备好,在需要时再组装起来,从而极大地提高效率。根据资料记载,当时有七八名大奥术师都成立了研发团队,试图攻克这个技术难题,也确实取得了突破性的的进展,但却在即将成功的关头,所有研究被强制停止,资料被销毁,至于原因是什么,后人就不得而知了。

奥加莱斯显然是筹划已久,准备充分,转瞬之间构建起魔法阵,同时又自书中取出无数珍稀罕见的施法材料、装备道具,投入法阵的各个关键节点之中,被快速融化、分解、吸收。魔法阵越发庞大,已经看不到边际,但任何身在其中的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存在,感觉到那种磅礴的能量涌动。

“老师,这......是什么?”珊嘉问。

“化身,”奥加莱斯抬头看着凯瑟琳,“公主殿下对它想必不算陌生吧。”

“见过,但似乎有所不同。”凯瑟琳说。

“虽然本出同源,但各人有各人的改造,细节上有所歧异很正常,不过基本功能应该还是差不多的,”奥加莱斯说,“那么殿下想必已经清楚我的来意了。倘若殿下能够顾念往日情谊,出手相助,那么我将不胜感激。”

凯瑟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小雅是我的朋友,原本我理当相助。但我已经应允他人在先,不能背诺,所以只能说抱歉了。”

“看来交涉失败,”奥加莱斯叹了口气,“那么只好冒犯了,殿下。”

她翻开《命运长夜》,撕下其中一页,掷往空中。书页自行燃烧起来,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在下一瞬间,无数点星光自天穹坠落,化作千万支刀枪剑戟,无数团烈焰自地面腾起,化作千万头狰狞猛兽,无数道飓风自虚空中涌出,化作千万个金甲士兵。随着一声长号,士兵齐声怒吼,跨上猛兽,手持剑戟,如潮水般朝着凯瑟琳涌去。

这是珊嘉跟随奥加莱斯学艺以来,所经历的第一场真正的战斗,在此之前的那些都只能算是练习。她下意识地心情紧张,手心出汗,然而更多的是困惑,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奥加莱斯到底想做什么,也完全不明白这场战斗的目的是什么。

“老师,我......”

奥加莱斯没有向她解释,因为她完全没有空暇。借助莱拉的身体,她重新又恢复了施法能力,不再向以前那样必须依赖《命运长夜》――虽然这只是暂时的。各种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法术被她释放出来,编织成危险的牢笼,想要将凯瑟琳围困其中,将她绞杀。但这并不容易,凯瑟琳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她只是简单地召唤出一柄血色巨镰,平平地横扫出去,一切敢于靠近之物,无论是士兵、猛兽、刀剑或者魔法,都在一击之下灰飞烟灭,返归无形,对她造不成半点伤害。

但凯瑟琳并没有反击。

无论奥加莱斯如何攻击,凯瑟琳的应对始终都是挥动巨镰,将一切化作虚无。她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仿佛对面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珊嘉感觉自己手足无措,她判断不出形势优劣,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正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这么快就打起来了吗?”

珊嘉转过头,然后她看见了扎瑞尔。

魔姬背靠着一根石柱,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面前的激战,脸上笑意盈盈――不知是否珊嘉的错觉,她总觉得魔姬的笑容之中,带着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下午好,小雅,这么快又见面了。”

“......”

“你的老师,哦,不,你的母亲准备得很充分啊,”扎瑞尔评价着,“姐姐这下子有点麻烦了。”

珊嘉猜测扎瑞尔口中的“姐姐”应该就是那位黑衣少女凯瑟琳――显然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了,但这让她更加迷惑,不知道这位魔姬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你认为我老师会获胜?”她试探地问。

魔姬摇摇头,“最终的胜负不好预料,但目前的形势的确对她有利,打仗么,原本就是这么一回事,有备胜无备,多算胜少算。你母亲为了这一天,想必已经筹备了多年,如今天时地利又都在她这边,胜算自然是比较高的。”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珊嘉说,“你们都叫我‘小雅’,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如果你愿意解释,那么我洗耳恭听;如果你喜欢故弄玄虚,那么我只好恕不奉陪了。”

魔姬格格笑起来,“好吧,你说得对,那么让我来简单解释一下。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概念先要明确:你不仅仅是你,你有可能曾经是另外一个人,也有可能将会是另外一个人,但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你都仍然还是你――我这么说,你能够理解吧。”

“就像莎珞克那样?”珊嘉说,“她以前是凡人,后来是邪魔,但仍然是同一个人。”

“嗯,不太一样,但也有类似之处。”

“那就姑且先这样理解吧,”珊嘉说,“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曾经是一个叫小雅的人?而且这位小雅和你们很熟悉,交情匪浅?”

