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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喧杂,声音持续往耳朵里灌。推车滚轮、说话咳嗽、盆罐磕打,甚至掀翻纸张的细微,都清晰得像放大的白噪声。
秦甦尽管阖目,太阳升起后也没睡得着。
莫女士来了,小高跟踩着她高效雷厉的步伐,把石墨拉走,找医生去了。
陆女士拎着温好的粥,摆在窄小的床头柜,操劳命上身,一夜没睡,到家就收拾东西,温粥煮蛋打包好,跑到医院又在搬东西。
秦甦伤感地流泪,心疼起妈妈来,陆女士听见哭声,停住动作,粗粝的指腹揉揉她的脸蛋儿瓜子,“怎么了又,闹你了吗?”
陆女士在说孩子。
秦甦没睁眼,摇摇头,紧抿着嘴巴跟自己别扭。
“饿了吗?起来吃点东西吧,别睡了估计你也睡不着,这里吵,”她附到她耳边,“你婆婆在帮你转病房,马上就住进去了。”
秦甦并不担心没有病房住,石墨说他有办法的,她只是“你早上去给他送早饭了吗?”
陆玉霞没听明白,愣了愣,马上手上十足忙碌,“赶紧的!起来!”
“他不能自己买早饭吗?为什么要你送?”她妈妈太辛苦了!
“哎哟,我哪有那功夫,到家就忙你的事,我哪有空管他,我都好一阵没管他了,你见我什么时候闲过。”秦甦外婆高龄,手碰到墙,轻轻一下脆得骨折了,年纪大了只能熬着养。陆玉霞每天忙手头这祖宗都来不及,“我自己妈都没空看,哪有空管那老头。”
秦甦嘟囔着脸,不说话。
陆玉霞说,就是年头知道你要“给”人家了,帮他补交社保,忙了一阵,后来遇事儿没注意嘛,就聊聊天。她叹了口气,四两拨千斤地说,还不是怕人家觉得你爸没有养老金,给你添压力现在人都很现实的。
秦甦还是不说话。她知道陆玉霞就是个软骨头。
陆女士瞥她一眼,扭头去打水。过会儿,端来脸盆,把一次性洗脸巾沾水,往秦甦脸上一盖,揉了一把,“噢哟,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要当妈了。”她玩笑着,麻利递上刷牙杯,盆搁在她腿上。
秦甦“cuacua”刷完,借洗脸巾的温热熏眼睛,学石墨用力醒了把脸,瓮毛巾里发出声音:“你你要是缺钱记得告诉我。”
陆女士顿了顿,“知道了”
石墨逆光,自走廊尽头踽踽走来。
好长的腿!估计是累了,肩头没了往日的板直,偏是这点儿颓味,帅得秦甦找不着北,泪正往下滴落呢,口水也添乱,直往外淌。
石墨近前,见她眼眶红着,担忧地叹了口气,一边抽纸一边说:“还难受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
生育一点也不安生,早上秦甦肚皮一阵一阵地发紧,生出疼痛感,她吓得半死,另一个医生过来看了她一眼,见怪不怪,问了周目数,淡淡说没事,假性宫缩,观察观察。
秦甦一直听“观察观察”这四个字,很不吉利,又不敢多问,抿着嘴生闷气。
石墨给她解释,观察就是说这个情况暂时是正常的,让她别紧张,别瞎想。
秦甦兜着袋鼠,没法不乱想。她呜咽,拉着他的手说,我还疼……
他们窝在床头,查了假性宫缩,意思就是子宫在为真正的生育“演练”宫缩。秦甦看了会,勉强放下心来。
石墨见她眯着才稍微放心,这会醒了又在哭,他以为又疼了。没想到下一句,“天哪,石黑土,你好帅啊”
石墨:“”
“你以后要是不帅了,怎么办?”她担忧起来,“你可不能变胖啊。”她在走廊看到好多进进出出的“老公们”,身材都十分堪忧。
石墨:“我要是不帅了,你不会就有别的想法吧?”
“说不定的”她还是很在意男人颜值的。每天睁眼就能看见的人,如果丑了,那结局她没法想象。
石墨脸色眼见难看。
秦甦漾起笑意,两指掐上他的唇角,故作不爽道:“居然对承受生育痛苦的孕妇臭脸。”
“你不就喜欢这套吗?”他睇她个懒洋洋的眼神。
秦甦痴笑,“哟,居然开始了解我了!”
