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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豫看了一眼太史慈,太史慈看了回来。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陆悬鱼把这当成了她已经说服他们的证据,于是调转马头,一夹马腹就奔着广陵城的方向跑回去了。
穿过几道土路,又绕过一座山丘,广陵城的轮廓遥遥地又浮现在眼前。
的确还有人未走远,大包小裹丢在板车上,板车扔在路边,这一群闲汉不赶路,光在路边蹲着闲聊。
她见了就有气,“你们这是聊什么呢!有什么好聊的!”
“将军!我们刚刚在城门处多留了一阵,想看热闹来着,却被赶出来了!”其中一个闲汉连忙说道,“可惜北门关了,怕绕去南门误了路程,要不……”
“北门关了?”
时逢乱世,广陵城又毗邻扬州袁术地界,自然警醒,每日酉时便要关闭城门,防止贼人入城,这一点不假。
但现在是中午,谁听说过此时关闭城门的?难道城中出事了?
她策马向前,跑了一小段路,果然见到北门吊桥升起,城门紧闭,有往来的农人指指点点一番后,便推着平板车绕行向南。
……这也不对劲,若是城中真有事,哪可能只关北城门不关南城门呢?
但她的好奇心也起来了,跟着那些农人一路向南,未走多远,便听到了十分热闹的声音。
短箫铙歌,伐鼓渊渊。不像是出了什么事,倒很像是迎接人,她当初跟着刘备进郯城时,陶谦就是派人在城门处这么吹吹打打的,只不过她来广陵时,迎接她的是笮融,那个吹吹打打的调子也是浮屠教的调子,和鼓吹不太相同。
据她所知,新任广陵太守还在路上。
……所以这是迎接谁呢?
对于广陵郡的士族来说,今天是个大日子,他们十分郑重地梳洗打扮,沐浴更衣,而后神清气爽地站在城外,等待着这位贵客的来临。
士人之中为首的自然是城北的徐孟,这位文士抓紧时间梳洗更衣了一番,此时立于众人之前,见到远处旌旗飘飘,上书一个“刘”字,几十骑簇拥一辆装饰华美的轺车缓缓而至时,他脸上的笑容便无比真切了。
“我等日思夜盼,如婴儿之盼父母,”徐孟上前几步,无比郑重地俯地行了大礼,“而今终将明公盼来了!”
她混在人群里,离得有些远,还得努力伸脖子才能将车上那人看清楚。
那人将近四十岁,高冠博带,面白有须,端坐在那里,不经意一瞥时,便令人感觉到是位气度高华的美丈夫。
见徐孟行了这样的大礼,这人立刻走下车,将其扶起,“道复何须如此?”
“非我作态,”徐孟抓住这位美丈夫的手,一边起身,一边神情恳切地继续说道,“明公受天子诏而牧万民,今肯屈尊而至,我广陵郡终能见天日矣!”
“休如此说,”这位外来客笑道,“我听说那位小陆郎君亦有清名,道复待其何薄耶?”
“兵临城下,我岂敢薄待了他?不瞒明公,自他来此,这城中的更夫禄米都涨了一倍哪!”
这位美丈夫听了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于是护卫他的骑兵也大笑起来。
那些昨天在宴席上情真意切的士人们也大笑起来。
广陵城南门这里,从城外笑到城内,所有人都开心极了。
除了一个混在人群中的陆悬鱼。
她现在觉得周身都好像掉进了冰水里一样提神醒脑,清凉至极。
【这群王八蛋,】她冷冷地盯着那位举手投足全是世家风度,引着贵客入城的徐公,【我算是记住这群人了。】
【然后呢?】黑刃很欢乐地说道,【你准备现在动手吗?什么理由?】
【这王八蛋出尔反尔,跟我说什么若是背弃我而投奔……】
……她忽然中断了和黑刃的抱怨,拍了拍前面一个人的肩膀。
“这位贵人究竟是谁啊?”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人忙着看热闹,也没回头看她,“这是朝廷亲封的扬州牧刘繇啊!”
