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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虽不是大富大贵豪门,但沈慎一也是一位身家颇丰的儒商,这次登门拜访显得非常谦恭,感谢谢勤夫妇这段时间以来对儿子的关照。至于儿子为什么会到渝城做一个招待所服务员,沈慎一是这么解释的——大学毕业之后,沈四宝又去了杭州美院进修,等到硕士毕业,沈慎一想要儿子回来打理家族产业,沈四宝不继承四宝斋谁继承四宝斋?但沈四宝却认为经营文房字画本身需要足够的人文积淀,而自己还太年轻了,需要去四处走走闯荡闯荡。
于是沈四宝就走了,到各地打工,前不久还到了渝城。沈慎一也不清楚儿子在琦琦招待所当服务员,听说之后很是吃惊,所以立刻就赶了过来,自称见到谢家夫妇就放心了,他们人很好对四宝也很照顾,四宝在这里学到了很多在别处学不到的东西云云。
沈四宝昨天答周梦庄的话,先解庄子后解提问,谢勤夫妇当时就觉得这小伙不简单,心中暗暗纳闷,但当时的情况也来不及关注他,还没等细问呢,四宝斋的老板沈慎一就上门了。他们的反应一开始是惊讶,后来是恍然,然后越看沈四宝越想笑,觉得这小伙挺可爱的。
谢勤则拿出了事后诸葛亮的劲头,说自己当初一眼看见沈四宝就觉得他不简单,要不然,那么多人怎么就把他请回招待所?这年轻人真的太出色了,是想当招待所经理来培养的,如此也是太屈才了云云。这话不管真假,反正大家听着高兴就图个乐子。
沈慎一上门的时间很巧,谢家夫妇正是心情大好,因为女儿多年的怪病顺利治愈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不良的后遗症,这叫他们如何不开心?当天晚上,仍然是昨晚设宴的饭店,又订包间开了一席,款待远道而来的沈慎一。
谢家夫妇对沈家父子的印像非常好,酒桌上的气氛十分欢洽,而谢小丁和沈四宝这一对年轻人则有不少悄悄话,小丁缠着四宝小声的问这问那,语气说到神秘处还想伸手揪他的耳朵,被谢勤板着脸喝止,而四宝一直呵呵笑。
在酒桌上闲聊间,沈慎一问儿子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四宝小声答了一句想去国外读书,主要是为了更好的开阔眼界,然后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各有各的想法。
沈慎一沉吟了半天点头道:“本来我还是不太放心的,但看你这段时间将自己照顾的很好,趁着年轻多学多阅历不是坏事。至于去什么地方进修,你自己决定,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那么眼下呢?就算去国外读书也不可能立刻就走。”
沈四宝笑着说:“眼下我还是琦琦招待所的服务员啊,至少把这个暑假的活干完,不能老爸你一来,我就辞职不干了,这可不是好态度。”
谢勤赶紧摆手开玩笑道:“小四啊,你太客气了,要不,你这两个月就做招待所经理?让我也放个暑假休息休息?”
谢小丁拍手道:“好主意!”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眼珠子一转说道:“姐夫不是到渝城来了吗?小仙姐姐特意叮嘱过要好好招待他,我和四宝就陪着他一起去各处玩玩,渝城附近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四宝,你来了三个月,还没时间出去转吧?这也算招待所的工作,爸爸,你说是不是?”
沈四宝小声道:“游方说了,让你别乱叫姐夫,人家和你姐的关系还没确定呢!你这么叫男孩子倒没什么,关键是你小仙姐姐脸皮嫩,女孩家影响不好。”
龚蓉点头道:“四宝说的对呀,小仙没有明说,你就别姐夫姐夫的乱叫。……嗯,游方这小伙确实很不错,这次如果不是他来,也不能这么巧请来周先生治好你的病。”
这顿饭尽欢而散,沈慎一则没有住在琦琦招待所,很巧,他也住在扬子岛大酒店,只呆了两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有事飞回了杭州,小丁陪着四宝去机场送行。
沈慎一走后,当天下午游方的“事情”就办完了,带着华有闲又回到了琦琦招待所,谢勤夫妇还很关心的问起周梦庄的情况,游方倒没答出什么破绽来。最高兴的人是谢小丁,拉着游方说这几天一定要好好出去逛逛,把小四也带上拎包,并且很兴奋的告诉了他沈慎一来拜访的事情,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既然小丁的病已经好了,游方本打算找个借口离开这里,总在人家白吃白住兜里还揣着人家给的两万块钱,也不像那么回事,自己毕竟不是谢小丁的“姐夫”。但也不好说走就走,正琢磨着找什么借口呢,见谢小丁兴致这么高,那就先陪他们逛一、两天吧,好歹也算人家招待过了。
沈四宝和谢小丁现在是什么关系?双方家长心里都有数但也没说破,年轻人嘛,感情自己慢慢培养去吧,现在不流行包办了。谢家父母原先担心女儿不好找对象,现在倒不着急了,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还怕嫁不出去吗?但他们从心底里对沈四宝的感觉非常好,现在回想起来,这小伙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在谢小丁病没治好之前,就一直挺喜欢她的。
