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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好消息,值得几个人举起酒盏,一起喝一盏。
天气变冷,黄河水是会结冰的,到时候船就不容易进来了,袁绍这边有无穷无尽的民夫,刘备这边有徐州大本营,各有各的路数。既然不用担心袁绍这边快速增兵,威胁到刘备和陆廉,仓亭津的守军也终于可以退一步,据险而守。
陆白喝了一盏酒,想想又从旁边的酒壶里倒了一碗。
这个细微的举动被另外的几个人看到了,目光便都落了过来。
说起来其实有些不公平。
尽管陆白是陆廉的妹妹,但即使在刘备集团里,也没多少人当她是一位真正的武将。
她很有智谋胆略,居于青州时也能狠辣果决地铲除叛党,这都令人刮目相看,也觉得可以交给她一些庶务。
但战争是另一回事。
如果靠着攻心之计,靠着手腕与阴谋就能成事,现在中原的霸主应该是刘表。
这是个非常纯粹的暴力游戏,一切谋略与智计最终都要化为真刀真枪的搏杀——你能守得住,攻得下的,才是你的;而你的东西,你还要活下来,才有机会去真正得到它。
所以逐鹿中原的这些诸侯每一个都亲手杀过敌,江东孙家甚至父子两代死于非命,才为孙权攒了那一点家业。
因此众人眼里的陆白原本是挣不下什么军功的。
守青州时,她的女兵立过功,因此青州人也慷慨地允许女吏进入官僚系统——但来河北,同袁绍打仗,这是另一回事了。
她怎么能守住仓亭津呢?她不是陆廉那种天生的名将,她虽然有点领兵打仗的本事,但她也好,那些女兵也好,都无法与袁绍麾下的精兵抗衡啊!
孙乾先生这样很不确定地问过刘备:“莫不是……张超亦有将帅之才?”
这位曾经围观过二张部曲打雪仗的主公难得地沉默了。
听到张飞的转述,张超便哈哈大笑起来。
“陆校尉以为呢?”
陆白看看张超,又转头看向张飞。
“我是比不过我阿姊的。”她这样微笑着说道。
……当然,莫说在座诸位,就是放眼中原,此时也不曾有第二个战绩能与陆廉媲美的武将。
但阿白又继续说下去了。
“但我的士兵,”她说,“是比得过她的。”
她们在忙忙碌碌,一刻也没有歇息;
她们指挥民夫修补城墙,她们自己也会搬来木材和绳索,一段段地重新捆出鹿角;
她们当中许多人还带着伤,许多人又一次失去了同袍,可是她们忙得见到她时,话也顾不上说,匆匆行了一个礼之后就走开了;
她们也没有心思好好做一顿饭了,于是有人也在费力地咬着一根硬邦邦的骨头,吃着半生不熟的稗子饭;
她们在搬运同袍的尸体时,连眼泪也不会流出来;
她们钻进屋子里休息时,都听不到一声哭声了,只有很快响起的,此起彼伏的鼾声。
——短暂的胜利后,她们是可以哭的,但冀州军明天还会来啊,所以她们还得加把劲儿。
“待这一仗结束之后,”他们曾经这样问过她,“陆校尉想要个什么奖赏?”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微妙,因为男子的话,不会“要”奖赏。
他们很在意在主公心里的位置,除非亲厚且轻狂成许攸那样,否则断然不会自己向主公“要”奖赏。但他们的问题问得又那样自然,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于是陆白恍然了。
她大概是确实可以向刘备要点什么的。
“若真如君言,”她微微地笑了,“天下间的男子该有什么封赏,我就为我的将士们讨什么封赏。”
但封赏的那一日还要等一等,毕竟许攸还在那里,还活蹦乱跳,而且跳得非常高。
他现在已经将曹操赶出了兖州,下一步就是继续修营寨,继续向前方进军,直至与刘备决战,许攸甚至写信回去抱怨说,如果不是兖州的地形太复杂,水泽太多,曹孟德又很不配合,他早就打到下邳,救小皇帝于水火了!
虽然他暂时还没能干掉刘备,但是陆廉已经差不多快要被他干掉了!她已经穷途末路了!
——这封自信满满的信送出去时,许攸觉得他并没有说大话。
陆廉将主力停在官渡,自己领数千士兵被阻滞在陈留,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许攸还想更进一步。
那些营寨能让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得到她的首级的能力,他因此还是得想个办法。
如果他能真正打败陆廉,俘虏了她,甚至斩了她的脑袋——他当然得砍了她的脑袋!难道他能留下这样一个名将给主公,到时候跟他争宠吗——那他就真正超越了沮授,成为主公心中独一无二之人了!
到那时他全族的荣华富贵,他子孙封侯,还有他名留史书的一笔笔!都靠这一仗了!
后来河北的智谋之士分析这一段时,总有些遗憾,觉得许子远你既困她在陈留,就该赶紧将主力南下去打刘备,你何必非要追求在野外决战中打败她呢?