……刘繇。
她仔细回忆一下,突然惊了。
【这老王八蛋当初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若是背弃你而选袁术,他就天人共戮,天人共诛。】
一个人,一柄黑剑,在人群里沉默着。
徐孟的确没有违背他的誓言,他的确没有背弃陆悬鱼而选袁术。
他很可能一开始选的就是刘繇。
第138章
陶谦的疲倦与痛苦终于停留在了兴平元年的冬天,在留下了“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的遗言之后,他坦然而不无遗憾地迎接了他命运的最后一笔。
这一笔写得十分庄重,盛大,他虽不能亲见,但整个徐州,甚至史书都记录下了这一笔。
在他的葬礼上,除了下邳与郯城的士族无一例外地到场之外,北海孔融,泰山臧霸,甚至连青州的田楷与冀州的袁绍也派出了使者。他们自然不是仅仅为了向这位旧日的诸侯致敬,而是要看一看新任的徐州之主究竟将这片土地领向何方。
在葬礼结束之时,糜竺率领徐州士人老幼无数,想将刘备迎为徐州牧,当然,后者立刻拒绝了,甚至在陈登劝说他的时候,抛出了袁公路作为一个备选项。
那位冀州来的使者默不作声地左右看了一眼。
刘备这句话也可以算作一种微妙的倾向性,因为当他将袁术这位人选抛出来时,在场的世家与诸侯就不免要将这个人选彻底否定掉,才能显现出他们所推举的这位人选的不可替代性。
陈登讲话相对柔和一些,只说了两句“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
而北海孔融则更为犀利些,这位能诗善文,言辞锋利的北海国相听到了刘备的人选,干脆地说道:
“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
在场者众,瞠目结舌,不知道这一句又新奇又犀利的话是怎么从孔融脑子里蹦出来的,蹦得这么快,这么决绝,还是说他自北海南下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这句话,不管刘备选出哪一个人当挡箭牌,都会获得他的这个评价?
当然,瞠目结舌的人里不包括那位自袁绍处而来的青年使者,他听了这话,只微微挑了挑眉。陈登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暗暗想着过去那个袁绍、曹操共同对抗公孙瓒、陶谦、袁术的阵营已经慢慢起了变化。
或许以后袁公路就是敌人了,但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徐州人很不乐意再同曹操和袁绍为敌了。
无论如何,这一场葬礼的最后,是刘备接受了徐州牧的印玺,正式成为了徐州之主,自然也就是这一日除了陶谦之外,最令人瞩目的中心。
虽然曹宏不这样以为。
炉火烧得正旺,酒也烫出了股香气,但仍不能与那一锅野味相比,时值寒冬,各色飞禽都已南迁,能得到这几只算是大费心力。
即使如此,他们炮制得也并不精细,只是拔毛清洗后剁成块,胡乱炖在一起,然而这样的一锅炖野味是最能取悦这些粗俗武人的,胜过精细的鱼脍百倍。
因此孙观与吴敦不仅欣然赴宴,而且根本不似士人那样分餐而食,而是快快乐乐地围在锅前,喝了几盏酒,吃下几块禽肉后,迅速与曹宏亲热如兄弟了。
“陶公既去,”孙观夹了一块禽肉,小心吹了吹,“兄有何打算?”
“能有何打算?明里陶谦将我等托付于刘备,暗里不过弃如敝履。”曹宏端起了一盏酒,眼泪便落了进去,“我这十余年来追随陶恭祖,他不该如此待我!”
孙观看了一眼身旁的伙伴,二人是泰山臧霸麾下武将,早年也曾追随陶谦剿破黄巾,因此十分清楚曹宏的心性和为人。
但此一时,彼一时。
见孙观不做声地吃起了自己碗里那块肉,吴敦便接了话。
“徐州之事,不该我们插言,但我也不解,陶恭祖不将徐州托付于自己亲子,也不将徐州托付你等丹杨人,却给了一个外人,难不成其中有诈?”