“你和我其实关系一般啦,准确地说,我们互相看不顺眼才对,”魔姬笑着说,“但你和姐姐确实是关系很好的闺蜜呢。姐姐还把你介绍给她弟弟,想让你做她的弟妹。可惜啊,最后出了点小问题,大家闹翻了,噼里啪啦乱斗一场,我是早早就被驱逐出局,姐姐黯然退隐,你也没能如愿以偿――不过这也说不定,现在看来,或许你才是最终胜利者也未可知。”

“听起来是很精彩的故事,”珊嘉说,“可惜我完全没有记忆,否则必定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魔姬点了点头,“你的确有资格骄傲,”她说,语气中听不出是褒是贬,“一位地狱魔王因你而诞生,兴盛千年的人类帝国因你而衰落,你掀起了波浪,形成了漩涡,所有人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唯有你置身事外。我佩服的人不多,凡人更是寥寥无几,但你必然名列其中。”

珊嘉微微躬身,“那真是我的荣幸,”她说,“但我不明白,既然我们昔日是仇敌,为什么你还会在这里和我心平气和的聊天?”

“仇敌其实也谈不上了,真要说起来,你还于我有恩,”扎瑞尔笑盈盈地说,“何况我和你母亲刚刚达成协议,如今也算是盟友,正在为相同目标而努力,我又怎么会对你不利呢。”

“那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显而易见啊,让你成为神祗。”

“......你说什么!”

“让你成为神祗。”扎瑞尔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明白。”

“你老师刚才布置的那个魔法阵,叫做‘化身’的,你知道它的用途吧。”

珊嘉点了点头。化身是一个弑神法术,出发之前,琼恩曾经说过,萨马斯特正是打算使用这个法术去干掉巫师之神阿祖斯,取而代之,以便继续追求魔法女神。但她不知道奥加莱斯也掌握这个法术......难不成老师和萨马斯特暗中有联系?

“这个解释起来就比较麻烦了,”扎瑞尔说,“卡尔萨斯听说过吧。”

“嗯。”

“耐瑟的大奥术师卡尔萨斯,发明了一种能够让凡人取代神祗的魔法,命名为‘化身’,”扎瑞尔说,“据说这种魔法在物质界早已失传,但你母亲昔日是卡尔萨斯的好友,也曾经参与过研究,所以手上也有一套资料。她筹划已久,打算乘此良机,让你取一位神祗而代之。”

“哪位神祗?”

“这个你母亲没说,不过我猜测,应该是密斯拉吧,否则她抓个选民来做什么。”

扎瑞尔的言下之意,显然要针对某位神祗,必须先抓到其选民作为施法道具。这点珊嘉可以理解,但她还是不明白,既然奥加莱斯手上有魔法阵,也已经抓到了莱拉,那直接找个地方施法不就是了,跑来这里和凯瑟琳打什么架?

“因为她要完成化身,还缺少最关键的一个要素,”仿佛看出珊嘉的疑惑,扎瑞尔解释说,“魔法阵、施法道具,这两者易得,真正难以具备的,是‘驱动力’。”

一个完整的魔法阵,应当包括三个要素:塑造魔法效果的阵图结构、协助能量转化的道具媒介,以及驱动力。如果仅有阵图结构和施法道具,没有驱动力,就好像一台榨汁机,机器没有故障,苹果也准备好了,却没有通上电源,依然还是榨不出果汁。通常情况下,施法者自己从魔网中汲取力量,注入魔法阵,也即是自己担任驱动力。但某些特别庞大的魔法阵,例如“化身”这种,需要的驱动力极强,施法者自身实力不够,就必须另寻外援。卡尔萨斯是耐瑟历史上最强力的大奥术师,当时又能够直接从“源”中提取力量,所以能够发动“化身”;萨马斯特、奥加莱斯两人,虽然都是第一流的大巫师,但较之卡尔萨斯还是有所不如,而且自从耐瑟之后,魔法女神将“源”封闭了,所以他们只能另寻他法。

萨马斯特很聪明,他找到了一种方法,但必须借助凯瑟琳――准确地说,是借助伊玛斯卡第五秘器――才能实现;而奥加莱斯更聪明,她直接来抢夺胜利果实。

“你现在也是‘凤凰’,只要干掉姐姐,你就能接掌秘器,”扎瑞尔说,“掌握了秘器,你母亲的计划便可以实现,如果一切顺利,以后我们就要称呼你为女神陛下了。如何?现在是不是感觉既惊又喜,又是惶恐不安,心情很复杂?很正常啦,谁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吓一跳,”她格格笑着,“就像当年有个人对我说:嗨,扎瑞尔,我帮你找了份新工作,去阿弗纳斯当魔王吧,现在就出发。然后把我一脚踹进地狱――我当时的心情,你现在想必也能体会一二了吧。”

“我不能体会。”珊嘉硬邦邦地说。

“别紧张,一开始都有点不适应,习惯以后就好了。要不要我传授点经验?虽然我没做过神,估计和魔王也差不多。当然做女神可能更忙点,没空回物质界和弟弟幽会,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你好像很高兴?”