石墨俯身,在她额角印了个早安吻:“看破不说破。”
陆女士提着热水瓶朝这来,石墨有眼力见地接手。
调情的两人立马正经,眼神左右飘忽。
秦甦住院,护肤步骤一步到位,涂完bonpoint宝宝霜,喊了声饿。
保温罐立马递到肚子上。
加床没有床上桌,陆女士把勺给她,让她直接抱着大罐吃,吃剩下她吃。石墨右手拿豆浆吸,左手端着辅菜碟,给秦甦做人工支架。
秦甦边吃边碎碎念:“我觉得我的身体就是机器我告诉它,我不顺产,我有两个宝宝我生不下来,你不用练习宫缩,但它不听,还拿我子宫练事儿。我怀疑哦,我们女人就是被输入代码的机器人,到了怀孕这一步,系统所有机能360度旋转,强行调至母爱频率。”
不管原来多飒多招人,有了宝宝,自动变成“嘤嘤怪”——嘤嘤嘤,我的宝宝
走廊上人人都往这里送个眼神。
石墨浑然不在意,秦甦余光感受到别人的眼神,潦草吃了两口,问陆女士要梳子,认真梳了下头发,才拿勺继续吃。
见石墨偷笑,她哼了一声,“干嘛!”
石墨清清嗓,“我知道了,下次我帮你梳。”
“当然,你是要学着点的。以后要帮妹妹梳头。”
“如果是两个儿子呢?”
秦甦摇头,舀了口粥咽下,叹了口气,“我觉得是女儿。”
“为什么?”
“就”她摸了摸右边的崽,“我们女孩儿总是命运多舛的。”
下午三点,终于搬进病房。
护士知道秦甦会搬病房,中午把碍手碍脚的氧气筒撤走了。秦甦巴巴跑去问为什么,护士表示,她搬完病房直接吸中心供氧。
从医学层面,是一样的。
但对小群众的家属来讲,早一点晚一点真的不一样。
秦甦算着点,搬病房时,她跑得比两位收拾东西的老母亲都快,那床病人一走,她就站在床边,“给我吸氧吧。”
石墨中午回车里眯了会,下午回来,秦甦换了病员服,盘起长发,安静地躺在床上吸氧,手上捧着本法文童话故事。
国外的书轻薄便携,就这巴掌大、一厘米厚度的书,从第四回产检就见她揣着,现在也没读完。
“还认识吗?”
“说实话,有点不认识了。”在家翻译合同,她一个劲儿翻词典。
“那别看了,下午睡了吗,你昨晚都没睡。”
“睡了,我妈说我还打呼。哈哈哈,我居然打呼,”她手指点上鼻尖,用力抽口气,发出股怪声,“就是这种,猪鼾。”
石墨欲言又止,偏开脸。
秦甦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没”石墨笑着往后缩。
“嗯?”秦甦目露凶光,拿书欲要拍他,“什么意思!我平时也打呼是吗?”
石墨手臂抬起,等她凶煞的轻拍,病房安静,始终没等到落下。
他看向秦甦,发现她弯眼笑得正甜,没了要横他的意思。
秦甦哼哼唧唧地推他一把,嘴硬心软道,“不要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啦,你已经很好了。”
石墨没明白,“什么?”
中午莫女士确认好床位,把陆女士和石墨赶走,边给秦甦削苹果边打预防针,她这个婆婆除了经济和人脉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儿媳妇要多担待
秦甦摇头,补上客套的奉承,她能遇上她这样的婆婆很满足了。
接着,画风突变,莫蔓菁拉着秦甦笑得像大仇得报。
莫蔓菁告诉秦甦,石墨这小子早上抽凶烟,胡子拉碴连抽好几根,暴躁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看着孕妇难受。她当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心疼又有点爽,终于知道她们当妈的不容易了
莫蔓菁的笑模糊在了秦甦眼泪中。
秦甦哭了,她只有纯粹的心疼。
孕中晚期,石墨给她捏水肿的腿、擦突如其来的呕吐物、抱着牙痛不能吃药的她,或在孩子乱蹬拉她手的时候,总特别沉默,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净低着头。她以为他累了,疲了,也跟着沉默。
她讽刺地调侃,“你们男人呢,要做的就是承认是孩子他爸,安安静静捡个便宜爹就行了。”
石墨动了动唇,避开了秦甦深情款款的目光。
“哎呀。”
“知道了,”他咬紧牙关,无语,“以后不跟莫蔓菁说事儿了。”
“哈哈哈哈哈!”笑到一半,秦甦反应过来,“你每次都害我!搞得我像个两面传话的坏蛋!你给我憋着!”
