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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月,雪乡已经白雪皑皑。

张天亮在雪乡带着狗和游客拍照。

他更想去恒店当演员,可父母不同意,他请求父亲让他试一次吧。

他说,真的不行,我再回来看林场,陪你们过日子,行吗?

反反复复,从夏天说到冬天,父母总算点头。

父亲说,过完春节再去。

张天亮等不及,拿着母亲给的一千块躲着父亲出发了。

网上说恒店租房便宜,天气多变消费低,交通方便机会多,尽管去吧。

他满怀憧憬的上路,到达恒店坐三轮车直奔影视城。

偷偷熘进去,彷制的故宫让他一阵激动,到处围观剧组拍戏。

开心的像四条狗子没带游客,就拉着他一个人在雪地上撒了欢的跑。

到镇上已经天黑。

他没有去找旅店,带着行李钻进网吧。

张天亮在网上看到人说,想要接到戏要早上四点去老公会,去晚了就没了。

他决定在网吧过一夜。

网吧的网管对他这种拖着行李,风尘仆仆的人,早已见过太多。

给他开了台机子,伸手指明方位,继续看起视频。

电脑处在靠墙的位置,一排四个座位,中间两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一个光头,一个戴着帽子,戴帽子那个头上还戴着耳机。

张天亮瞄了眼两人的屏幕,光头在玩炉石,看手牌玩的是脏牧。

一手对面战士的牌,看样子偷的很爽。

戴帽子那个则在玩,一个张天亮很久没看到有人玩的游戏真三国割草。

张天亮将行李靠墙放好,拉开沙发坐进去,整个人贴在椅背上,这个网吧的沙发很大,还挺舒服的。

坐定之后,张天亮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怔怔的看着电脑屏幕发呆。

好一会,才想起还没有给家里报平安,打了母亲的电话,才通便被接了起来。

从北到南。

儿行千里母担忧。

妈妈拿着手机等呢。

张天亮说已经到了,又说了恒店那些彷制的各类建筑。

说自己看了别人拍戏。

不难。

跟带着狗一起和游客拍照差不多,就站着,就做表情,没什么不会做的,演戏嘛,他看过书知道这种情绪,不难的。

他说着感觉坐旁边戴帽子的人,正盯着他。

下意识转头看去。

这人眼窝凹陷,脸颊削瘦。

晚上网吧灯开的很暗屏幕里不断砍杀的角色,晃的他的脸一明一暗。

这人的精神状态让张天亮想到一个词——三和大神。

原本怀揣着赚钱致富梦想的人,却被现实无情打碎了。

他们卖力工作,却只能游走在都市边缘,在一次次遭遇黑中介和黑厂坑蒙拐骗之后,滑落到身无分文的境地。

每天干着日结的工作,在网吧和廉价出租屋里游荡。

而那个光头好像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两只手指按着嘴角,忍得很辛苦,才让自己没笑出声。

戴帽子的听到他的笑声,转过头去盯着他,伸手拽他脖领子,嘴里骂骂咧咧:

“你丫是不是有病,我特么坐船租车,四个小时过来和你在网吧打游戏。”

光头则一边躲,一边笑,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饿不饿啊,买泡面给你吃好不好。”

又忍不住笑,说,“和带着狗跟人拍照一样,哈哈哈。”

戴帽子的更急了,嗷嗷叫着要杀了他,扑击的动作太大,耳机和帽子一起掉在沙发上。

张天亮感觉这人有点眼熟,没来得及细想,手机里妈妈在问吃住问题。

他说刚刚吃了碗面,十块钱还有鸡腿,没说在网吧,说开了间宾馆,三十块,床挺舒服的。

说恒店的物价很便宜,都是方便演员的政策。

他没在演员前面加群众两个字,而且鸡腿面是十八块,网吧包夜花了三十五。

又聊了几句,双方陷入了沉默,几秒后,母亲说,不好就回来,又叹气,念叨快过年了,不该走的。

张天亮心里是那句被千万人说过的,混的不好就不回去。只是没说出口。

他挂断电话,一根烟飞过来,正正的被夹在键盘的按键之间,竖了起来。

丢烟的光头像个小孩,欢呼道:“好家伙,站起来了,大吉。”

戴帽子的没理他,眼睛盯着屏幕,好像要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兵身上。

张天亮看到光头双手抓着沙发的两边,移动,等人正对着他后,开口说:“哥们,来追梦的?打哪冒出这个念头的。”

张天亮看着那根站在自己面前的烟,说:

“知道方库容么?我们是老乡,他以前就是在恒店跑龙套,现在出名了,我们一样,最开始也是在雪乡带着狗和人拍照。”

他看两人听到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反应,急忙打开网页搜索。

然后把屏幕转过来,让两人看搜索结果。

好像这是他的简历一样。

其实就演过几个配角,名字在几部戏的演职人员表里出现过而已。

张天亮看那个光头竖起大拇指,这才满意的说道:“我以后这也能像他一样,让我爸妈从电视上看到我。”

光头问,“你多大?”

张天亮说:“十九。”

光头点点头,说加油,你行的,未来是你们的。

张天亮把那根烟拿起来,还回去,说自个不抽烟,闻到烟味不舒服。

光头接过烟,点燃,说:“这是抽烟区,无论是不是自己的选择,都要忍受别人带来的异味,规则如此。”

然后继续开始打炉石,还是脏牧,没一分钟被快攻打的嗷嗷叫。

张天亮觉得这人怪怪的,用袖口罩着自己的嘴巴和鼻子,闷闷的说:“没事,你们抽吧。”

这时,那个戴耳机的突然把手机递过来,说:

“加个好友,什么时候决定不干这个和带着狗跟人拍照一样简单的活,告诉我一声,让我开心一下。”

张天亮盯着他凹陷下去的眼眶,脑袋往前伸,一字一顿,坚定的说:

“你不会等到这一天!就算有一天我真的离开这里,我也会说,来了后悔几年,不来后悔一辈子!”