“如果你是想说我在幸灾乐祸,那么我承认,是的,”魔姬笑嘻嘻地说,“我是个心胸狭窄的女人,从来都是,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珊嘉沉默了片刻,不再理会扎瑞尔。

奥加莱斯和凯瑟琳的战斗仍然在持续,而且局势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奥加莱斯在进攻,她的施法速度越来越快,使用的魔法也威力越来越大,仿佛狂风暴雨一般碾压过来,凯瑟琳却纹丝不动,巨镰一次又一次地挥舞,将所有攻击化为无形。珊嘉觉得如果这样下去,她们有可能永远也分不出胜负。

忽然间,低沉而悠长的龙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白色光柱自高空中垂直轰下,正正落入青铜鼎中。一直稳稳矗立着的青铜巨鼎陡然浮空而起,光芒四射,无数透明虚影从鼎中飞腾出来,形态各异,有的像猛兽,有的像人类,有的像邪魔,但更多是巨龙之形。盘旋在凯瑟琳身上的金鳞龙蛇也飞了起来,绕着青铜鼎飞翔,速度越来越快。“时间到了。”扎瑞尔轻声说。

珊嘉不知道所谓“时间到了”是什么意思,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造成的影响立刻显现出来,奥加莱斯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凯瑟琳的动作却明显缓慢了许多,她整个人仿佛背负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变得迟钝起来。此消彼长之下,胜负立刻显现,奥加莱斯从书中召唤出一只白色长毛、四蹄冒火的猿猴状怪兽,凶狠地朝凯瑟琳撞去,凯瑟琳挥动巨镰,将怪兽拦腰斩成两段,断口处却突然飞出数十条青色长蛇,疾若闪电,将黑衣少女紧紧缠住。

“再见了,公主殿下。”

奥加莱斯说着,手中丝毫不慢,光球在掌心聚集,一个强大的破坏法术正在凝聚成型。凯瑟琳抬头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站在后方的珊嘉和扎瑞尔,忽然口中发出一声长吟,紫色的火焰从体内猛烈喷涌出来,将缠绕在身上的青蛇焚烧殆尽。火焰熊熊燃烧,凯瑟琳整个人都被吞没其中,转眼间化作一只巨大的火凤凰,双翼挥动光焰万丈,朝着奥加莱斯冲去。奥加莱斯猝不及防,匆忙间撤去原本准备的法术,在面前化出一面元素护盾,然而凤凰一冲之下,护盾瞬间粉碎,火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眼看就要将大奥术师淹没。

“老师!”

珊嘉大惊之下,下意识地往前伸出手。说也奇怪,她明明没有释放任何法术,火焰凤凰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阻挡,明显地顿了一顿。乘此机会,奥加莱斯急速后退,于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逃脱烈焰焚身的结局。火焰凤凰一击不中,也便停在空中,没有继续追击,“你运气不错,”凯瑟琳的声音从火焰中发出,“这次是我输了,小雅,我们后会有期。”

“姐姐再见,”扎瑞尔在远处笑着挥手,“我会记得转告琼恩,让他去紫宸沙漠找你的。”

凤凰长鸣一声,周身烈焰轰然绽放,化作无数星星点点的微光,就此消散。奥加莱斯朝扎瑞尔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示意珊嘉上前,珊嘉却站在原地没动,“对不起,老师,”她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奥加莱斯叹了口气,“我知道。”她说,突然伸手按住珊嘉的肩头。

珊嘉只觉全身一震,然后便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老师,你干什么?”她急忙问。

“我知道你并没有做好准备,”奥加莱斯说,“我也很清楚,你认真考虑之后,最终一定会拒绝。”

“那你......”

“你将来或许也会为人父母,所以我想告诉你我的一点心得体会,”奥加莱斯说,“我真诚希望自己是个开明的母亲,能够充分尊重子女的意愿,过去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哪怕我再不赞成,都不会强行干涉,无论我有什么想法,只要你不愿意,我都不会强求。我以为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我以为这样你会获得幸福,但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非常离谱,无法挽救。然后我终于明白:尊重不等于放任,我是你的母亲,我有权力也有责任为你选择正确的人生道路,你现在不会理解,或许将来会理解――也或许永远不会理解,但我并不关心。我不需要你的理解,但我必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她挥挥手,将珊嘉推入魔法阵中,然后自己从“莱拉”的身体中分离出来,指使选民走到魔法阵的中央,自己则退回到边缘,《命运长夜》开始施法。奥加莱斯显然准备已久,闪闪发光的咒文一个接一个地自书页中浮现出来,投入青铜鼎中。珊嘉身不由己地举起双手,开始感应魔网,从中汲取力量。魔法阵开始运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仿佛一只巨大的猛兽,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更多的魔力。这种需求远远超越她的能力,转瞬之间就将她从魔网中汲取的那点能量消化得一干二净。通常情况下,这意味着魔法阵已经失控,如果不能及时停止,巫师将会遭受致命的反噬。但珊嘉安然无恙,因为就在魔法阵运转的同时,一种庞大、凶暴而且雄浑无比的力量自青铜鼎中透出,在她下意识地指挥下,注入魔法阵的每个关键节点之中,正好达到了供需平衡。

