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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四宝店出来之后,王家屏、许国皆是沉默不语,一边低眉思索着,一边继续往前走去。
这掌柜的一番话,对于他们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一点,他们真的从未见过,谁如此捍卫向朝廷缴税的权力,不管是地主,还是百姓,
走得好一会儿,王家屏突然深吸一口气,道:“我可算知道,为什么郭淡如此低调,虽将这里治理的井井有条,但却一点威信都没有,其原因恰恰就是因为他与普通百姓拥有一样的权力,缴纳一样的税,如此一来,他那‘契约体系’才令人信服啊。”
许国点点头道:“正是此理,倘若他手握大权,高高在上,拥有一切特权,那么他这一套规矩,反而无法执行。”
王家屏叹道:“他这一招无为而治,可比你我得境界要高得多啊!”
许国点点头,只觉自惭形秽。
“姜泰符!”
听得一声喊,姜应鳞偏头看去,只见一位中等身材,留着山羊胡的文士站在街边笑吟吟得看着他,不禁欣喜道:“薛文清。”
薛文清抚须一笑,快步走上前来,拱手一礼:“不知泰符何时来卫辉的?”
姜应鳞回得一礼,道:“今日刚到,薛兄近来可好?”
薛文清苦笑道:“倒是不怎么好啊。”
姜应鳞微微一愣。
薛文清道:“寒舍就在这附近,若是泰符不嫌寒舍简陋,不如去寒舍一叙。”
“那就打扰了!”
姜应鳞拱手一礼。
这薛文清卫辉人士,曾与姜应鳞同在陕西任职,二人是臭气相投,但因后来不肯与其他官员同流合污,受到排挤,愤然辞官回乡,教书育人,当然,他们薛家可也是卫辉府的大地主,他回到家倒是吃穿不愁。
来到薛文清得宅院里面,薛文清为姜应鳞倒上一杯茶,又道:“泰符为何突然造访卫辉府?”
姜应鳞笑着摇摇头道:“还不就是为了那郭淡,如今卫辉府已经没有官府,朝廷当然也不放心任由郭淡胡来,故而会一直派监察御史前来监督,我这回也是奉命前来。”
薛文清点点头,神情显得有些怪异。
姜应鳞问道:“薛兄方才说过的不怎好?究竟出了什么事?”
薛文清叹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是刚刚从开封回来,原本我都打算将这宅院和田地都卖了。”
“哦?”
姜应鳞道:“这是为何?”
薛文清尴尬一笑:“也是因为那郭淡,当时我听到朝廷竟然派一个商人来接管卫辉府,气得几日未吃得下饭,我们读得是圣贤书,堂堂一府,怎能交予那唯利是图得商人,故而我一直都在上书朝廷,请求朝廷撤回成命,在无果之后,我便去往开封府,可不曾想.....。”
姜应鳞道:“不曾想郭淡竟将卫辉府治理的井井有条。”
薛文清懊恼道:“这回我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唉.....!”
说着,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他一直都非常珍惜自己的名声,他起初认为皇帝太离谱,你派个太监也就算了,毕竟太监还有官职在身,勉强还能算是名正言顺,你竟然派个商人来,真是比桀纣还要昏庸无道,期间他可没少骂万历,可没想到会是这结果,这脸打得,真是令他懊悔不已。
姜应鳞皱眉道:“关于卫辉府现在的情况,我也没有看明白,我方才去询问过,有很多拥有免税权的士绅、地主,如今也都缴税,这可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薛文清摆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他们其实还是免税的,只因如今一个人一年只需要缴纳一两二钱的税,如他们的夫人、女儿自然不需要出去做事,那本就不用缴税,故而导致很多免税的士绅,都主动要求缴税,因为这还能博个好名声,只不过他们雇人和立契的话就得缴不少税。”
姜应鳞笑道:“薛兄,你知我性子直,不会拐弯抹角,以前他们可都是想尽办法借用免税特权,兼并土地,隐匿税收,如今郭淡只是将地税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他们为何不想办法不缴这税,是怕了郭淡吗?”