第二天,游方、华有闲、沈四宝、谢小丁这四个年轻人出去逛街,由于知道了沈四宝家里是干什么的,谢小丁特意带他们去了号称“小渝城”的磁器口古镇。那里是渝城千年繁华的一个缩影,古称龙隐镇,清朝初年因成为瓷器经营集散地盛极一时,故而得名磁器口。
古镇东临嘉陵江,距繁华的主城区仅三公里,镇中有始建于宋代历经千年变迁的老街,共十二条街巷,地面由石板铺成,两旁大多是明清风格的建筑,沿街店铺林立古色古香。
中午在镇上一家装修的很古朴的饭店里,品尝了特色风味毛血旺与千张皮,辣的沈四宝张嘴直吸气,大口大口喝着啤酒,然后还接着吃,在湿热的节气中很能发汗。
吃完饭之后四人游览了唐代古刹宝轮寺,这个旅游景点如今面积不小,感应其灵气,与渝城城一样充满了杂乱扰动,建筑大多是近朝历代修建的,比如明代地基、清代廊柱、民国格窗、近十年内的瓦片一类的杂烩殿堂等等。游方最感兴趣的是大雄宝殿,也是这个古镇地眼所在,地气灵枢竟然格外的精纯浑厚。
此殿为唐代遗迹,正梁还刻有“尉迟恭建修”的字样,木结构斗榫相接不用一根钉子。殿中竟有一对罕见的太极柱,两人合抱粗细,雕以盘龙栩栩如生,一柱基石凸出地面尺许,地气生发,一柱基石凹下数寸,地气收沉,竟只在相隔丈余之间。
以此两柱为阵枢,引天地灵机自然运转,整座大雄宝殿竟然布成了一个半人工、半天然的阴阳生煞大阵格局。这样也可以啊?游方几乎都惊呆了!
阴阳生煞大阵他已很有研究,因此一眼就看出来了。游方以晶石布阵、以神识运转阵法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如何在一处同时引天地间阴阳生煞轮转,一直不得要领,此阵法最玄妙处尚未掌握。一见宝轮寺大殿,他恍然有所悟,难怪此寺名为“宝轮”。
看来行游天下见知,对一代地师来说真的是太重要了,假如今天不是凑巧进了宝轮寺,游方想领悟此等玄妙,自己还不知要习练多久才能明白。他心中暗想,如此运转阵法如今尚力有未逮,待到将来功力深厚,一定要尝试习练这天地宝轮之妙。
沈四宝也看着两根柱子与整座大殿良久无言,不知他心里想到了什么?
大雄宝殿佛爷座像前竟然还有一口井,用石鼓盖上。把井修到这里当然不是打水,它是标准的风水井,也是此镇、此寺、此殿、此阵的地眼中枢,引入嘉陵江灵动之气,才可发动此阵势无形中天然运转。
有传说此井可通嘉陵江湾的“九石缸”,曾有人以鸭投入井内,事后在“九石缸”发现鸭子游了出来。传说只是传说,但是这静悄悄以石鼓封口的无波古井,神识中竟然能够感应到浩荡的来龙水气流转,就像站在嘉陵江水流回旋处一般,岂不令人骇然?
游方在朝天门习练建木心法,体会到在无数杂扰中的两江生机,动中有静沛然无形;在宝轮寺见到这一口小小的古井,又感应到静中有动,方寸间浩然流转。这是他目前只能够去想象,运转神识还无法企及的境界,如今都切身体会到了,可以将心神融入、受其滋养。
更有意思的是,大殿中这诸般神妙,游方进寺的时候根本就没察觉,走进大雄宝殿之后才发现,心神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难道神识化神念之功,就是需要二者相合,并以立身处为灵枢运转此等玄妙吗?破关精进的道路是看见了,只是自己的功夫没到那一步啊!此时他莫名在想,假如今天与他结伴同游的是向影华,交流印证的感觉又会如何?
唉,怎么又想起了她了?不是不愿意再想了吗!
由于是几人结伴游玩,不可能在此处停留太久,游方暗中打定主意,这个地方他还会再来,好好体会领悟其中风水玄机。有意思的是,几人走出大殿时,沈四宝也有这个想法,他如失神一般,甚至没有察觉到游方的异常反应。
走出宝轮寺又在镇中闲逛,来到了古玩一条街,这里经营各种古玩字画、旅游工艺品,当然充斥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假的多、真的少。
以游方的眼力活,就算不用神识,扫一眼摸一下,什么货色也基本上都清楚了。沈四宝在这一方面也是个内行,别忘了他家里是做什么买卖的,一路逛一路闲聊,两人谈的很投机。沈四宝很惊讶游方在文物鉴赏方面的专业水平,谢小丁则抢着解释游方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在读研究生,看样子谢小仙没少在暗地里说游方。
可以看出来,沈四宝接受的这一方面教育相当正规,聊起什么话题都是引经据典。而小游子是野路子、正路子都走过的人,他自幼就有江湖册门的家传,自从认识吴屏东之后,也接受过正规的考古学教育,包括他的自学。
如果谈纯粹的眼力活,小游子这种人应该是最好的,他老爸可就是干“仿古”的,真假分的最清楚。正经学院派出身的人大多没有这样的经历,除非是周逍弦那种一流的名家,水准才不在游祖铭之下。沈四宝有家学在身,而且是掌握神识的秘法高手,对鉴赏也很擅长,却是另一种风格。
游方是江湖派出身,却谈学问专业毫不露身份破绽,沈四宝是学院派出身,却谈江湖淘宝显得很随意,这街逛的倒也热闹。
他们两个聊的热闹,华有闲瞪大眼睛听的很专心,谢小丁却有些不耐烦了,撅着嘴不满的说道:“你们俩水平高,我知道!也不能尽聊这些我听不懂的啊?”