“正是有诈!”曹宏怒道,“谁看不出糜竺与刘备私下勾连?甚至有人传闻他欲将亲妹嫁与那个织席贩履之徒!”
“嫁不嫁是他的事!”吴敦说道,“但刘备当了徐州牧,哪里还有你们丹杨人的立足之地呢?”
孙观吃完了那块肉,又立刻捞了一大勺盛在碗内,“不错,刘备自有猛将,留你们何用?”
曹宏似乎根本没听出这两人的煽风点火之意,他立刻殷勤地又为孙观倒了一盏酒,“正要请教一条出路!”
“你若是率众来投臧将军,”孙观笑嘻嘻地说道,“臧将军自然欢迎啊!”
他若是去投臧霸……
曹宏想了一想,那些士兵归在关张麾下,他想要勾连已属不易,又如何在刘备眼下投奔泰山呢?
况且徐州富庶,纵使被曹操攻打了两次,这里仍然有他的产业在,他又如何舍得呢?
他这样默不作声,还是吴敦十分爽利地解决了这个难题。
“不是都说刘备要与袁绍联合了吗?”
“嗯?”
“天下人皆知,袁绍袁术兄弟不睦,”吴敦拍了拍他的肩膀,“待得刘备领兵出征时……”
尽管这一日是他的旧主的葬礼,但曹宏还是喜笑颜开,恭恭敬敬地又为吴敦斟了一盏酒。
“若刘备出征,臧将军可愿助我那班老革一臂之力?”他说,“徐州盼臧将军,如婴儿之盼父母啊!”
“所以,广陵就这么被刘繇取了去?”孙策从躺得很暖和的皮毛上爬起来,兴致勃勃,“岂非天助我也!”
舅父吴景与堂兄孙贲面面相觑,“伯符为何这般欣悦?”
“舅父既见过刘繇,不妨说一说,他到底是何人才?”
这位五十岁上下的武将在帐内慢慢踱步,回忆了一番,“人称‘隽才’,刚直而有清名,还是一位堂堂美丈夫,据说曾有‘御二龙于长涂,骋骐骥于千里’之名。”
孙策很耐心地听完,而后才笑了一声,“我不是想听他的名声,我是想知道此人是否将才?”
“如何算是将才?”
“比如那个陆悬鱼,”孙策伸出一根手指,“那些浮屠教的癫人如何惑众先不提,据说他这人出身极低,被刘备征辟之前竟是个更夫。”
“不错。”
“但他能以‘围师必阙’之计大破曹军,剿灭了曹操五千青州兵不提,”孙策说道,“甚至阵斩了曹洪。这样的人纵是黄口小儿,亦不能轻视!”
“况且刘备麾下还有几员猛将。”吴景加了一句,“因此徐州轻易不可得。”
“是不是猛将……”孙策露出一个怪脸,“我总得交一次手看看才知道。”
……帐中那几个见过少主人在泥里打滚的,都默默将脸别开了。
“总而言之,若广陵还是刘备的,又有陆悬鱼在那里镇守,我自然小心谨慎,”孙策笑道,“但那位扬州牧是袁公路眼中钉,肉中刺,我有什么不敢的?”
……大概朝廷也看不惯袁术的骄横,袁术的大本营在扬州,于是朝廷给刘繇封了个扬州刺史送过去,成了袁术的心头大患。
尤其这位刘繇美名在外,还是汉室宗亲,翩翩风度下又极其懂得拉拢士族的手段,就更加招人讨厌了。
“纵使刘繇而今势单力薄,守不住广陵,然广陵郡毕竟不易得,”吴景到底老成持重些,不由得劝告了几句,“听闻城中有传言,陆悬鱼便是被那些士族用计送走的,你若欲取广陵,也该想好如何自刘繇手中将他们拉拢过来。”
听了舅父这句劝,孙策那张脸上绽出一个骄傲又轻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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