薛文清摆摆手道:“如今已经废除佃农制,又有很多大富商来此做买卖,他们可都是要雇人的,谁若不缴税,那么自然也不会有人上他们家干活,如今卫辉府可不愁没活干。
另外,这不缴税比缴税的损失更大,那些作坊里面的丝绸、棉花,酒楼里面青菜、家禽可都是从他们那里买的,他们若不缴税,那谁也不会与他们合作。
郭淡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他没有让地主拿更多的钱出来,去分担百姓的负担,而是让百姓赚到钱的同时,让地主赚更多的钱,故而他的‘契约体系’才会得到大家得拥护,就这一点,我看朝中大臣,多半都比不上他。”
“原来如此。”姜应鳞彻底明白过来,又看向薛文清道:“听薛兄的语气,似乎对郭淡已经是心悦诚服。”
“这我也不能否认。”
薛文清道:“虽然如今的卫辉府充斥着铜臭味,每个人都想挣更多的钱,但与公正、平等共存,借用郭淡的话来说,只要你不违法,你赚再多得钱,那就是你应得的,无可厚非,比起以前的卫辉府,我倒是更喜欢现在的卫辉府,故此我又回到这里,只可惜.....。”
说到这里,他嘴角突然露出苦涩得笑意,“也不怕泰符你笑话,前些天,我本也想去诉讼院做事,出一份力,维护这卫辉府的公平、公正,却被他们拒绝了。”
姜应鳞好奇道:“这是为何,以薛兄的品行和才华,若都不能去诉讼院,那我看着整个卫辉府能去那里做事得,也是寥寥无几啊!”
“不敢,不敢。”薛文清摇摇头,道:“根据‘契约’而言,诉讼师必须郭淡来任命,而任何曾今反对过他的人,都不能进入诉讼院。”
姜应鳞道:“他这是公报私仇,薛兄为何还对他推崇备至。”
薛文清道:“因为他的理由,令我心服口服。”
“什么理由?”
“就是我方才说得,当初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顾百姓,仅以其商人身份,就否定了他,试问如此品行,又如何能胜任这诉讼师。”
姜应鳞一时哑然无语。
这理由确实没得辩,倘若一个商人和一个书生出现在同一个案中,以你以前的所作所为,你肯定就是偏向书生,这种人怎么能担任诉讼师。
那方逢时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突然向一旁的吴观生道:“你带我去军营看看。”
吴观生讪讪道:“回禀尚书大人,军营里面没人,士兵都在外面执勤。”
“都在外面执勤?”方逢时惊讶道。
除非打仗,否则的话,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军营出现没人的情况。
吴观生直点头道:“这都怪郭淡为人太势利,他就不允许人家闲着,只要拿了钱,就得去做事,如果没有别的任务,也得去修河道。”
方逢时皱眉瞧他一眼。
吴观生赶忙改口道:“因为最近来往商人多,而卫辉府的边境也不安生,故此士兵们都出去执勤了,留下来的,也都在城门、码头驻守。”
方逢时如今也知道,就卫辉府这种情况,谁不想来,问道:“你们如是和对待那些想来卫辉府的百姓?”
吴观生道:“目前还没有具体说法,所以我们只能尽量得驱赶,不准他们进入。”
方逢时点点头,道:“这还这是个问题啊!”