沈四宝笑着道歉:“那好,我们就聊点别的。”
然后他们就聊起路边各商铺中古董的真假来,各有各的用意。沈四宝逗小丁开心,特意让她先看,自己随后解说,似有暗中培养灵觉感应之意。而游方恰恰相反,他向华有闲指出每一件东西的年代、真伪以及用处,让华有闲自己感觉,就像当初在江西矿洞里感应晶石一般,也是在暗导灵觉清晰。
嘻嘻哈哈一路走一路忙,可惜这里的假货太多而真货太少,偶尔看见的真货也就是普通的铜钱、陶罐、散碎玉器、民窑杂瓷。到最后,游方和沈四宝干脆聊起古董做伪来了,分析路边各种假古董的做伪手段。
谢小丁很调皮,听了之后还跑进商铺问人家,卖的东西是不是那样做的假?沈四宝赶紧把她拉回来,并叮嘱她不能这么胡闹。
当几人随意走进一家字画店的时候,游方与沈四宝几乎不约而同看向玻璃柜台的角落,那里面放着一幅在丝绸上手书的对联。华有闲与谢小丁也不由自主的注意到了,同时皱起了眉头,表情有些怪,似有点感觉不太舒服的样子。
这不是普通的对联,看内容和格式是一幅挽联。买字画也要图个吉利,谁能把写给亡者的挽联买回去挂着呢?字画店里居然会放这种东西,因为它是近代名人手笔。这幅挽联是李鸿章写的,挽悼薛焕的侧室金氏夫人,也是他的儿女亲家。
薛焕,字觐堂,四川宜宾人,晚清名臣,官至两江总督兼署江苏巡抚,曾主理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潮州、琼州、台湾、淡水各口通商事务,身后诰封光禄大夫、头品顶戴、工部右侍郎、总理各国衙门事务大臣。
其人的历史事迹很复杂,早年在任上兴办洋务、晚年在家乡兴建书院。他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力主加强沿海防御,京津应早做战备迎敌;在处理通商事务中,在当时能力可及范围内,尽量坚持主权利益。但另一方面,他也曾勾结英、法、美军队,合作围剿太平天国。
挽联这种东西通常在祭奠之后就要烧掉的,将心意表达给在天之灵,一般不太可能留下来。如果见到这种古物,可能是逝者家人认为书写者的身份特殊值得保留,或者是做为陪葬品放在墓中。
见华有闲的神情不太舒服,游方小声问道:“这是一幅祭悼死者的挽联,你自己看看,有什么感觉?”
华有闲皱着眉心道:“按我们老家的说法,有阴气,觉得身上不舒服。”
游方:“再仔细形容一下。”
华有闲想了想:“好像有东西在往外发散,玻璃都挡不住,就像冬天埋在土底下的落叶,似乎有种闻不见的气味。”
游方点了点头:“你形容的不错,这是从墓室里拿出来的,出土有些年头了,但一直封藏着,最近才被人摆出来。”
华有闲微微吃了一惊,悄声道:“难道这是……?”
游方仍然无声的点头,默认了这东西是盗墓贼赃。感应分辨其物姓,它是一幅曾随着墓主人下葬的挽联,出土时间应该不短了,但最近才拿出来。它只能是从金氏夫人墓中盗来的,不可能有别的来历。
它出现这家店里,被当做古玩字画出售,看来店主人多少是个二百五,懂字画鉴定却不太顾忌别的。这种事情在当今混乱的文物市场中也很难去管,店主人完全可以说自己是从乡下收来的,反正是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谁也说不清来历。
而那边谢小丁拉着沈四宝的袖子道:“这对联好怪啊!”
沈四宝解释道:“这是一幅挽联,是为祭奠已故之人写的,看题头和落款,是李鸿章写给薛焕的夫人金氏,应该是陪葬之物,沾染的阴气比较重。”
谢小丁:“难怪我看着觉得不太舒服!……薛焕是谁啊?”
沈四宝还真知道,在一旁小声的给谢小丁解释。这时一个店员从后面走了出来,招呼道:“几位,要买字画啊?”
游方点头道:“是的,我要买下这幅对联,老板,你开个价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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