六道不同颜色的光柱在魔法阵的六个角落同时升起,然后分出无数条透明细线,向四面八方蔓延。它们分别来自土、水、火、风四元素和正、负能量位面。这六个位面统称为“内层界”,是相对于物质界和外层界而言,按照通行的理论,四元素是构成一切物质的基础,而正负能量则是灵魂的来源,物质界以及诸天万界,上至天堂山、明水境,下至九层地狱、无尽深渊,乃至一切生灵死物,都源自这六大基本要素,绝无例外。低级的魔法阵,可能仅仅只是联结魔网,而越高级的魔法阵,越会深入触及世界本源所在,与四元素、正负能量打交道也是家常便饭。但四元素彼此循环相克,正负能量更是水火不容,巫师要汲取其力量,必然有所侧重,有所取舍,或者轮流激发,依次发动。正常情况下,像这样四元素、正负能量同时招出,六大内层位面之门一起敞开,属于严重违反基本的魔法学理,乃是典型的自杀行为。但在奥加莱斯的精准控制下,所有元素、能量全都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流动前进,彼此交错却不冲突,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最终在魔法阵的中心汇集,注入“莱拉”的体内。

“看来一切顺利,”扎瑞尔悠闲地说,“再过一会,你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亲眼目睹自己女儿登上神位的母亲了,祝贺你,大奥术师。”

“我记得你的帮助,”奥加莱斯说,“我也会遵守诺言,付给你应得的报酬。”

“那好极了,”扎瑞尔似乎非常欣慰,“说实话,我一开始还很担心呢,生怕你的计划失败,那我可就愿望落空了。”

“占星师别无所长,唯独擅长制定计划,”奥加莱斯说,“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做准备,将所有可能的因素都考虑在内,事情自然就会变得很容易。”

魔姬叹了口气,“魔鬼倒也挺擅长制定计划,可惜我是个特例。我不喜欢计划,觉得那太枯燥无味,而且伤脑筋,只能偶一为之。相比起来,我更喜欢臆测。”

“臆测?”

“就是没有根据的乱猜,”魔姬解释,“这样比较轻松有趣,猜错了也没什么,猜对了就会很高兴――而且我在这方面的运气一向不错,往往都会猜对。”

“哦?”

“现在正好有空,就让我来猜一猜吧,”魔姬说,托腮沉思了片刻,“嗯,我猜你骗了我,这个魔法不会让她成为神祗,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说呢?”

魔姬格格娇笑,“我说过了,臆测就是乱猜,是没有根据的。”

奥加莱斯盯着魔姬,“那么你还有其他猜测吗?”

“有啊,”扎瑞尔说,“我猜你的计划不会成功。”

“仍然是没有根据的乱猜?”

“不,这次是有根据的,”扎瑞尔笑着说,“无论你作何打算,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你必须使用‘化身’强制密斯拉圣者降临,没错吧。但这一点是做不到的,所以你的计划当然注定失败。”

“为什么做不到?”奥加莱斯沉声问,“我的魔法阵有什么缺陷?”

“应该没有吧,即便有,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也看不出来,”扎瑞尔说,“但你弄错了方向。问题不在你这边,在于密斯拉那边。圣者降临,前提是她还没有降临对吧,”魔姬的嘴角勾起,露出狡猾的微笑,“如果她早已经降临凡间了呢?”

“你说什么!”

“我是说,密斯拉早已降临凡间,就在此地,”扎瑞尔说,“之前我在阴影镇见过她。虽然我和她不熟,但远古神明的气息,我应该还是不会认错的。”

奥加莱斯这次是真正的大吃一惊,她心念电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要将正在运行中的魔法阵停止下来。她事先准备了多种预案,其中也有“发生突然状况,必须立刻中止施法”的情形,所以这原本并非难事――但她现在是幽灵形态,施法必须借助命运长夜,这导致她的动作慢了一拍。而就是这一缓,魔法阵陡地剧烈震动,联结内层界的六个位面通道无法控制地自行扩大,原本规律无比的能量刹那间变得狂暴起来,仿佛平静的海面突然卷起滔天巨浪,冲破限制,碾碎束缚,如洪水决堤般汪洋恣肆,将魔法阵中的一切,包括珊嘉,包括莱拉,包括奥加莱斯在内,尽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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