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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昊生在五月初五,正是邪佞当道、五毒俱出的日子。

秦人以端午生子为不详,据《风俗通义》,“五月初五生子,男害父,女害母”。

直至战国时期,靖郭君田婴有贱妾五月初五生子,违令扶养至成人,名之田文;靖郭君始知、大怒而欲杀之,因“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父母”,田文抗之曰“受命于天则忧而无益、受命于户则高其户”而免于难。

时日一久,天下文人皆以田文明智忠信、宽厚爱人、尊贤重士,趋往归附,秦昭王、齐闵王先后拜之为相;田文合纵攻秦、振达贫穷,令天下“闻齐之有田文,不闻有齐王”——史称薛公,又号孟尝君。

此后,又有晋征虏将军破百年之寇、复千里之土,令流言如云烟散。

数百年后,李元昊降生,民间传言为金刚转世、以镇邪毒。

虽是如此,一入五月,兴州城里家家户户仍是争相挂起了艾叶菖蒲,雄黄酒更是早早售罄。

因着宫里有宴席,含山辰时便早起大妆,挑了件鹅黄底子团绣烟霞粉芍药的宫装,衬得人说不尽的甜美俏皮。

她如今已定了亲,正要趁着出阁前的日子好好任性几日。

瞧着镜中人也如含苞的芍药似的,含山颇有些惆怅:“往后也不能穿这样娇嫩的颜色了。”

青柳正在替她系着宫绦,闻声笑道:“公主生得这样娇俏,任它什么颜色也穿得。”

含山闻言颇为自得,又瞥见粉杏挑的钗子,冲她道:“这支步摇已戴过几次了,寻个机会给了人罢。”

说话间怀亲王妃进来瞧她,正听得这最后一句,笑道:“定亲时野利娘娘送了一支攒珠石榴籽的步摇,粉白相间、亮眼得很,要论起珍稀新巧也是顶好的。”

粉杏闻声便去里间寻了这一件出来,含山瞧着步摇鎏金、明珠生辉,果真是个好的。

怀亲王妃替她簪上、怅然道:“崔府是书香门第,崔老太爷又是治学大儒,往后你的衣裳首饰都得重新置办,千万莫要露出轻浮的模样,免得落人口舌。”

含山满了十四便和国子祭酒崔家定了亲。

崔子怀是闻名兴庆府的翩翩佳公子,含山在国学院学习新字时也得他多方照拂,心里早已中意了。

虽则国子祭酒只是从四品的职官,怀亲王却亦十分中意——

一则,以怀亲王府如今的势头,若与高官重臣结亲,难免受人揣测;二则,崔府书香门第声名在外,崔老太爷要提携崔子怀也名正言顺;三则,如今陛下重视国文,若能在国学司有一番作为,要挣个功名荫封倒也不难。

含山二月里满了十六,崔家半月后便派了人上门纳征请期,定的吉日在五月底,眼瞧着也不远了。

含山瞧见母亲的眼神有些暗淡,心中也生出些感慨和不舍,两人拉着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出了门上了车辇往宫里去。

老国主病亡,李元昊即位后便按礼守父孝,免了一切庆典;尔后又是南征北伐、戎马倥偬,尔后又再入母孝......

一来一去竟等到五年后才得贺这一回诞节。

筵席设在麟德殿,皇亲贵胄尽是携眷出席。

含山到时,殿内已摆满了三尺宽的黑檀木小几,许多人已落了座,正襟危坐、侧着脸与旁人交谈。

在座众人瞧得怀亲王一行到了,忙起来行礼,目送三人落了座才坐又闲话起来。

含山刚理好衣角坐定,听得殿内忽得静了,她抬头望去——

只见一少女着绯色的短衣裙裤,衣裙皆用银白锦缎镶了边;腰上束着明光细网甲,长发用红绸高高束起,带了纯银的春胜,此外再无赘饰。

片刻之后四周有些窃窃私语。

新任枢密都承旨、没移夫人是年后才入的京,各贵亲府上还没来得及一一走动,骤然见了难免有些眼生,忍不住低声问赏夫人这女子是哪家府上的。

赏夫人又凝神瞧了那女子片刻。

是百花公主吧?虽穿着行装,却与几年前冬狩时大不一样了。

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四肢纤细,面容也脱去了稚气;两弯黛眉色若远山,细长舒扬、清丽舒朗,一双眼眸形似桃花,蓬勃鲜艳、神采飞扬——正是芳泽无加,铅华不御。

成亲王妃虽是一日日地看着百花出落得标致起来,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句。

含山却是冷哼一声,往一旁瞧那龙凤描金盘柱攒盒,又低头饮茶。

...

