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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没能得到五个创口贴的奈奈子得到了被一捆纱布包扎起来的右手。

细细的伤口里鲜血渗个不停,但痛觉神经却像是宕机了一样,并没有向大脑发送出任何“疼痛”的信息,可能是因为这些被纸页划出的伤痕都太细了,所以也就并不怎么疼。

在与谢野帮她包扎好右手后,奈奈子有偷偷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指尖,还是能感觉到轻微的钝痛的,不是自己的痛觉出了问题,伤口也不深,于是她也就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张她撕下来的纸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被乱步拿走了,奈奈子没有在意,被乱步提溜到医务室包扎完了右手,就又自己晃晃悠悠地回了办公区,坐在桌边继续写她没写完的作业。

右手被划伤了,虽然不会痛,但蜷曲起来的时候,还是会不停渗出血,她只好换了用左手拿笔,艰难地在草稿纸和习题册上涂出一串串歪歪扭扭的公式和数字。

第二天是周四,果戈里还是没有回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老是怕压到手,奈奈子睡得有点不太安稳,早上起床的时候还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她和前几天一样,先去了果戈里的卧室,拉开了窗帘,打开窗户通风,洗漱好就去叫爸爸起床吃饭,然后父女俩一起出了门,在车站附近的路口分开,乱步去侦探社上班,她背着书包走去车站、坐一小时的电车到学校上课。

今天的课有点多,上午有四节课,下午的课从中午开始连上三节,奈奈子的书包也装满了课本和习题册,下课铃刚响就得赶紧收拾书包,赶去下一门课的教室。

虽然课程很紧,但是一整天下来,教室里的氛围却都比平时都要轻松。明天开始就是日本的黄金周,学校也会连放一个星期的假,即使今天还要上课,学校里就已经充满了假期轻松愉快的空气。

没有哪个学生不喜欢放假,奈奈子也一样,放假了,她就不用每天一个人自己背着书包坐电车回家了,但是她上着课,却觉得比前两天还要没精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好,她的脑袋有些闷闷地疼,思绪也比平时转得要更慢一些。上午的时候还好,勉强能跟上老师讲课的思路。等到下午的课,她只觉得好像有一口麻袋蒙在自己的脑袋上,让她整个人混混沌沌的。

听着老师嗡嗡嗡地在讲台上说话,粉笔哒哒哒地在黑板上留下大片的推算公式,大脑里就好像堆满了厚重的灰尘,堵塞了思维的正常运转,奈奈子怎么也没法把那些字句逐一捡拾起来、串成一段通顺的逻辑,理解到自己的脑袋里,手里的笔记也抄得乱七八糟的。

她感觉自己好像有些不舒服,身体没有力气,提不起精神,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额头和后脑勺都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沉闷的钝痛,呼吸也不是很顺畅,好像胸口堵着一团厚厚的棉花。

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下课,奈奈子在座位上趴了一会儿,才开始动作很慢地收拾东西。

她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有个男生来问她要不要帮忙,奈奈子摇头拒绝了,自己背着书包去了车站。

马上就要放假了,今天的车站比平时要拥挤一些,奈奈子努力撑着坐了大半个小时的车,中间还换乘了一次,才终于到了横滨站。

这是横滨最大的车站,几条经过横滨的主要铁路都在这里中转换乘,平日里就人来人往,在这样假期前一天的时候,车站里更是熙熙攘攘,一辆列车到站,人群就如同潮水涌动

她还要在车站再换乘一次,坐二十分钟的地铁,才能到离侦探社最近的车站。

肩膀上背着的书包很沉,奈奈子有些难受,她的身上没什么力气,头疼的感觉愈发明显起来,好像有一块石头咚咚地撞在她的脑袋上,钝痛间又夹杂着几丝尖锐的疼。

奈奈子从口袋里翻出了手机,想要打电话给乱步,打了三次才终于接通了。

“爸爸。”电话对面没有说话,奈奈子蔫蔫地叫了一声乱步,“你能不能过来接我让谁来接我,我有点不舒服,在车站。”

慢了半秒,奈奈子才听见了听筒里来自少年的回答声。

“好唷。”

贴在耳边的手机里传来的是少年的嗓音,不是乱步那玻璃般透亮的音色,而是轻盈得像是鸟儿的羽翼,但却让奈奈子同样耳熟的声音。

奈奈子拿着手机呆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巴,想要再说一句什么,但是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通话就已经结束了。

将手机从耳边拿到了面前,看着屏幕上通话已结束的提示,她有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果果里。