氧气水儿咕噜咕噜。
秦甦拉过石墨的手,告诉他,下午打了促进胎儿肺成熟的针,是激素针。
“疼吗?”石墨能说的、能问的,只有这种。每次开口,只能接这种无用的废话。
“不疼,我不怕打针,后面疼的多呢,我有心理准备。”秦甦继续说,“打完我想查这个针,百度到一个妈妈分享自己怀孕事迹,为了宝宝打了上百针,她当勋章分享,却被一堆网友嘲笑,要么就说她真可怜。”她下午看得泪眼婆娑,过去冷漠划过的信息碎片,现在抓着她的心肺可劲儿捏。
“我站在妈妈的角度,想说,成年人做每一个决定都要明白后果与责任。这都是甘心情愿的。你们作为周围人,不用愧疚、心疼,这会给我带来负担,你们呢,只要说一句好棒、加油就好了。”她挂着半截泪,像摸宝宝一样,慈爱地抚摸石墨的头,“嗯?”
石墨咽了一小口唾沫,拉过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秦更生,你真棒!”
生育这件事,男人啊,愿意做个安静不扰人的背景板就很难得了。
临近分/身/乏/术的孕晚期,秦甦精力被生理压力分散,兜着肥硕的两只小袋鼠热恋,太难了。
石墨能做的最多不过是体谅和金钱。
秦甦鼓励式教育爸爸,你很好啦,按照这个水准继续努力,我也会努力的。
是以,石墨担起外事责任,买了两箱水果,送到护士站。
秦甦跟在后头,笑得奉承极了。“今天凌晨来,辛苦你们了!”
一个护士摆手,“都是应该的。”
石墨把两箱水果往护士领的值班房送去,秦甦抱着肚子跟另一个值班的护士套近乎,“你们科中夜班有两个护士?”
“我们夜里经常有手术,生宝宝嘛,说生就生,不管白天晚上的。”
“哦哦!太辛苦了!”
护士年轻,见着漂亮姑娘话也多,“我们虽然辛苦,但这算是医院最幸福的科室了。”
“为什么?”秦甦以为是科室的收入贫富,听八卦式的两眼亮晶晶。
人家很伟大,甜甜地说,“都是待产孕妇嘛,所以我们是医院最有生机的地方!”
隔壁16床的孕妇从下午15点送进产房,到他们临睡前也没回来。
秦甦看着那张空床担心上了。
睡前,石墨一边拉躺椅一边说,生不生也就这几周了。“妈妈,紧张吗?”
“不紧张,反正我生完就归你们忙。”她只要守住最后一棒!
“好!加油!”
石墨朝她伸出拳头,秦甦迟疑,慢吞吞捏起拳头,两人对碰了一下。
关节轻轻挨碰的感觉,倒真像并肩的队友。不愧是她的路易基!
“加油!”
说完睡前小话,迷迷糊糊的状态,秦甦猛然想起下午莫蔓菁说石峰明天回来,惊醒地拽拽石墨,“喂,你爸要回来了?”
“嗯,机票改到明天下午。”
“为什么?”
“你要生了。”
“也没那么重要吧。”秦甦有点紧张,感觉要面对大人物。
他也不是亲爹,不必一定到场的。当然,亲爹都可以不到场。从受/精/卵开始,孩子他爹就是孩子的既不充分也不必要条件。
石墨对家人态度很随意,“管他呢,回来就回来,你别管了。”
“我怕耽误人类环境大事业。”
“我妈告状这阵被我气坏了,他找我算账来了。”
“啊?”
“不过我不怕,我从小都干这个差事。”
“什么差事?”
“做这两个别扭怪的信使,惹毛一方,等这方找另一方骂架,以我的背锅为代价,维持岌岌可危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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