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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

北犰人?

庸州贪墨案、庸州城破、北犰屠杀十余万大乾人……自遭流放以来,郭家上下常常听说,也常常谈论。

姜玉姝瞬间头皮发麻,踮脚引颈眺望,却因相距尚远而看不清晰,失声问:“真是敌兵吗?难道又来了一伙偷袭的?”

“就是北犰人!我这两年看得多了,离得再远些也不会认错。”刘家村的里正哭丧着脸,原地打了个转,一步步后退。

“唉!”刘桐急赤白脸,扼腕叫道:“今日出门前忘了查黄历,八成是不宜出行,竟如此不凑巧,撞上了一队敌兵!这下该如何是好?”

充任护卫的七八个官差虽带刀,却并非贯擅杀敌的兵卒,吓得面面相觑,六神无主。

里正慌慌张张,丢下锄头和放牛绳,拔腿便跑,朝远处山坡奔去,险些被田埂绊倒,头也不回地喊:“你们别愣着,都跟我上山避一避!那些畜生阴狠毒辣,杀人不眨眼的,快、快跑!”

猝不及防,姜玉姝万分焦急,心突突乱跳,火速环顾四周:被焚烧后的田野十分空旷,遍地灰烬,山在远处,方圆数里无遮无挡,根本无处躲藏……刹那间,恐惧感简直令人绝望。

她审视一圈,赶忙提醒道:“里正回来!对方骑马,明显正在朝北跑,你该往南躲才对!”

然而,里正畏惧至极,彻底慌了神,埋头向树林茂密的北山坡疾冲,听不见告诫。

里正一招呼,众官差纷纷转身,迈开腿,意欲跟随其上山躲避;可姜玉姝一提醒,他们发现敌兵果然正策马向北,虑及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便再次转身,打算往南。

“驾!”北犰兵骑着高头大马,迅速逼近。他们身穿松松垮垮的袄子,腰挎长刀,鞭子雨点般“噼里啪啦”抽打马匹,大吼道:

“驾!”

田野空旷,平坦中略有起伏,敌兵及马匹时而全露,时而半隐。

郭弘磊跳上地界碑石,定睛眺望来敌,沉声喝道:

“刘大人且慢!此地四周空旷平坦,跑不了多远即被追上,您别白费力气了。”

仓惶跑了一段的刘桐止步,面如土色,无措问:“不跑等着被杀吗?那、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初生牛犊不怕虎。郭弘磊纵身跳下,不仅不畏惧,反而一腔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快速道:“对方仅六人,明目张胆地纵马践踏大乾良田,气焰嚣张,狂妄至极,不可饶恕。咱们人手充足,无需畏惧!”

姜玉姝脱口问:“万一他们还有同伙呢?”

“对!”刘桐冷汗涔涔,费劲咽了口唾沫,“如今庸州落在北犰手中,对岸城里藏了无数敌兵,你怎知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马?”

郭弘磊摇摇头,镇定答:“倘若是北犰大肆攻城,边军必定迎战,按惯例,上头一早告诫百姓当心了。但无动静,便是敌兵偷袭,能躲过卫所的哨探鬼祟入村,来人不可能多。”

这时,姜玉姝眼睛一亮,匆匆捡起里正扔下的放牛绳,急切道:“骑兵对步兵,咱们容易吃亏。各位快看,能不能用这绳子绊倒敌人的马?”

“我试试!”郭弘磊雷厉风行,接过绳子审视周围,趁敌兵身影落入凹处时,迅速把绳子牢牢系在半人高的碑石上,并吩咐道:“你们快用灰埋住绳索,掩藏掩藏。”

“是!”

姜玉姝无暇挽袖子,与小厮一道,七手八脚地捧了秸秆灰烬,严实掩盖绊马绳。

而后,郭弘磊把绳索的另一头交给刘桐及两名官差,严肃嘱咐:“稍后,等我设法把敌兵引过来时,叫你们拽便立刻拽,全力以赴,切莫犹豫!”

眼看敌人越靠越近,刘桐心急如焚,无法思考,频频点头。

郭弘磊利索抽出佩刀,坚毅道:“各位,咱们无处躲藏,只能迎战!”

姜玉姝深吸口气,抬手按着乱蹦的心,颤声说:“幸亏刘大人深谋远虑,允许你们佩刀,否则真不知该拿什么东西迎敌。”

“唉,我不过是随口一提,谁知居然派上用场了!”刘桐是文官,不懂拳脚功夫,更从未舞刀弄剑,生死存亡之际,慌得手脚发软,哆嗦道:“咳,依我看,倘若敌兵仅是路过,不如就、就——”他尴尬打住,毕竟身为朝廷命官,不敢明说“放走入侵的敌兵”。

郭弘磊没接腔,握紧刀柄,刀尖指向半人高的长碑石,对妻子说:“你去那后面躲一躲。”

“好!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姜玉姝唇无血色,咬着牙,竭力隐忍慌乱神态,以免影响士气。她腿软着挪到碑石后蹲下,小心翼翼地眺望。

转眼,北犰兵已近在一里外,打马纵行于空旷田间,个个刀沾着血,凶神恶煞。

而刘家村的里正,才只跑出了二里地。他慌手忙脚,不慎被田埂绊倒,倒地捂着脚踝哀嚎。

郭弘磊当仁不让,率先持刀前行,冷静道:“各位,咱们先往前走一段,当我转身时,你们立刻朝绊马绳跑。放心,对方的佩箭已经用完,隔远些伤不了人。”

“是!”彭长兴等三个郭家小厮经历过拼杀,勉强撑得住;众官差却是县城人士,平日避月湖镇如洪水猛兽,若非无处藏身,此刻说什么也不敢上阵的。

少顷,北犰兵迎面逼近!

