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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许氏夫妇就去码头上问过了在此地歇脚的客船,替狄青二人议定了一艘从蜀地开往扬州的货船。
百花二人临行前自然又是一番感谢,待到上得那货船来,才见上头井然有序,再由着小厮领着二人到了歇息的舱室,更是惊讶于里头精美的装潢陈设。
狄青笑道:“若不是是货运,任谁也以为这是下扬州游玩的客船。”
那小厮操着一口蜀地口音,哈哈笑道:“我们那的人想得开,有了钱就是要享受,不然咋说——少不入川,老不处蜀嘛!”
话中率真之情让人陡生亲切之感,狄青便同他多拉扯了几句:“昨日听见路边老人说,体面的人家出行都好走水路,早些时候我还不信,如今才算见识了。”
“那不一样,”那小厮坦诚道,“你们都听过李白那首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们那的驿道、一直到陕西都不好走,所以才走水路!”
百花闻言顿生警觉,回头道:“陕西的驿道也不好走?”
“是啊。”
“所以陕西以西的大宗货运都是走水路?”百花蹙眉道。
那小厮像是见惯了女性过问生意似的,笑道:“其他人我不晓得,反正我们那的人都走水路。”
百花心里了然,点头谢过了那人。
待他出门走了,狄青才好奇道:“你问陕西的货运,是什么意图?难道私铜案和陕西有关?”
“不是私铜,是军饷。”百花压低了声音道,“若是按方才那人所说,陕西的驿道不利于大宗货运,那军饷为何不走水路?”
狄青听出了各种意思,却又犹豫道:“也许是水路不够稳妥?”
百花却不答他,反而道:“你在庞籍手下当差,他从前是陕西转运使,没同你说过漕粮之事?”
她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延州城里的事像是都在她耳目之中。
“庞大人为人严肃刚厉,极少提及职权以外的事。”
百花在屋里踱了两步,道:“若我没记错,陕西之粟乃是由三门峡附近转入黄河,尔后入汴水直达汴京,既然漕粮走得,军饷为何走不得?兵部故意走驿道运送军饷,就是为了方便山贼来抢,换句话说——若是一路上没有遇上匪患,反倒让兵部担忧。”
狄青却想得更远些:“若是走漕运,自然也可露出把柄交由水匪,何必要做这样欲盖弥彰的事?”
“陕西若以漕运为主,驿道必定荒凉,山贼比之水匪更易得手,也更方便他们脱身。”
狄青阴恻恻道:“又或许是,这批银子在出京之时尚未被调包,而是在中途才换成了铜锭?”
若是军饷上了船,沿途必定不敢有停靠码头装卸货物之举,而走陆路,却大有机会可趁。
“无论如何,等到这头的事务处理完毕,我们仍是先去秦凤路。”百花沉思了片刻才道,“若不是那伙山匪吞没了军饷,口供一定有矛盾的地方,利益相关的秦凤路官员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这事儿一点水花也没见着,想来是被秦凤路的人按下了,无论这批银子是什么时候被换成了铜锭,秦凤路的人都摘不干净。”
狄青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以示赞同,忽而又转头含笑望着她:“阿皎的意思,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秦凤路?”
他原以为只能送她到随州,而后便是各自行事,待到再回汴梁了才能相见,如今听出了这番意思,自然是喜不自胜。
一个不自胜,就将昨夜在心里默念了成百上千次的名字叫了出来。
百花闻言顿时红了耳根,别开眼去,佯作不在意似的:“是我和王大人提的军饷一事,如今大理寺派了人来,我理应跟着你们一道去。”
“哦?”狄青心情颇好,俯身低笑,“那随州也不能逗留了,因为大理寺的人会来,阿皎理应和我们去大冶查处私铜。”
他一口一个“阿皎”叫得倒是顺口,殊不知一声一声都像石子一样投进她心里。
百花咬了咬牙,昂首笑道:“狄钤辖巧言善辩,如果不上战场,倒是可以去考个状元。”
狄青双目灼灼,含笑道:“是公主理亏了。”
她长长的睫毛像岸边的芦苇,盈盈眸子比水波还要宜人几分,他像是坠入寒潭一般不能自已地低下头去。
离那双欲语还休的眸子越来越近,他口中的字句也轻如喃喃自语一般:“不对,阿皎不是想讲道理,是......”
百花怀着热切的期盼和强烈的抗拒,神思不停地拉扯着。
这是扬汤止沸。
这是饮鸩止渴。
她急促地呼吸着,终于在窒息之前后退一步,低头扔下一句“船舱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转身推开门便跑出去了。
江风清清爽爽地透进来,渐渐吹散了满室的温热。
狄青站在原地,阂眸深吸了几口气,料峭的春寒终于让他周身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下来。
他扪心自问,纵然心生爱慕,却不曾有过半点非分之想。
可方才,怎么就是忍不住......
...
从颖川府到蔡州乃是顺流而下,走得极为畅快。
方才升起的春阳暖暖地洒在身上,正好溶解了风里的凉意,水面上波光粼粼,两岸已有萌生的春意,鲜嫩的绿色渐渐爬上田埂来。
百花站在船头,迎着这风,静默无言地看着这天地。
身后渐渐有脚步声传来,方才还一味调笑那人终于换回了一本正经的语气,却仍是满含关切:“这里风大,冷不冷?”
百花摇了摇头,笑道:“大夏国没有大江大河,我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看一看这船上的景致,也算是体会过烟花三月下扬州的乐趣了。”
两人心有灵犀似的,绝口不提方才的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我也很少坐船。”
“等到查完了案子,我还想看一看江上的夜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也不知道春日里能不能看到漫天的繁星。”
狄青笑道:“汴梁漕运发达,坐船又非什么难事。若是春日里看不到繁星,就等夏天来了,再乘船游玩一次。”
百花昂首迎着春风,轻声笑道:“等不到夏天来,我就该走了。”
这一走,大约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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