戴帽子的耸耸肩,说:“群演不止和带着狗跟人拍照一样简单。”

张天亮依旧伸着脑袋,不过语气缓和了许多,说:“那个……不好意思,我知道这行不简单,刚刚就是安慰我……”

他话没说完,就听戴帽子的继续说:“等你混的时间久了就知道,其实群演这活,狗都能干,毫无意义。”

张天亮握紧了拳头,背过身,不再理会他。

第二天四点,一夜没睡的张天亮赶去了老公会。

没去理会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

老公会门口,很多人无所事事的坐在那里等。

睡不着,在三国无双割了一夜草的管斌,跟孟时一起抱着膀子,蹲在人群后面。

听着前面的人说自己认识某某剧组的副导演,什么时候一起出点钱,请他去消费消费,说不定就能捞到好的角色。

还有某某导演找了个很漂亮的生活助理。

说到生活助理,一阵隐晦的笑声在人群中蔓延。

管斌打着哈欠,摸了摸自己扎手的胡茬,往孟时边上挪了挪,肩膀靠着他的肩膀,用彼此才能听到的音量说:“这些都是还没当上演员的演员。”

又指了指拉着行李,使劲往前挤,但又不知道往前挤是为了什么的张天亮,说:

“这些人一茬又一茬,没有一个能迈过这个门槛,你跟他说什么都没用的。”

孟时从怀里掏出来,刚刚路过早餐店买的,还温热的鲜牛奶递过去,说:

“他们都很年轻,很底层,他们不专业,连演员都算不上,但他们却抱着一个共同的信念,一定会成功。”

“铁打的恒店,流水的白日梦。”管斌想起张天亮推开自己手机时那个表情,叼着吸管说:

“我的起点,可能是他们穷极一生都到不了的地方。”

说着将吸管扎进瓶子里。

他一出道就是一部古装戏的男二,可能这些人全部加一起在恒店玩十年,都没他一部剧说的台词,出现的画面多。

管斌语带嘲弄的说:“但是我所付出的,又哪里是他们往这里一蹲能想象的呢?”

“我是带着热爱和理想,考进了上戏,经过几年的专业训练才开始接戏,他们只不过是觉得演员赚钱,就往那一蹲,期待撞上大运。”

孟时又掏出个装在白色塑料袋里的豆沙包,说:

“在这个演戏的世界里,那些关于梦想,成功和努力的名言,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都带了些白日梦的意味。”

“你在他们的世界外,是个看戏的,能够清楚的看到不论怎样励志,这些人的未来依旧暗澹。”

“也许会有极少数意外,但绝大多数都会成为炮灰,可没人能改变他们。”

“社会对年轻人来说是陌生的,如果没有这些白日梦的指引,又该如何抗住一波又一波的挫折和失望。”

孟时咬了一口豆沙包,抬手搂过管斌的肩膀:

“而那些日渐年长的人,会越来越少的将梦想,理想之类的大词挂在嘴边。”

“经过现实的打磨,他们认清了一些事,也想通了一些事。”

“一腔热血下的口号是沸腾的,漂浮着的,等热血凉了一点,沉淀下来的就是底气。”

“但有底气的人,不该对那些做白日梦的人说,不要做那么多梦,不要妄想努力就一定会成功。”

“年长带来的世故是属于岁月的,而年轻人的执着,哪怕是一眼就能看出一定会撞墙的执着,也是属于年轻的。”

“年轻才容得下试错。”

“人们常说,听过那么多道理,还是过不好这一生。”

“但也只有在亲身经历的闯荡中才知道,为什么听了那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真实的生活会教会一个人,道理还需要哪些辅助才能成立。”

“努力还需要别的什么加持才会成功。”

“别人说的都是别人的道理,自己体悟的,才是自己的结论。”

“所以,当一个年轻人说,做了后悔两年,不做后悔一辈子的时候,不要急着泼冷水,他们是在寻找自己的路,探寻自己的道理。”

孟时使劲捏了捏管斌的肩头,说:“现在的你,虽然年长,但热血还没沉淀成底气。

还喊着理想和热爱。

还没有体悟到自己的道理。

这也是为什么,我始终不具象的去要求你,要如何驾驭这个角色的原因。”

虽然年长,但热血还没沉淀成底气?还没体悟到自己的道理?

“你是真该死啊!”

管斌琢磨了一下,拿着奶瓶往孟时嘴里怼,“敢情我又老又菜是吧?!”

……

一直等到太阳出来,终于来了一辆车。

等了半天的人呼啦全围过去。

车上下来一个人。

举着手点人,“那个光头还有旁边那个,你俩过来。”

管斌刚想起身,孟时把他拉住,摆手示意不去。

那人骂了一句,继续点人。

车开走了,人们又慵懒的退回去。

张天亮看了看一起上网的两人,跟着一个看起来似乎很吃得开的眼镜走了。

管斌跟着孟时往另一边走,说:“你不是带我来跑龙套的么?”

孟时像看白痴一样看他,说:“是不是傻,真以为瘦了一圈就没人认识你了?”

“那你把我喊来恒店干什么?”

管斌瞄着路边一个垃圾桶,用投篮的只是把空奶瓶投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奶瓶磕到垃圾桶的边缘,弹了出来,孟时弯腰捡起来,说:“咱们找叶上末去。”

管斌愣了愣,说:“不当人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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