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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索言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说这些,哪怕对方是好友。唐宁有过几次人多的时候给汤索言挂脸,不太懂事儿。陈凛看不上这个,他骨子里是个传统的大男子主义,回家怎么说都行,在外不能下了面子。
汤索言无意背后聊唐宁什么,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所以他只说:“能不说这个了吗?你这嘴我看不给你缝上是真消停不了。”
陈凛也明白适可而止,不再说这个,聊起正事。
他想让汤索言在他那挂个名,每周抽一天时间在他那出诊。
这事他说过不止一次了,汤索言看着他:“你看我有时间吗?”
“你有,你周六周日不排班你当我不知道呢?”陈凛把汤索言的时间都摸透了。
“不排班?”汤索言笑了声,“我这周六两台手术,周日排了四台。排不排班那是理论,你第一天当大夫?这个用我给你讲?”
“我不管。”陈凛拿出死皮赖脸的劲来,“我就要你个名,你没空你就不来,一个月来一次也行,我就想挂汤索言这仨字。”
汤索言是真的无奈了:“好大夫那么多,你非盯着我干什么?”
“废话,你不是我兄弟吗?你知不知道多少教授上赶着来我这儿啊?我挂你个名给你股你还不愿意,你是不是当大夫当得脑子上锈了哥哥?”
到底汤索言还是没松口。
他是真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分.身去陈凛那儿管一摊事,要真什么都不管了就有点占了陈凛便宜,挂个空名。而且名不是那么好挂的,陈凛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他既然做医院,底下医生水平不一很难保证,出了事故谁名头大盯着谁,汤索言不参与管理也不可能去担这个责任。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汤索言都不会答应这事。他不是脑子上锈了才不答应,他是脑子太清醒了。
汤索言早上六点前就到了医院,会诊得在查房之前完成,徐老到得比他还早。
一共六张会诊单,一个比一个棘手。门口站着的都是家属,每一个都慌张又紧张地踱来踱去,每一个都试图占据着最佳位置,等医生们出来第一个得到结果。
昨天那例眼球萎缩并不是今天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一例脑肿瘤压迫视神经,同时鼻咽癌浸透血管,有眼部流血表现的患者。
最初挂的眼科急诊,后去了脑内神经科,今天又要让他们转去耳鼻喉科。可以想象患者及家属被医院科室间互相踢皮球的绝望情绪,然而眼科确实做不了什么。眼部只是脑肿瘤和鼻咽肿瘤的外部表现,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视神经手术,也止不了鼻咽癌造成的流血。
今天的会诊并没有什么新的希望能够给到这些绝望的家庭。
汤索言这周排班很紧,每天都有多台手术。因为他后面要带队出去,从下周开始他的手术就不接了。
很多患者排了很久的队和床位,就为了要等汤索言来做手术。所以在出去之前要把病情不允许再等的手术提前来做,慢性眼疾以及难度不高的手术医院会安排其他医生来做,患者执意要等且状况允许的可以继续排。
那位眼球萎缩的高中生最后还是做了玻璃体切除,手术前等麻醉的时间,男生低声跟汤索言说:“汤医生,我曾经也想以后做医生。”
汤索言“嗯”了声,说:“我听说你成绩很好。”
“是挺好的,一模我打了六百四。”他现在说起这些来已经能平静一些了,“我的志愿就是医大,一模有点没考好,分应该是够的。”
汤索言笑了下,语气很轻松:“那你比我当时打得少一些。”
男生看起来也想笑一下,可能是因为紧张,可能是谨慎对待手术所以脸部尽可能保持不动。
“我当不了医生了吧,”男生说,“我当不了医生了。”
汤索言说:“你可以。”
男生还是做出了一个像笑的动作,嘴角以几不可见的弧度朝内动了动,但是外面看不见:“我已经都接受了,您不用安慰我,我以后看不见了。”
男孩脸上遮着无菌布,只露出了术眼,测试过麻醉效果后,汤索言问他:“你以前想做什么医生?”
“我不知道,没具体想过,是医生就很好。”蒙着布男孩说话动作很小,像是嘴唇都没怎么动。
汤索言温和道:“我说可以就可以,这个问题手完术来找我聊。我认识很多有能力的视障患者,你比他们都厉害,他们一模打不到六百四。”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地上扬着,像是很轻松,他们在说一个很平常的话题,在进行一段闲适的聊天。男生本来是紧张的,因为这次手术之后他的眼睛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但是汤索言的几句话竟然很神奇地让他平静了。
手术中要时不时确定患者的状态,以及消解紧张情绪,所以汤索言在动作时偶尔会跟他说几句话让他回答。男生反应很好,从始至终都很配合。后期麻药效果有些散了,他轻声说:“汤医生,我觉得有点疼了。”
旁边的麻醉医来给他滴麻药,汤索言说:“快好了,坚持一下。”
“嗯。”男生突然问,“汤医生,您长什么样啊?”
汤索言一边插.入针头为他注硅油,一边轻声回应他:“嗯?”
男生说:“我没有见过,您长什么样啊?”
“我啊?”汤索言抽出针头,笑了下说,“五官反正挺端正的。”
旁边年轻的器械护士接了话道:“汤医生是咱们院最帅的医生,公认的。”
男生说:“那我没看到,好遗憾。”
手术接近尾声,其余工作不再需要汤索言动手,他站在旁边说:“这有什么遗憾的,明早查房让你摸摸我脸,摸摸我眉骨和鼻梁你应该就能摸出帅了。”
他说完大家都笑了,男生也真笑了,汤索言的声音和语调都太温柔了,让人觉得安心和沉稳。手术做完也没什么过多的情绪,平平静静就完成了。
“那还等明早查房干什么?等会儿手术完你就给摸摸得了呗?”麻醉医师笑了下说。
汤索言说:“今天不行,他手术完一手心汗,我不能让他往我脸上摸。”
男生笑音里有点腼腆:“我真的一手心都是汗,我手都湿了。”
“肯定的,又害怕又疼。”汤索言道。
男生有些意外:“您知道我疼啊?”