众人目送着百花入了座,才说了两句话,又瞧得內侍已上了殿、便缄了口,正好闻得殿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鸣鞭。

李元昊上殿时,瞧见他的子民乌泱泱跪倒一片,心头畅快舒坦得很。

众人齐声贺了寿,便退回各人的坐席上,內侍早已抬了百官送的贺礼候在外头,听着礼官唱名的声音一一抬入殿内,与李元昊看过,再抬下殿去。

“怀亲王府含山公主,献万寿紫檀屏风一幅。”

含山不动声色地饮茶,嘴角却是随着这一声唱名微微泛起几分得意。

宫人抬着屏风从殿中走过,众人见那紫檀木不过是做的框座,屏面却是用的银白云缎;缎上用金线满满地刺了绣,看似颇有机巧。

那屏风抬得近些,李元昊亦瞧见屏风上的绣样,难免心生好奇,示意宫人停下、又笑问那屏风有何巧妙之处。

含山起身走到殿中,盈盈福了身,笑道:“是国学司诸位大人的贺礼笔墨,含山借花献佛,用银丝金线绣成了屏风。”

李元昊闻声起身下了台阶,走近了细细地瞧,待到瞧见上面数十首国文所书的贺诞诗,一时龙颜大悦,指着含山连声说好。

野利娘娘今日也是锦衣盛妆、容光焕发,瞧得此物笑道:“含山公主送的这份礼,却是怀亲王府同国子祭酒两处的心意呢。”

含山颔首浅笑、大大方方道:“是崔大人的奇思并国学司诸位大人的心意,含山不过借花献佛了。”

崔老太爷向来谦和,起身揖礼道:“如此说来,我等亦是借花献佛了;野利大人披肝沥胆创国文六千余字,我等拙诗不过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野利仁荣听得这一句,忙起身还礼,连称不敢。李元昊开怀笑道:“两位爱卿皆是社稷之臣,不必谦虚。”转头又吩咐內侍,“谟宁令的贺礼,拿来给孤瞧瞧。”

礼官朗声道:“谟宁令野利大人,献国译《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一部。”

殿内众人闻之哗然,大夏国盛行佛教,举国皆知金刚般若波罗密经艰深晦涩,正是“金刚难坏句义聚,一切圣人不能入”。

成亲王忍不住打趣:“此经乃大乘佛法,内涵颇深,可见是谟宁令亲译的了。”

野利仁荣大笑,再拜曰:“金刚经所言无我、无执、无常,可打破无明业障,微臣私心以为当为读经之首选;只可惜理解粗浅,以此拙作为礼,还请陛下笑纳。”

李元昊接过书来随手翻开,只见工整排列的尽是大夏国文、通篇不见一汉字,雄心豪情油然而生,朗声笑道:“我大夏国文已有六千余字,可译百家之言,可载千秋功业!”

众人起身附贺了,野利仁荣又道:“微臣还有一书,也请陛下过目。”

说话间李元昊已回到主座上,瞧见野利仁荣从身后卫侍处接过一匣子,倾身向前问道:“这又是何宝物?”

内侍捧了那匣子来,李元昊瞧那檀木油润厚实,内里装的本子也是装帧精美。听得野利仁荣道:“这是百花公主献给微臣的谢师礼,此书别出心裁,微臣不敢独占,借此机会献与陛下。”

含山此时恨不得咬碎银牙:本是她献的贺礼博得满堂彩,不知怎的竟让野利仁荣得了好;偏他还抓着不放,引得众人齐齐地望着那小蹄子,现下哪还有人看她一眼。

“上回宋使来朝,瞧见百花去岁书的‘中正仁和’匾额,亦是赞不绝口。”李元昊翻开那书,一眼便瞧见字体洒脱、忍不住同野利氏感叹;再看又有汉文国文各成一列,疑惑道:“百花,你且来说这书如何习读。”

百花起身走到殿中,笑道:“臣侄拜野利先生为师以习党项语,先生教我以汉字拟党项音,后又授以国文。六年来,臣侄每习新字、归而记之,都以国文为首、后附汉义,再注音切、再注汉音,日复一日就成了这厚厚一本。说来不过是手札,实在是献丑了。”

野利仁荣补充道:“藉由此书,我党项人可习汉字汉学,汉人亦可读我河西字。”

“妙啊!”崔老太爷抚掌而笑,“如有此书!何须老朽尸位素餐以授国文!”

百花闻言惶恐,拱手拜道:“此书不过作辞海之用,怎可与先生传道授业解惑相较。”

李元昊亦是大喜,笑道:“今日宴毕,便将此书付印,也将我诞辰之乐扩及天下众人同享。”

“只是不知这书可有篇名?”野利娘娘笑道。

百花道:“此书不过献给先生,也就不曾取名,臣侄私下唤它《国汉合时》。”

李元昊抚摸着书脊,颔首道:“这书开本小巧,可单手持之,依孤之见,便叫《掌中珠》了!”

话里话外虽是说书,目光却是望着百花,眼里全是欣赏和惜爱。

赏夫人闻言一挑眉,侧过头去低声同没移夫人道:“这哪是书名,是昭告天下,百花公主是大夏国的掌中明珠。”

没移夫人早已听过百花公主才学过人,哪里知道厉害如斯,忙含笑附和,心里盘算着何时去安亲王府上拜访一遭。

...

瞧过这一件,其余的贺礼便显得平平无奇,唯有忠勇侯府献上一对光亮硕大的牦牛角,才教李元昊动容,赞道:“凭此牛角,可见牦牛健壮雄姿!”

黎廷笑道:“那牦牛的确不是凡物,魁梧健壮、土人观其骨齿已是廿五之龄;虽是垂垂老矣之际,却仍有酣斗数名勇士之力!”此言一出,殿内皆是惊叹。

礼官沿着名册唱罢,俯身禀道:“仍有百花公主贺礼一份,不得入殿。”

李元昊下旨道:“今日不拘这些,甲胄弓兵也不禁了。”

百花上前揖拜:“还请陛下移步殿外观礼。”

野利娘娘瞧她今日一袭劲装,早已奇了:“百花今日不穿宫装,莫不是要献艺?”

百花眼波一转,却不答她,仍笑道:“请陛下、娘娘移步殿外一观便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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