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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五年六月甲申,孝穆皇后忌辰,上遣怀柔伯施光祖至茂陵祭。——《大明高宗肇天弘运垂谟钦宪复兴神功睿文明武孝诚中和圣皇帝实录,第五卷》
“怀柔伯祭祀孝穆皇后的时候,孝穆皇后的族人却在帝国南方,经历着惨痛的屠掠。”——《根,一个瑶裔的故事。二二四二年十二月第一版》。
“在皇帝建立的新军击溃了瑶人联军之后,被围的张斌所部也冲开包围,在黄姜峒大开杀戒。从后世在云浮罗定地区的考古发现来看,黄姜峒至西山大峒的山路边上,向下挖不到一米,就能看到很多的人类尸骨。而不见于史册,仅闻于传说的,则是伴随着屠杀的强奸、放火和疯狂抢掠。”
“除了现藏于首都博物馆的国家一级文物,西山大峒的铜鼓被打包进献给皇帝之外,其余瑶人所藏、戴的金银首饰乃至肉桂都成了士兵的战利品,而最多的战利品,则是无辜瑶人的首级。仅黄姜峒一战,史载‘取级一万七千八百三十颗’——可见屠杀之惨烈。”
“需要着重指出的是,这些被取首级的瑶人先民,都是壮年男性,而古寨周边大量的妇女儿童尸骨,则向我们揭露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后续所谓‘设三罗而既击且防,两广得长治久安者,自凌云翼始’这条简短的记录后面,隐藏着所谓‘盛世’背后的多少杀戮。”
《根》这一自传体,乃后世的一位女作家所写作,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并引发了一股“寻根”热潮。其中所言“设三罗”者,是指凌云翼在罗旁战事结束后,在罗定设立罗定直隶州,隶属广东布政司,又设立西宁县和东安县两个县治,实施改土归流的举措。
多少杀戮之惨,多少瑶人家破人亡的锥心之痛湮没于泷水罗定的莽莽群山中暂且不提。在万历五年六月的河南承宣布政司彰德府的一处河滩工地上,干的满头大汗的少年徐光启在累的烦恶欲呕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放饭的锣声。
他顾不上满手的泥泞,将头往肩上一扛,就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敲锣的地方跑去。在经过一番肩挤肘推之后,他拿着两个黑乎乎的饼子和一瓢咸汤,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狼吞虎咽般把这粗粝的食物给咽了下去。
喝完飘着黄菜叶子的咸汤之后,他把那半拉葫芦细心的系在腰间,然后把手伸到怀里,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听一起干活的役夫讲,人要是能把自己胸前的七对肋骨都一根根的摸清楚的时候,很快就会变成路倒,被拿着皮鞭的监工给扔到远处的乱葬岗里面去。
徐光启数着肋骨的时候,被踢伤的那根还有些隐隐作疼。被这疼痛提醒,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他是在今年三月底接到南京日报的复信,和父亲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在去往京师应征格物博士的路上被拉来工地上的。
追求梦想的少年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刚进河南,就在路上被打了闷棍,盘缠全被抢了不说,还被彰德府的衙役给拉了民夫。
幸亏他有些机灵,没有说自己是已经进学的童生。装作大字不识的样子,他被安排在一伙山东人的队伍里,每日辛苦劳作——据先前被拉来的民夫讲,干满三个月,就可以被放归。
拜皇帝“双优异荫一子”的政策所赐,凡是能跟“治黄淮水利工程”沾边的地方官全都红了眼睛。彰德府安阳县工房总书李善果被县令逼得没法,和刑房的马典吏等人想出歪招,把进入安阳的过往客商和行人,有选择的按上“游荡生事”的罪名,拉到工地干活。