为首者甩了甩滴血的长刀,见是平民打扮的郭家人和战战兢兢的官差持刀拦路,顿时嗤笑,嘴里嚷了一句犰语,六人便提刀策马疾冲。

双方距离十丈时,郭弘磊果断转身,其余人便依计行事,一窝蜂地往绊马绳跑。

郭弘磊殿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缜密关注全局。

北犰民风野蛮,兵卒残忍暴戾,一贯以屠/杀乾国百姓为荣,残害众多无辜村民。这两年侵占着庸州,北犰凭借地利之便,频频偷袭,因苍江与牧河的岸线漫长且曲折复杂,赫钦卫防不胜防。

“哈哈哈哈~”

首领见对手转身溃逃,得意大笑,嚷出一连串亢奋犰语,提刀追杀。

好!他们被引过来了。

姜玉姝目不转睛,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估算着,忐忑默念:十丈、八丈、五丈……两丈、一丈——

眼看敌兵弯腰蓄势、即将攻杀,郭弘磊当机立断,厉声喝道:“拽!”

一直侧耳待命的刘桐双目圆睁,大吼一声,与两名官差齐心协力,三人猛地拽起绊马绳——

北犰首领大惊,慌忙“吁”地勒马!

但相距甚近,奔马无法止住去势。

瞬间,打头的两匹马被绊倒,轰然跪地;紧随其后的敌兵仓促勒转马头,其中一匹的前蹄高扬、胡乱踢踹着歪倒,摔向旁边同伴……

霎时,侥幸躲过绊马绳的两骑暴跳如雷,伤者狼狈呻/吟,伤马挣扎哀鸣,溅起大片秸秆灰,激得敌兵呛咳,乱糟糟。

郭弘磊身先士卒,热血直冲头顶,勇猛无畏,提刀迎向两名敌骑,怒道:“随我杀!”

“杀啊!”

“快上!”

世间谁人不怕死?三个小厮强忍惧意,嗓子都劈裂了,吼声尖利怪异,奋力追随家主。其中,林勤青筋暴凸,冲向一名被绊摔倒的敌兵,挥刀横砍其脖颈——

姜玉姝脑子里“嗡”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急促喘了喘,心似乎要跳出喉咙口,双手剧烈颤抖。

当她鼓足勇气睁开眼睛时,见敌兵已倒下、腔子里大股鲜血喷溅,打湿了秸秆灰烬,汇成一条血流,缓缓淌向自己。

浓郁血腥气扑鼻,姜玉姝脑袋发胀,几乎喘不上气,虚软挪开了些,咬牙默默靠着碑石。

旷野杀声震天,众官差被郭家人鼓动了士气,统统毫无章法,却敢于进攻。

甚至,连文弱的刘桐也捡起一把刀,脸色惨白,跟随同伴胡乱劈砍。

不知过了多久,姜玉姝突然听见一道脚步声走向自己,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郭弘磊忙道:“别怕!是我。”

“咱们的人受伤了吗?”姜玉姝心急火燎,使劲扶着碑石站起,一抬眸,却被对方牢牢挡住视线。

郭弘磊犹紧握刀柄,汗流浃背,朗声答:“三名官差受了轻伤,对方死亡五个,余下一人被生擒!”

“俘虏?”

“嗯。”郭弘磊告知:“刘大人已经派人赶去禀告卫所了,理应由军中处置俘虏。”

姜玉姝脸色苍白,不停点头。

郭弘磊低声问:“吓坏了?”

“没。”姜玉姝定定神,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送伤患回村包扎,把俘虏带上,回去再商量善后事宜。”

郭弘磊颔首赞同。

直到此刻,刘家村里正才从藏身的浅坑里爬起,拖着扭伤的脚踝一瘸一拐,激动赞道:“各位好汉,了不得啊!哈哈哈,好,杀得好!”

午后,一队戎装边军闻讯赶到刘村,被等候已久的官差引领至里正家。

“吁!”

将士纷纷下马,田波小跑凑近,躬身接过千户的马鞭,殷勤道:“大人稍等,属下立刻去叫他们出来禀报——”

话音未落,听到动静的郭弘磊和刘桐已出门相迎。

啧,怎么是他?

这个小纨绔为何在此?

田波愕然一呆,眼珠子转了转,忙附耳告知:“大人,那个满脸傲气的小子便是郭弘磊!他早已沦为流犯,似乎却仍把自己当做侯门贵公子,见了您也不赶紧行礼,真够无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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