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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小桃嗓音颤抖,声如蚊呐,心如擂鼓,试探着说:“您快醒醒,奴婢有要事禀告。”

一室死寂。

郭弘磊饱受刀伤与高热折磨,毫无所察,昏昏沉睡。

小桃咬唇跪立,整个人趴着榻沿,默默端详俊朗无匹的年轻男子,眼神痴痴,扫视其额头、眉眼、鼻梁、鼻尖、嘴唇、下巴……反复细看。

她天生胆小,昔日在侯府里,虽服侍过一阵饮食起居,却始终拘谨羞怯,从不敢定睛面对郭弘磊。

此刻破天荒,简直千载难逢,两人竟独处,而且他伤病昏迷,任人打量!

小桃呼吸急促,鼓足勇气,头一回无所顾忌地盯着人,暗忖:

二公子仪表堂堂,文武兼济,沉稳可靠,却因秉性倔强而不得母亲宠爱,常遭责骂。

老夫人甚至给次子取绰号“呆木头”,委实欠妥了些。

“呆木头”难听,这至少应该是“俊木头”!

凭他的品貌与才干、性情,即使不再是靖阳侯府贵公子,即使已沦为充军的流犯,也能令女子一见倾心。

渐渐的,小桃莫名神志恍惚,附耳轻唤:“公子,醒醒呀,奴婢煎好药了,您得起来服药。”

郭弘磊安静躺着,全无回应。

“唉。”小桃幽幽叹气,呆呆守着病人。须臾,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尖哆嗦,伸向他的眉眼,意欲抚摸。

但即将触碰时,却迟疑停下,脸红耳赤,自惭形秽,羞愧想:我本是老夫人的侍女,老夫人夸我“安分勤恳”,才挑给了二公子。

虽是长辈安排的通房,但公子从未收用。

我今日如此举动,近似曾听说过的“爬/床贱婢”,愧对老大人信任,愧对少夫人恩德……况且,他无论是贵公子还是流犯,对我而言,永是高高在上,岂容区区奴婢放肆亲近?

一旦被发现,我颜面何存?

下一瞬,院门口突传来欣喜喊声:“二嫂,你们可算回来了!唉,差点儿急死人。”

郭弘哲心急如火,冲上前拽起方胜就往屋里跑,催促道:“二哥昏迷了,我们想尽办法,也没能叫醒他喝药。方大夫,你快去瞧瞧。”

“好,好,我知道了。您别急,当心自个儿的身体。”方胜颔首,赶路累得喘粗气,扭头吩咐:“小邹,去我房里把药箱拿来。”

“哦!”邹贵飞奔而去。

姜玉姝顾不得擦汗,匆匆嘱咐:“把背篓送去隔壁柴房,仔细有毒,谁也不准乱碰。”

“是。”胡纲拎起背篓去了隔壁荒宅。

姜玉姝一颗心高悬,衣摆翻飞,直奔卧房。

糟糕,少夫人回来了!

她会不会看出些什么?她会不会恼怒撵我走?

小桃如梦惊醒,瞬间仿若做了贼,吓得原地跳起来,魂飞魄散,惊恐万状,夺门而逃,仓惶躲进了厨房。

因此,当姜玉姝推开半掩的房门时,屋里只有一个昏睡的病人。

她三步并作两步,站在榻前弯腰,伸手便想探病人额头,旋即却缩回,疾步去角落洗手,使劲搓,搅得水声凌乱哗啦,提醒道:“他身上有伤,咱们在后山忙活半天——方大夫,不急,你先洗把手。”

“确实急、急不得。我的药箱还没到呢。”方胜气喘如牛,早有人端来温水,供他洗漱。

姜玉姝净了手,返回榻前,匆匆揭开覆在病人额头的帕子,伸手探了探,脸色一变,失声道:“天呐,太烫了!这么烧下去,恐怕——方大夫,怎么办?”

“莫慌,且让我看看。”方胜擦干手,邹贵递上敞开的药箱,他却挥开了,先诊脉,然后查看肩伤,又辨认军中大夫开的方子,埋头忙碌。不久,他颔首道:“这方子对症,药材也地道。可以用。”

“二哥?二哥?你快醒醒啊。”郭弘哲坐立不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在他心目中,世上除了父亲和姨娘,便只有二哥可靠。

贵为世子的大哥郭弘耀,深受王氏宠爱,母子一条心,厌恶庶出,冷冷淡淡。孱弱庶子早慧,聪敏却多愁善感,自幼便亲赖二哥……明里暗里,常变着法儿博取关爱。

一贯视为靠山的兄长伤病交加,昏迷不醒,郭弘哲慌得快发病了,脸白唇青。

几人围在榻前,特意打了一盆冰水,姜玉姝连绞两块湿帕子,严实覆盖病人额头,生怕高热烧坏了他的神智。

“唉,叫不醒。看来,只能试试针灸了。”方胜再次净手,从药箱囊中挑了一根纤长银针,弯腰贴近,小心翼翼地施针,缓捻轻提。

姜玉姝把位子让给了大夫,守在一旁焦急等候,强自镇定,轻声说:“药呢?若是煎好了就快端来。即使灌,也得设法喂他喝下去!”