不知不觉中,到了傍晚时分。
温泉阁。
“真是舒坦啊!难怪这么多人上这来。”
张诚慵懒的躺在塌上,左右两边两个少女捏着他那老胳膊,老腿,看着窗外的日落,舒坦的是直呻吟,又向身旁躺着得郭淡道:“郭淡,咱家在这里花的钱,就不用你破费了,免得坏你规矩,小杰那边会帮咱家给的。”
郭淡苦笑道:“內相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卫辉府没有义务招待官员,但我个人是我个人,这不碍事的。”心想,就你一个太监,在温泉阁,你就是想消费,你也没这能力,这能花多少钱。
“免了,免了。”张诚摆摆手,道:“你要为咱家破费,说不定王家屏他们又会有意见,平添麻烦。”
方才关小杰一直都在招待他,也告诉他,那胭脂作坊有多大,这点钱九牛一毛而已。
正当这时,陈旭升突然快步走过来,“启禀內相,我们童队回来了,王大学士请內相和郭淡过去议事。”
汲县与滑县是相邻得,从其门镇赶回来,骑马得话,半日都不用。
张诚如此正舒服着,哪里想起身,道:“咱家只是过来看看的,又不是来管事的,郭淡,你自个去吧,咱家想睡一会。”
“是,那我就先过去了。”
童笠回来,王家屏请他们过去议事,当然讨论是关于其门镇械斗一事。
等郭淡来到军营,童笠便告诉郭淡,其门镇的小法院,直接判定参与械斗者都是正当防卫,故而都无罪释放,并且还将责任推倒官兵身上,这是你们的任务,怎么由百姓来做这事。
法绅就是当地乡绅,如果是境内邻乡械斗,当地法绅就不能参与审判,是要避嫌的,但下河村归大名府,故此当地的也可以审,而且只审自己人,那当然是无罪释放。
“虽然不归我管,但我觉得是合情合理的。”
郭淡直点头。
王家屏微微摇头,但也不好说什么,这错确实在下河村,你没事跑别人家来干嘛,道:“郭淡,此事虽算不得大事,但也不可忽略,卫辉府如今由你接管,情况非常特殊,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理与邻州的关系?”
郭淡道:“各位大人,我只是一个商人.....。”
“我们知道你是个商人,你不用老是挂在嘴边。”许国粗暴得打断了郭淡的话,如今他听到这句话,就觉得脸疼。
郭淡讪讪道:“我的意思是,我只管卫辉府,其它州府的百姓,跟我无关,他们要是进入这里,又没有户籍,这不好管理,我肯定是不准他们进入。”
方逢时道:“但你未必拦得住啊!”
郭淡道:“那倒不一定,他们来这里,也只是想找活干,我让他们找不到活干,他们就不会来了。”
王家屏道:“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郭淡问道:“那大人说怎么办?”
王家屏皱了皱眉,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的卫辉府与其它州府差距太大,尤其是对百姓而言,人家肯定往这边跑,这一跑就会出问题,卫辉府也不好管理,其它州府税收也会减少,关键那些县官也尴尬。
“要不这样.....。”郭淡突然开口道。
王家屏赶忙问道:“怎样?”
郭淡道:“我跟那些商人商量一下,顺便承包周边县城的一些税收,如此一来,既减少了那些百姓的负担,又让那边官府更容易收到税。”
许国惊诧道:“这如何顺便?”
税收是国家首要问题,怎么在你嘴里就成顺便了。
郭淡道:“根据朝廷目前的税法,百姓们都得拿着银子来缴税,故此有很多人故意囤积银两,借此压榨百姓,这无疑增添了百姓的负担,也令当地官府非常头疼,因为官府得向朝廷缴纳银子。
我们卫辉府可以周边临县达成协议,我们以合理的价格收购当地百姓手中的丝、棉花等原料,然后由我们直接将银子支付给当地的官府,算是他们缴纳的税,只要百姓的负担减轻了,他们自然不会往卫辉府跑了。”
王家屏、许国听得眼中一亮,这法子还真是妙,三者都从中得利。
姜应鳞突然道:“这么做倒不是不行,但是其它州县会不会认为你们卫辉府侵犯了他们的管辖权。”
郭淡道:“要是他们这么想那就算了,我是看他们穷,就当是做做善事,他们若还不愿意,那我干嘛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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