当然,安阳县对入罪来往行人是有讲究的:落单的不用说,因为这年月孤身行路而不结伴的有一个算一个,肯定是一点背景都没有,就是有点小背景一个人无凭无据的也没处喊冤去;其次带货客商要分清大小,打听清楚跟脚——行脚、做小买卖的方可入罪,否则将某位国公、伯爵的门人给拉了去,不免将来麻缠。
马典吏还吩咐了衙门的快手、帮役,读书人的也不要。大明的读书人非常难缠,小小秀才的老师搞不好就是士林领袖,清议班头,因此连“童生”马典吏也是不要的。不过一旦拉错了,一定是往死里收拾,徐光启出门没戴童生头巾,被拉倒工地上要是暴露了身份,很大可能性命不保。
这些“游荡生事”者被拉到工地上以后,干的比骡子多,吃的比兔子少,稍有偷懒便被鞭子招呼,徐光启就看见了好几个被收拾死后不知抬去何处的劳工。
干活期间,徐光启也曾暗暗琢磨偷跑,被一起干活的一个汉子叫王鹏的拉住了——这王鹏正是安顿了东北霍太公一家,跑到河南王家干了两年的那个王鹏。
这家伙虽然在霍家大迁徙的路上长了不少见识,但被东北的官府也造成了些错觉——以为这满天下的官府都如辽东和大宁衙门里面那般爱民惜声的。
王鹏从离开东北之后,直接拿着王老太爷的推荐信去了王从云处,先干了一年账房,又干了一年掌柜。王从云在河南商贾里地位很高,王鹏这两年干的也顺手无比,见识的鬼蜮伎俩都是官商场上的文斗,还真没见识过帝国底层苛待小民的龌龊手段。
到了万历五年初,自觉已经摸清商场门道的王鹏辞去掌柜职务,准备拿着这几年的积蓄下海大干一场,挣一分家业。他比徐光启行路的经验多些,和好几个同乡结伴同行,没想到却跟徐光启遭遇一样,先是在路上遭遇了劫道的好汉,然后和徐光启在同一天被拉到工地上来了。
幸亏王鹏两年所积都通过王家商路分批次捎回老家,自己身上只带了最后结清的十两银子,损失不算太大,否则这一闷棍不免打去他的多数身家——就这十两,也够他三个月挣的。
徐光启挨了闷棍之后,心智一下子成熟许多,除了跟王鹏讲些话之外,其他时间内只当自己是哑巴聋子,数着天干活。虽然因为进度缓慢挨了几顿揍,但在王鹏等几个山东汉子的照拂下,靠着在家里存的肥膘,不仅安全活过了三个月,也很幸运的没生病。
三月之期转瞬即过,终于到了苦役的最后一天。徐光启和王鹏在工头的招呼下,各自领了二钱工银,带着满身的疲惫在工棚里睡了一个好觉——明天一早即可告别这苦难,各自回乡。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的。第二条一早,结伴离开安阳县下水镇工地的王鹏和徐光启等几个,还没走出十里地,就被天上突如其来的日食给惊得目瞪口呆。
幸亏日食时间不长,也非全食,不到两刻钟就结束了。定了神王鹏对徐光启道:“估摸着朝廷在京师救护的好,这日头没全食了——贤弟,你说说这日食怎么回事?”
徐光启冷笑道:“还能是什么事?这黄淮之地到处冤死的孤魂野鬼——老天爷倒没瞎了眼!”
随即几个沦落人大声咒骂了安阳县的县令,又诅咒了朝中的奸臣,这才愤愤然的继续行路。
徐光启经此一难,去京师的心也冷了,打算回乡跟老父亲磕头认错,继续举业。王鹏劝他道:“贤弟,俗话说宁吃开眉粥,莫吃皱眉饭。咱两个虽然异姓,但哥哥也知道了你的志向,觉得很了不起!”
“你从松江府已经走到了此处,不去京师应征此心能甘?哥哥我虽说经历了这般苦楚,这行商的心思也没冷了去——还是那句话,‘百日连阴雨,总有一朝晴’,这天下总不能处处都如安阳一般,还是能让人出头地的朗朗乾坤,如何就灰心了?”
徐光启少年心性,听了王鹏的话,冷笑道:“愚弟佩服大哥的心志,可谓百折不挠也。然而从这百日连阴雨可知,这天下还能称朗朗乾坤?”
王鹏听了,哈哈笑道:“贤弟莫灰心,哥哥虽然年轻,也走了几千里地,像这般遭遇也是头一回——哪里就不是朗朗乾坤了?难不成如今天下还有人作反不成?”
这话音还没落地,就见官道远处呼啦啦跑过来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看着模样也像是下水镇工地上的劳工。跟着王鹏的一个山东汉子一把拽住一个道:“你怎么没到日子就跑了,安阳县把你们放了?”
那被拽住的气喘吁吁道:“哎呀,我的老天爷,可不敢说!工地上挖出个红眼睛的石人,此时已经炸了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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