好像是果戈里的声音。

是她认识的那个“果果里”,而不是她不认识的那个“果戈里”。

电话挂断了,奈奈子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也没有再回拨。

她抱着书包,坐在了换乘站台的长椅上,靠着巨大的广告牌昏昏欲睡。广告牌上是一家高档彩妆品牌的代言,代言人是一个面容精致冷艳的金发女歌星,右下角龙飞凤舞地印着星那歌呗的签名。

奈奈子感觉自己好像一团果冻,软趴趴地被倒在了椅子上,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烧了,所以才会这么难受,连呼吸好像都有些烫。

她就这样靠着广告牌有气无力地坐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脑袋迷糊得像是要睡过去了,但又钝钝地疼起来,让她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却没能完全睡着,仍然能意识到有地铁进站又离站,人群的脚步声纷乱,还有行人嘈杂的说话声。

又有一趟地铁驶离了站台,奈奈子歪歪扭扭地抱着书包,垂着的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一顿一顿的,阖着的眼睑因为困倦已经完全睁不开了。

意识朦胧里,她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人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奈奈子努力地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抬起了闷痛的脑袋,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视野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看见了果戈里。

仰着脑袋,奈奈子一声不吭,盯着那张她眼熟的脸看了一会儿。

是她认识的那个果戈里。

眼睑上没有细细的伤痕,粲金色的眼眸既不坚硬也不冰冷,轻盈得像是没有重量。脸庞是更加接近“少年”一些的轮廓,身形纤长,即使个头很高,也不会让奈奈子觉得有压迫感。

明明是几乎一样的外貌,但在奈奈子眼里,就是一张“熟悉的脸”和一张“陌生的脸”那么大的区别,她只觉得“果戈里”和“果果里”只是长得有一点像而已,虽然非要说不一样的话,她也只能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地方,但在她的眼里,他们就是区别很明显的两个人。

奈奈子认出来了是她的果戈里,于是就又没精打采地耷拉下了脑袋。

果戈里抬手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

“你生病了吗”他问道。

奈奈子不想说话,只咕哝地“唔”了一声。她不想说话,但是她又有点想和果戈里说话,可是她没有力气,也不想动。

果戈里也没有再说话,他接过了奈奈子怀里抱着的书包,和奈奈子一起坐在长椅上又等了一会儿。地铁很快又进站了,果戈里拎着书包,牵着晃晃悠悠的奈奈子进了地铁里。

这一班地铁的人不算很多,他们在角落里找到了空位坐下,奈奈子靠着车厢壁,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拽着果戈里的袖子,闭上眼睛就开始睡觉。

车厢里很安静,地铁在行驶的途中幅度很轻地晃动着,奈奈子很快就睡着了。

她不知道地铁是什么时候到站的,也不知道自己时候到家的,等到她睡醒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自己的房间,她正躺在自己的被窝里。

身上的衣服还是白天去上课的时候穿着的那一身,脱下的外套搭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她下课回来的时候还是下午,但现在好像已经天黑了,窗帘外一点光亮都没有,只有床头的小灯亮着昏黄微弱的灯光。

奈奈子觉得有点热,身上好像都在发烫,被窝里像是个捂着烤面包的烤炉,让一点热量都散发不出去。

发烧了。

奈奈子看着天花板想到,与此同时,她也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了“咕噜”的一声哀鸣。

不知道是几点了,但是没有吃晚饭,她的肚子已经饿了。奈奈子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抓过了椅子上的外套给自己穿好,趿拉着拖鞋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亮着灯,是光线最弱的那几盏,厨房倒还是灯光明亮,还隐隐约约飘出了咖喱的香气,是乱步正坐在餐桌边,面前摆着一份刚热好的速食咖喱饭。

听见了拖鞋趿拉过地板的声音,乱步注意到了从房间里出来的奈奈子,奈奈子坐到了他的对面、自己平时吃饭的位置上,吸了吸鼻子,还有点病恹恹没睡醒的样子。

“爸爸,我肚子饿了。”奈奈子小声地说道,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乱步面前香喷喷的咖喱饭。

乱步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嘴里还在咀嚼着咖喱和米饭,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就盛了碗热粥出来。他把粥摆到了奈奈子的面前,又将勺子塞进了她没包着纱布的左手,驳回了奈奈子还没有说出口的“想吃咖喱饭”的请求“与谢野小姐说你要吃这个,生病了不能吃咖喱饭。”

他说完,又隔着餐桌,伸手摸了摸奈奈子的额头。还有些烫,但也没有到高热的程度。

“吃完之后,吃了药就回房间去睡觉,与谢野小姐明天早上会再来晚上睡觉不准踢被子。”他坐回了椅子上,拿起了勺子,看着奈奈子“噢”了一声,老实地低头开始小口吃粥了,这才继续吃起了自己的咖喱饭。

