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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临终前确实也断断续续,说过类似的话,要吾等请辞宿卫之职,交出兵权,只是还未还得及做就薨了。”
霍山比霍禹要聪明些,他常听霍光称赞杜延年,遂将被霍禹揉成一团的信交给霍家真正当家人,霍夫人显手中,想听听长辈的意见。
“病情如山倒。”霍夫人却浑不在意,说道:“这是大将军临终前糊涂了,勿听!”
“母亲说得对,那是大人糊涂了。”
霍禹倒是很乐观,笑道:“我霍氏正如日中天,哪来的祸?杜延年也老迈了,难不成吾等还要自己让位,将宿卫等事让给任弘、杨恽、张敞、戴长乐、张彭祖、王奉光、史高等人不成?”
一般继嗣者皆有潜邸,刘询的潜邸故臣无非是他民间时交往的朋友,以及亲戚史家。
“你确是忘了,还有一人。”
霍夫人显自诩聪明,笑道:“杜延年有私心啊,他所谓的‘天子故旧’,恐怕就包括其子杜佗吧。与张彭祖一样,杜佗与天子乃少时故交。这小杜与其父老杜一样,为了自家的富贵,就不顾旧主了,用心险恶啊。”
言罢又教训霍禹、霍山和霍云;“汝曹不务奉大将军余业,非但那任弘成了中二千石,兼给事中,有入宫面见天子密谈之权,如今连杜延年都有了异心,一旦有人在中间挑拨我家与天子关系,汝能复自救邪?都各自将手里的职权看紧些。”
三人应诺而退,只是霍禹留下来,又多嘴问了一句他那有孕数月的两位妾室如何了?霍显没好气地说道:“小产了,母子皆亡。”然后就将霍禹赶了出去。
而在无人时霍夫人显又喃喃自语道:“生男不如生女好,看来霍氏要世代富贵,还是得靠成君啊……”
在霍显看来,短期内决不能让出未央宿卫,还有一个原因,她得保证有孕的女儿顺利生产,绝不容有失。
霍家男人还好,女人们却已经将长乐、未央都当成了自己家,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从宫里召一二人出来也是寻常事。
这一夜,霍夫人便将那位让许平君顺利产子,如今跟在皇后霍成君身边的带下医淳于衍再度唤至府上,亲自设小宴招待,又笑着让女婢取出一些锦绣出来。
“少夫,你可知陈宝光妻?”
淳于衍忙道:“听说是钜鹿的织绫艺人。”
霍夫人显颔首:“绫出钜鹿陈宝光家,宝光妻传其法,我召入其府邸,使作之。机用一百二十蹑,六十日成一匹,匹值万钱。”
三公列侯家里开销大,光靠俸禄和邑户不够,所以都会搞点副业,比如富平侯张安世家有七百奴仆的织室,西安侯家的香料、茶叶生意,霍夫人显持家有道,也“请”了天下闻名的织工来家里,强令其授奴婢们织术。
她让人拿了花纹锦绣的蒲桃锦二十四匹,散花绫二十五匹赐给淳于衍,按照市价,值五十万钱了。
而这些绸缎之下,还压着许多黄灿灿的金饼!
“此外另有五十斤黄金赠之,事成之后,汝夫君可为二千石。”
霍夫人显屏退下人,低声对用手摸着这些黄金的淳于衍道:“那件大事,少夫可要替我办好了!”
“可太医令是史家人。”淳于衍还是有些怕,当初就不该帮着霍夫人显说谎。
“让皇后找个由头斥退即可,未央宫里,眼下还是霍氏说了算。”
“夫人,这是夷三族的死罪啊,一旦事泄……”
霍夫人显板起脸:“当初少夫替皇后圆谎,如今放弃,亦是欺君之罪。你且放手去做,我生了一子数女,每个月妊娠如何反应,都会一一教予皇后,绝不会为外人所察觉,天子亦然。丈夫皆愚钝,焉知女子之事?又有谁会亲自伺候妻妾生产的?还不是委命奴仆和带下医,只要不行房,一切便都能瞒过去。”
淳于衍讷讷应诺,等她拜退后,霍夫人显才松了口气:“大将军,妾也是别无他法,谁料得到,成君竟与那陈阿娇是一样的病。”
“若不能诞下太子,我家富贵将绝。”
霍成君已经进宫为后快四年了,肚子里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可能是皇帝的问题。
因为天子在立后前,先与许婕妤生了长公主,后又有皇长子豫章王。此外那段时间,被他临幸过的张婕妤生皇次子刘钦,卫婕妤生皇三子刘嚣。
不愧是在为孝昭服丧期间禁欲三年的,一旦解禁就极其高产,一方面让霍家更加注意不到许婕妤母子,另一方面,也更加证明霍皇后有毛病——天子立皇后后,便冷落了各位婕妤,给她专房燕之宠的。
霍夫人显那个急啊,让淳于衍给女儿开了不少药,甚至还让她学了房中之术,但一点用都没有。
事到如今,霍家也不可能再换人入宫,加上大将军病笃将薨,霍夫人显病急乱投医之下,却想起了一件事来。
“当年燕王不是传谣言说,孝昭皇帝是大将军与钩弋夫人私通生下的儿子么?”