但那时许攸已经给不了他们答案了。
陆悬鱼还不知道许攸的心态会在一步步的胜利中有什么变化,她觉得自己每天都很忙。
进入冬天后水泽会跟着渐渐干涸,再慢慢结冰,吃的东西会大量减少,但只要有寒衣有粮草,行军速度也会大幅度增加。
她因此需要做一个计划,绕开那些营寨,在淳于琼打败太史慈之前,突袭许攸。
但她还得在冬天来临前设法安置那些曹操扔过来的青州兵,否则放他们走就是既祸害他们,也祸害兖州百姓了。
她最后根据田豫和陈群安置流民的方式,想了一个方法:
先将那些降卒就地解散,每人给一斗粟米,任由他们拉帮结伙地出营,一概不问。
这一次青州兵知道她的厉害了,很是乖觉,没有人再去劫掠附近兖州人的村庄。有人会问那些村庄要不要帮工,有人去问附近那些世家要不要田客。村庄是没什么余粮雇佣帮工的,世家豪强倒是带走了几百个看起来身强力壮,又相对老实些的降兵。
剩下大批的降兵就这么渐渐地走远了,入夜了就在路边生火造饭,互相依靠取暖入眠,天亮了就继续走。
他们就这样往青州的方向走,很快就散开了,多不过数十人,少不过几人。毕竟他们都是壮年男子,一般的流寇不敢袭击他们,而聚集在一起又很难获得充足的食物。
这些无知无识的青州兵渐渐走上了两条道路。
其中一些人走了近百里时,忽然骚动起来。
“那是小陆将军的旗帜!”他们嚷道,“那也是咱们青州人吧?”
他们可以大着胆子上前,问一问路!甚至讨一点水来喝,讨几个饼子来吃的!
而那些似乎在外游荡的斥候见了他们也不惊讶,而是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与他们一起吃一点简陋的干粮,并且坐下来好好聊一聊陆将军的恩义。
有些青州兵听了很羞愧,也很感动,还有些便动了心,问能不能跟着将军,当个民夫也行,打仗他们也很拿手!要是能攒下一点清白名声和犒赏,再归乡时是不是说出去也有光了?
但还有一些人的命运是陆悬鱼也始料未及的。
他们也是慢慢地散开,或许有些庆幸,或许有些不安,或许有些牢骚地走过水泽,最后选了一条比较干爽结实的土路,他们也在思考被陆廉释放后,接下来的命运。
当不当贼寇两说,至少他们是不敢在陆廉可能出现的地方当贼,那要是有个可以凭力气干点活,换一顿饭吃的地方过冬,他们也愿意安安稳稳地留下来啊。
当他们这样一边走路,一边嘀嘀咕咕时,土路尽头渐渐起了烟尘。
那条路相对宽敞些,约有丈余宽,因此既适合他们这些行人走,也适合骑兵走。
一队骑兵就这样出现了。
像是梦一样的骑兵,所有人都穿甲,所有人都带了武器,所有人胯下的战马都膘肥体壮。
连旗帜都那样华美,因此骑兵脸上也自然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傲慢。
……那是袁公的兵马!其中有识字的青州兵这样判断了出来!是一位姓鞠的将军所领兵马!
他们原本应该躲起来的,但见到是袁公的兵马,立刻欣喜地上前了!
这样体面的兵马,后面一定跟着辎重,曹公和袁公那样亲善,他们必定也能求来一点粮食——
“尔等是何人!”
有人夹了一下马腹,居高临下地喝问。
那些青州兵连忙凑上去回话,“我们都是曹公的兵卒!被派去攻打陆廉,此战不利,因此……”
骑兵中间簇拥着一个中年武将,抬眼皮看了一眼他们。
“留着这些挡路的家伙作甚?”
“……将军?”
“都杀了,”鞠义说,“省得他们去为陆廉通风报信。”
第464章
那些青州兵可能手上沾过很多血。
他们跟随曹操的脚步屠戮徐州时,十余城无复鸡犬,那副惨状映在他们眼里,最后却什么都没落下。
因为徐州人怎么能算是“人”呢?
当兵打仗的时间久了,他们都已经练出来这门本领,除了自己家乡的亲友故旧,除了有数的同袍,其余人是算不得人的。因此那些平民怎么死,死多少,在他们看来都和野鸡野狗没什么区别。
因此当鞠义的骑兵拎着马槊向他们而来时,他们虽然讶异、恐惧、绝望,但也没有什么人怒斥鞠义这种残杀友军的行为如何不仁不义。
他们在讶异之后接受了他们的命运,像秋风经过荒原上的野草那样,一片片地倒下。
鲜血浸湿了泥土,马蹄踩过的时候,带起了一串黑红色的马蹄印。
为首的武将看了一眼,皱皱眉。
有乖觉的士兵将尸体都扔到路两边去了。
大军继续向前行进,只耽误了片刻,甚至也算不上是耽误。
他们在之前和之后的路上都遇到了不少青州兵,他们也都是这样处置的,这些冀州骑兵无论是行军的效率还是杀人的效率都相当出色,因此在水泽中缓慢前行的青州兵根本无从得知这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的尸体是数日后被陆廉的斥候发现的,即使知道“杀光所有看到他们行军的路人”也是普通武将的惯用策略,但斥候们还是震惊了,震惊于这支兵马对友军也能肆无忌惮下杀手的残暴。
而那时鞠义的主力已经离陆廉的营寨很近了。
鞠义原本不是一个残暴的人,他只是性情骄纵狂妄了些,但当他心情不好,而又无法对这种坏心情的源头做些什么时,他的骄纵狂妄就化为了对他人的残暴。
而令他心情低落,郁郁不得志,以至于要用残暴来发泄一下的源头——其实是正在下邳悠闲度日的尚书令杨彪。
在陈琳写檄文给青徐上下一顿痛骂之后,杨彪借天子的手,用朝廷征辟的公文回击了那群吃饱饭不做人的谋士们,而鞠义被池鱼了——杨彪知道他是韩馥的旧部下,特意表他一个平北将军,意指朝廷认可的冀州统治者一直是韩馥,即使韩馥死了,这份荣誉也该由他的部下来继承,而非反贼袁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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