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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诞节,内苑宫宴,除了王公贵族,前朝重臣也在受邀之列。

张元虽负才自矜,在这宴席上却是与宗室皇亲同坐,总有些不可言表的卑弱之感。

众人攀亲带故地说着家长里短,他插不进嘴,也没那兴致;而谈及广开和市却是关乎国运,他一听便坐直了身子,朗声诘问道:“公主借献礼的由头插手朝政,只怕于理不合。”

楚清听他忽地不冷不热倒插一句,讥讽道:“从前献铁鹞子的时候,却没听见张大人说于理不合,怎么如今倒想起来了?”

李元昊朗声道:“这也无妨,不过开和市一事牵连甚广,可有拟定草案?”

百花娇娇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张大人这话倒提醒我了,今日本是献礼,陛下若是允了,臣侄只消拼力为之,拟奏中即便有不合宜的,便自行向诸位大人讨教;若是还不能从中取足三百万之数,那便只能请父王补上了。”

众人听了都是笑,又见安亲王起身道:“小女顽劣,做事也没个定性;但臣弟私心里不想她去战场上受苦,能将她打发去扶持边贸,即便分文无收,这三百万臣弟也认了。”

满殿哗然,皆是感叹安亲王豪气。

张元听这一句,却如醍醐灌顶——若百花公主能借和市一事从战场上退下来,他便有了可乘之机。

如此想定了,他便佯怒道:“安亲王若要一掷万金由着公主胡闹,那张某也无话可说。”

话音一落,四周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此事有关朝政,后妃前臣都打定主意不吭声,幸得成亲王出来打圆场,乐呵呵道:“臣弟打小看着百花长大,觉得她甚是乖巧懂事,想来不会在这等大事上胡闹;皇兄若是担心,便请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从旁协助,这三百万缗实在是稳赚不赔啊。”

众人听了也都交口称是。

李元昊思索良久,拍案道:“在外征战,便不可事生产,我大白高国有数十万将士,供养一项耗费巨大;广开和市、重建边贸,是解朕心头大患。”

“百花这份贺礼,甚好!”

众人忙起身相贺,又是对着百花交口称赞。

含山于这喧闹中起身上殿,气定神闲地福了礼,笑道:“看完了妹妹的贺礼,外头的天也擦黑了,还请陛下、娘娘移步太液池,也瞧一瞧含儿的薄礼。”

...

太液池位于前朝后宫之见,值此盛夏的时节,已是接天的莲叶层层叠叠、出水的芙蓉亭亭玉立了。

内侍宫女沿路打着灯,引着众人往太液池便去,还不及走近池边,便听得筝鸣之声。

野利皇后见李元昊停了步,正欲开口相问,却见他轻轻举起手来,示意众人不得出声。

顺着李元昊的目光望去,只见花叶月风中有仙子独舞——

其风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如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侧耳细听又有铮铮嗒嗒、叮叮当当之声相和。

众人一时都看得痴了,人人皆屏息凝视、沉醉其中。

百花不知怎的心中忐忑至极,只得死死抓住楚清的手。

不知过了几多时日,四周叮鸣之声骤停,众人如梦初醒,听得李元昊朗声笑道:“是哪里的歌舞伎,上前来。”

片刻之后,果真有一女子从藕花深处飘然而来,行走间如腾云驾雾一般轻盈,铮嗒叮当之声随其步伐而和,众人这才瞧见是她足上木屐敲打栈道、裙角金铃交相碰撞之故。

那女子盈盈走上前来、福身下去,却不回话,众人心神未定,又见李元昊上前一步到那女子跟前,笑道:“你这是,跳的响屐舞?”

百花定定地瞧着那女子,屏息凝神等着她开口,却见含山上前一步道:“没有千缸共鸣、铃屐相和,这还算不得响屐舞。”

李元昊早已倾心忘情,再上前一步扶起那女子,见她眉梢眼角皆是说不尽的风流神韵,不禁叹道:“西子再世,见此响屐舞也当自惭形秽;太液池旁荒凉,正合重建馆娃宫。”

那女子悠悠开口,声线黄莺出谷一般:“奴待罪之身,不敢污蔑圣听。”

李元昊朗声笑道:“贺兰乌铎之罪,不该累及后人。”

...

月儿银钩似的挂在天幕中,太液池水域辽阔,其上数百顷的荷叶高低错落,间隙中可见荷叶清雅柔美、亭亭而立。

女子如墨的长发同夜色融为一体,纯白的纱衣好似花瓣裁出一般,她静静地低着头,仿佛岀离尘世之外。

夜色深重,众人得闻其声而不得见其人,此时听得李元昊这一句都是心中大震。

人群中似乎有人在说是天香楼贺娘子,楚清伸手去拉百花,才惊觉她微微颤抖着、掌心冷汗涔涔。

皇后忿然作色,冷冷道:“贺兰乌铎谋图不轨、累及全族,先帝的诏令尚存,还望陛下谨言慎行。”

李元昊不以为然,笑道:“贺兰氏族已无男丁,也算是自食其果了,如今只剩下些老妇幼女,实在不必赶尽杀绝。”

野利遇乞上前跪拜道:“皇后娘娘心系国本,还望陛下......”

李元昊浑然不理,只背对着众人厉声道:“传朕口谕,凡贺兰族人,往后可脱离贱籍、自谋营生。”罢了又搀起贺兰娘子,道:“清晖阁宁静雅致,可赐予美人暂居。”

...

皇后只推说不胜酒力,带着内侍婢子离席而去。

众人心知肚明——陛下有了美人在侧,麟德殿的晚宴歌舞自然也没了意思——因而一个两个都识趣地告了请出宫去。

待到走出几百步、四周人少了些,楚清这才拉了百花到一旁,急道:“她疯了?把贺娘子送到陛下跟前,得罪了皇后娘娘,惹出一摊子污蔑皇室的流言,对她有什么好处?”

百花思索片刻,抬头道:“横刀夺爱的畅快,算不算好处?”

楚清惊呼出声:“是赏花宴那日的闲话被叶朗赭听了去?”

“若非如此,叶朗赭也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内苑。”百花喃喃道。

“若换作我是她,定不会怂恿含山将贺娘子送到御前,反而要千方百计地将她留在我哥哥身边,”楚清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合情理,“借此毁我忠勇侯府名声,再断了安亲王府结亲的念头,岂不是两全其美?”

百花听着心里发怵,死死捏着楚清的手有些发白。

楚清何时见过她这样失态,掰开她的手握住,轻声道:“叶朗赭从来就是个眼皮子浅的,是我多心了。”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昭训门,只见李元昇和韩璋等在一旁,不知正说些什么。

韩璋远远地瞧见自家娘子,忍不住上前几步来迎,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黎廷吃多了酒,告罪先回府了。”

楚清佯作无意笑道:“叫他贪着御酒,明日我定要好好奚落他一番。”

百花笑着打掩护:“今日的酒醇厚得很,似乎比家里的更醉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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