汤索言沉沉地“嗯”了声,对他说:“我知道你疼。”
“疼吗?”陶晓东蹲着看他弟的腿。
陶淮南睫毛微微颤着:“不疼。”
陶晓东拿着医用棉花给他擦,陶淮南“嘶”都不“嘶”一声。
“苦哥回来又要发火。”陶晓东甚至有点幸灾乐祸,腿一盘坐在地毯上,给陶淮南处理小腿上连成一片的小口子。
“他已经发过火了,他跟我生气了。”陶淮南笑笑,“苦哥脾气还是那么大,气得啊,哎被我气得没人样了。”
陶晓东在他膝盖上弹了一下:“别总欺负他。”
“我哪敢呢?”陶淮南苦笑一下,“我稍微顶个嘴他就跑了,不管我了。”
陶晓东问:“上哪儿了?”
“不知道,跑了。”陶淮南在那条好腿上敲了敲,在思考,“今晚还能回来吗他?”
陶晓东笑了声说我哪知道。
陶淮南又“唉”了声:“脾气好大。”
俩小孩从小就这样,他弟没那么老实,看着乖,其实是只小狐狸。迟骋是面子里子都凶,脾气大,这俩小的谁都没服过谁。
迟骋是晚上十点回来的,陶晓东和陶淮南一人一边沙发,陶淮南的腿被他哥一圈圈纱布缠着搭在沙发背上。
迟骋动作一僵,鞋还没脱完声先出来了:“腿怎么了你?”
陶淮南躺在那儿说:“瘸啦。”
陶淮南看看这俩,在心里笑了下,没说话保持沉默。
迟骋跑过来,不敢碰他腿,居高临下俯视陶淮南的脸,一张脸沉得吓人:“怎么弄的?到底怎么了?”
陶淮南抬起脸来对着他的方向,感觉他真的要气死了于是伸手去拍拍他的胳膊:“摔了,在楼梯上打了个滚儿,秃噜了四个台阶,没瘸没瘸。”
迟骋不说话,沉默着盯他的脸,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陶淮南又拍拍他胳膊:“真的没瘸。”
迟骋胸口起伏的幅度都大了,陶晓东看了半天终于有了点正事,打了个圆场:“别闹别扭,苦哥消消气。”
陶淮南朝他哥的方向说:“谁闹别扭了,好着呢我跟我苦哥。”
陶晓东笑了声,站起来洗澡去了。十六七岁,到底是小,都是小孩儿脾气。
这俩小的尽管一起长大也会闹矛盾,陶晓东基本不掺和他俩的事儿。这些年还好,更小点的时候迟骋在学校经常打架,不管是不是他的错陶晓东都没说过他。
他挺能惯孩子的,自己家孩子自己惯,在这方面陶晓东有些心软,不怎么严厉。
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平和的人,他也从来没什么爱心,对别人家孩子他一直挺冷漠的。
这天陶晓东又拒绝了一个听起来并不算什么的提议,被当时店里纹身的顾客匿名发了出去,陶晓东在网上又收到了一轮嘲讽。
一个大学生是陶晓东的粉,喜欢他两年了,关注了工作室的微博和公众号,只要有陶晓东的图他就很激动地转发。学美术的一个学生,称呼陶晓东都是“我东神”。
他跟欢戈咨询过好几次了,欢戈也给过他好几次报价,有一次学生的“正在输入”状态保持了很久,之后终于问了一句:“店里会做活动吗?打折之类的?”
欢戈说不会。
对方说了声“好的”,之后很久没再来问过了。陶晓东五位数一小时的价格对还在上学的学生来讲是个奢侈品。
前一天他又来问了一次,同样是欢戈给了个大概估计的价格之后就没动静了。
黄义达听说之后“嗨”了一声,说:“人孩子那么喜欢你就给纹一个得了,怪不落忍的。”
欢戈看看陶晓东,没敢吱声。他们东哥平时连零头都不给抹,六位数的图几千都不给抹,所以外面才都说陶晓东这人不大气,从头到脚一副抠抠索索的小气样。那学生要的图尽管不大,可让他们东哥白给纹一个想想就不可能同意。
陶晓东也真的没同意,反问:“我凭什么给纹?”
黄义达又“嗨”,说他:“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陶晓东还是摇头:“我的图就值那么多,一分都少不了。”
在这方面陶晓东从来不让,他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
黄义达于是笑着跟欢戈说:“那算了,你东哥不乐意。”
因为这事陶晓东在网上被圈里人笑话,说他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喜欢谁不好非喜欢陶晓东的图,一股子钞票味儿。
欢戈看了气得不行,看他东哥挨骂就难受。
陶晓东看他坐在那儿气得一阵阵闭眼,摸了把他的头。欢戈抬头看他,陶晓东问他:“看什么呢表情这么丰富?”
欢戈仰头看着陶晓东感觉一阵委屈:“东哥他们骂你。”
陶晓东失笑:“你不看不就得了?”
欢戈皱了皱眉:“那我不是忍不住吗?”
陶晓东按着他的脑袋晃了晃,不在意地说:“那就看,看完就过去了,犯不着生气。”
黄义达说陶晓东就是不会往自己脸上抹粉,多容易就能挨夸的事他非得朝着挨骂去。那小孩儿的图做下来能有几个钱,犯不上计较的事。
陶晓东平静地说:“我凭什么啊,我又不是慈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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