奈奈子很慢地吃了半碗粥,就吃不下去了,乱步也没有让她继续吃,自己吃完了咖喱饭,就把桌上的两份餐具端回了厨房,丢进了洗碗池里。

奈奈子坐在餐桌边,转动脑袋左右看了一圈,家里除了厨房,就只有客厅和她的房间亮着灯,果戈里的房间依然像是前几天一样关着门,客厅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夜里八点。

等到乱步出来了,她才问道“爸爸,果果里没有回来吗”

“他的工作还没做完,要等晚一点才回来。”乱步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道。

实际上是让果戈里把那张“果戈里”从特务科基地里偷出来的书页还回去,为了确保消除痕迹,还顺带拜托了虫太郎一起跟着去帮忙。

和乱步所推测的一样,奈奈子能够撕下书页,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就能撕下书页。被书页划破了手,今天又突然发起了高热,或许这就是代价。

其实是相当“微小”的代价了,大概也是因为奈奈子只是撕下了几乎不会造成影响的“小小的一角书页”。

那张被撕下了的纸条沾上了奈奈子的血,乱步试过了在上面写下“一段因果”。虽然这么一点纸页无法写下复杂的因果,但如果是简单的一点逻辑还是够写得下的。

尝试的结果正如乱步所猜想的那样,那张纸条已经失去了书页“写下即真实”的特性,除了能让果戈里不被这个世界排斥以外,大约是确实不再有任何别的能力了。

奈奈子还没退烧,看起来不太有精神,本来就瘦小,因为生病,就和田里被晒蔫的小白菜一样,蔫头耷脑的。

乱步看着她吃了药,又把她赶回了卧室里睡觉。

已经从下午睡到入夜,但或许是因为刚吃下的退烧药让人犯困,奈奈子窝回了自己的被窝里,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她一觉睡到了半夜,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床边好像坐着个人。

蒙头睡了半天,奈奈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脑袋还不太清醒,从被窝里抬起了脸,视线随着抬头的动作慢吞吞地往上移,先是看见一截毛绒绒的三股辫,然后是拿着手机的一只手,再往上就是果戈里被灯光映得朦胧的侧脸。

果戈里正坐在她的床边看手机。

是他自己的手机,奈奈子一直都放在了自己的书包里,好几天都没充过电了,但一直都没有怎么用过,几天过去了,也要有二十几的电量。

奈奈子从被子里伸出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她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感觉自己的呼吸依然是烫的,但睡过了两次觉,又填饱了肚子、吃了药,已经没有下午的时候那么难受了。

“几点了”她问道,声音很细弱,但在安静的夜里也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果戈里划过手机屏幕的手指一顿,意识到奈奈子醒了,他侧过了脸,低头看向了奈奈子。

“快要两点了哦。”他答道。

“”

奈奈子没说话。

她安静地把脑袋又缩回了被子里,呆呆地盯着对面的书桌看了一会儿,困倦完全散去,意识慢慢地清醒了,才又探出了脑袋来,从被子里露出了一张闷得有些红扑扑的小脸。

“果果里。”她叫了一声。

果戈里应声“嗯”

奈奈子想要问他“你前几天跑到哪里去了”,但是听见他的应声,奈奈子又想到果戈里可能不会说,或者又说什么话糊弄她,于是她把这句话吞回了自己的肚子里,慢了半拍,才问道

“果果里,你为什么半夜在我的房间里”

果戈里语气自然地回答道“因为我偷偷溜进来了。”

奈奈子“”

这还要你说吗。

奈奈子觉得这个天聊不下去了,她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想要把脸埋进被子里继续睡觉。但果戈里看见她这样的动作,弯下了眉眼,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不想问一问我这几天去哪里了吗”

奈奈子不问他这个问题,他却反了过来问奈奈子。

已经学会了抢答,奈奈子先发制人,说了他的答案让他无答案可说“去出远门了。”

果戈里脸上露出了一瞬意外的表情,但继而就轻笑了起来,压低了音量,语调轻快地重复道“对、去出远门了。”

奈奈子把被子盖过了半张脸,连耳朵都捂住了,然后裹着被子挪动着翻过了身,只留给果戈里一个后脑勺,开始闭眼睡觉。

“你生气了吗”果戈里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嗓音很轻,隔着一层被子,听起来有些模糊,但却又好像就是在很近的地方说的,“明明是一起出门,结果我却把你一个人丢在了外面,自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也不告诉你我去了哪所以你生气了吗”

奈奈子没有说话。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像是睡着了一样,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将大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连眼睫都不会颤动一下。

就像是一块闷不吭声的小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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