这事自然是假的,但却给了霍显灵感。
若是让霍成君假怀孕,由淳于衍帮忙背书,霍家人操控后宫奴仆,神不知鬼不觉,让她“生”下一个霍氏血脉的太子来呢?
这所谓太子,自然是霍禹妾室的儿子了!
霍夫人显不愧是想出给宫女穿内裤的宫斗鬼才,她自觉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小女婿是个老实孩子,应该能瞒过去,只求大将军在天之灵保佑。
“大将军。”
“半年,妾只要半年时间,完成这桩偷梁换柱的大事后,就听你的话,这宫禁宿卫之权要让,我霍氏也就让了!”
……
不知不觉,时间已入五月仲夏。
大将军薨后两个月,长安城没有出现各方势力在灵前束甲相攻的名场面,一切似乎平静,霍家和以前一样受宠,只是亦有暗潮在各方涌动。
茂陵以东,大将军墓的封土,一日高过一日,右扶风任弘对工程很上心,为了保证工期顺利完成,召来的民夫也越来越多。
霍家的霍云时不时过去看看,发现皆是普通的荷土民夫,以及三河卒,每日伴随着金鼓匆匆去来,铲锸高举,挥汗如雨,确实没有做五兵训练,任弘对待大将军之墓也尽心尽力,故霍氏未曾有疑。
未央宫长定宫中,皇后霍成君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与天子绝了房事,深居简出,专心养胎,霍家的女人们也就多了入宫照顾她的理由,频繁出入未央。
而四月份时,有好消息从东方传来:“凤皇集鲁,群鸟从之。”
这是祥瑞,祥瑞啊,刘询遂根据大将军遗言,以此为借口,大赦天下。
五月份时,去年都以言获罪的魏相和梁丘贺二人也得到了赦免,一起出狱,梁丘贺曾预言了大将军之薨,如今果然应验,遂得了加官,代替其师傅,已经垂垂老矣的田王孙,为《易》学博士。
让人惊奇的是,连弹劾任弘,以为不当让其久在西域的魏相,也并未被免为庶民,而是做了“侍御史”,和先前的谏大夫一样,仍有弹劾之权。
魏相上班第一天,就被顶头上司,御史大夫杜延年唤了去。
魏相与杜延年,交情匪浅,杜延年当年奉劝霍光开启盐铁之会,而会议上贤良文学中嘴炮第一人,便是魏相,与桑弘羊多次责难,不落下风。
到了后来,魏相在河南太守任上被豪强弹劾下狱,是杜延年为他说话,方得出狱,复为扬州刺史。
眼下他获赦后进了御史府,或许也靠了杜延年。
“弱翁啊,我知道你是良吏,为人严毅,刚正不阿,但容易得罪人,仕途不顺,屡起屡落,今日,老夫便要送你一桩好前程!”
“御史大夫。”魏相不坐,只朝杜延年拱手:“下吏上次进谏言不可使西安侯久在西域,应该避嫌归朝,亦是出于公论,而非私心,如今亦不愿掺和党争之事,给任何人做刀!”
“想要置身事外?谈何容易!”
此处并无他,杜延年只自嘲地笑道:“君不闻左右袒之事乎?”
“昔日高皇帝驾崩,吕后称制,诸吕封王,以危刘氏。后高后亦崩,太尉周勃入军中,行令军中曰,为吕氏者右袒,为刘氏者左袒。军中皆左袒为刘氏!”
而眼下,又到了站队的时节了,但他杜延年,却已经没了选择的权力。
作为大将军的左膀右臂,杜延年身上霍氏印记太浓。
念着旧主知遇之恩,杜延年有心帮霍氏一把,但当他看到霍家对他的警告不理不睬时,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看来愿意拿他当“镜子”的,终究只有大将军一个人啊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美人一去,镜子蒙尘,无人肯照。看来,还是为了自己不在争斗中被打得粉碎,自求多福吧。
虽然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以杜延年的智慧和才干,加上其少子杜佗与天子相善,想要保全自己,摇身一变成为皇帝亲信,办法多得是。
但杜延年有底线,不屑于做那样的人,也不忍在大将军尸骨未寒之时,就对他的家族落井下石。
当然,跟着霍家陪葬他也不乐意。
于是留给小杜的,只有一条路了。
杜延年看着魏相,笑道:“我想让你弹劾一个人。”
“谁?”魏相已经准备拒绝。
“我!”
杜延年指着自己鼻尖,笑容满是讽刺:“杜延年为太仆期间,苑马多死,官奴婢缺乏衣食;又明知田延年贪墨,知而不报;为御史大夫时,所任官吏多不法。诸罪并罚,当削爵,免官为庶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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