“哎,我去端。”翠梅立刻应声,一转身,冷不防却撞进了彭长荣怀里。她脸一红,赶忙把人推开,耳语骂:“做什么站在我背后吓人?讨厌,哼!”说完,她疾步离去。

彭长荣顺从地被推开,挠挠头,嘀咕叫屈:“我、我是靠得近了些,但没动弹一下,明明是你撞上来的。”

家里上上下下围着病人打转,争相照料,厨房里仅有小桃一人。

翠梅风风火火地赶到,伸手一推,门却推不开,“咦?谁在里头?”她用力拍门,“快开门,我来端公子的药。”

“哦,来了!”小桃已冷静,暗中叫苦不迭,懊悔至极,硬着头皮挪步,一打开门便转身,垂首行至灶台,收拾碗匙与托盘,极力如常地说:“药早就煎好了,一直温着呢。公子清醒了么?”

翠梅摇摇头,忧愁道:“暂未清醒,方大夫正在针灸。但姑娘说了,即使灌,也得把药给病人喂进去。”说话间,她狐疑挨近,撑着灶台拧腰,关切问:“桃姐姐,你怎么眼睛红通通的,哭啦?”

“谁哭了?你快把药端去,我得张罗晚饭了。”小桃深垂首,打定了主意,发誓把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

经历彭长荣之后,翠梅已开窍,稍一思索,恍然大悟地问:“哦,我明白了!想必你是见公子负伤生病,担心得哭了?”

“我才没有!翠梅,你可千万别瞎猜。”小桃矢口否认,心里发虚,难掩惶惶神色。

翠梅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端起托盘说:“那,我先去送药,待会儿便回,咱们一起做饭。没道理让你独自忙活。”

“嗯。”小桃绞紧手指,一直不敢面对同伴眼神。

夜幕降临,四处掌灯。

烛台被搁在几上,搬到榻前。

姜玉姝目不转睛,倍感煎熬;方胜聚精会神,一一起针。

半晌,在众人急切的注视下,郭弘磊的眼皮终于颤动,似有睁眼之意。

“二哥?”郭弘哲眼睛一亮,挤近前问:“你听得见吧?”

姜玉姝唬了一跳,惴惴道:“应该、肯定听得见!他耳朵又没受伤。”

郭弘磊慢慢半睁开眼睛,眼前闪过一片金星,神智缓缓恢复,哑声答:“咳,我听得见。”

“啊呀,太好了!”郭弘哲高兴得心乱蹦,长长吁了口气。

众人喜笑颜开,姜玉姝按捺不住,连声询问:“伤口很疼吧?头晕不晕?是否忽冷忽热?你身上都有哪些不自在?快告诉方大夫,一一调治。”

方胜松了口气,催促道:“趁病人清醒,赶紧服药。”

“哎,对!”周延等人合力搀扶,潘嬷嬷往病人背后塞了两个枕头。

郭弘磊靠坐着,从被窝里抽出右手,摸了摸覆在额头的帕子,望着妻子,皱眉问:“听三弟说,你上山打猎去了?”

“嗯。”姜玉姝抬了把椅子坐在榻前,搅动药汁,“来,先喝药。”她舀了一勺,喂到病人嘴边。

郭弘磊愣了愣,只喝下一口,随即抬手接过碗。

“小心烫。”姜玉姝不太放心,没松手,帮着端稳。

郭弘磊一气饮尽,漱口后揉了揉眉心,困倦乏力,疲惫道:“我没什么大碍,歇几天就好了。”

“你奔波操劳已久,过于疲累,又多次受伤,身体自然撑不住,所以才生病。”姜玉姝心知肚明,不容置喙地说:“难得潘大人体谅,准了十日假,你可要踏踏实实地休养!”

“没错。”郭弘哲忧心忡忡,直言不讳地说:“哥,你的脸色很不好,必须休养一阵子。”

郭弘磊逐渐发汗,汗湿脸庞,精气神的确不足,便颔首道:“你们自去忙,我歇会儿。”

“是。”潘嬷嬷、彭长荣等人如释重负,陆续告退。

转眼,房中仅剩小夫妻二人。

姜玉姝拧了块帕子,轻轻为病人擦拭,庆幸道:“很好,发汗了,没准儿等你一觉睡醒,明早就病愈了!刚喝完药,先坐会儿,缓缓神,稍晚再用饭。”

“唔。”郭弘磊心里一直惦记着,正色嘱咐:“此地不太平,偏僻村落,缺乏可靠帮手,今后别再去山上打猎了,倘若遇见匪徒或猛兽,岂不糟糕?”

姜玉姝挽起衣袖,青丝如瀑,皓腕凝霜,昏黄烛光下清丽秀美。她把帕子浸进木盆里,一边拧干,一边解释道:“其实,我本意并非打猎。十月里,我们跟随里正一家进山捡秋,捡了好多榛子、栗子和松子,靠山吃山,坚果在荒年足以救命。期间,我偶然发现一种稀奇植物,村里人统统不认得,恰在后山也有,我好奇心重,故挖些回来琢磨。”

“原来如此。我是看三弟兴致勃勃的,只当你真带人打猎去了。”郭弘磊靠坐,任由妻子为自己擦汗。

彼此相距甚近,姜玉姝汗颜,尴尬告知:“哎,别提了,你们不在,家里没人懂行。我们辛苦半月,精心挖设五个陷阱,岂料一共才逮住三只野兔,白忙活了!”

郭弘磊莞尔,严肃夸道:“不错,好歹有收获。比我猜想的要强。”

姜玉姝忍俊不禁,轻快说:“罢了,我根本不是打猎的料,也没甚兴趣。请公子放心,今后我会劝阻家里人进山的。”

“这就好。”四目对视,郭弘磊忽然抬手,按住了帕子,顺便摁住对方的手,十指交扣,低声安慰:“等我病好了,一定进山转转,设法多逮几只野兔,给姑娘解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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