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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几个人说完这话以后,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气。

几个人不是官宦子弟,就是大户公子,对大宋文制的了结,远比一般人要深刻。

再加上他们在河西历练了几年,对大宋文制的了结就深入了。

从太祖皇帝赵匡胤定鼎到如今,大宋历任四位官家,其中三位官家,在文制方面下了苦功。

在他们共同努力下,大宋文制已经融入到了大宋的每一个角落。

大宋的文制已经定了形。

已经定了形的东西,想要搬过来,十分艰难。

李太白在《蜀道难》中提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革新文制,比上青天还难。

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在革新兵制的时候,用的是春风化雨的手段,没有掀起多少波澜,让不少人错误的以为,革新制度十分容易。

可事实上呢?

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在革新兵制前,若是没有先用雷霆手段惩治武勋、皇亲国戚的话,你再看,他们革新是否容易?

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在革新兵制前,先用雷霆手段惩治了武勋和皇亲国戚,还是闹出了石元孙叛乱的事情。

他们若是没有惩治武勋和皇亲国戚的话,只怕叛乱的就不止石元孙一人了。

十之八九的武勋和皇亲国戚都会跟着揭竿而起。

可以说,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革新兵制,是踩在刀尖上走过去的,稍有不慎就会玉石俱焚。

庆幸的是,他们踩着刀尖走了过去,完成了兵制革新。

可文制革新,远比兵制革新要困难。

兵制只针对军中的将士,牵连到的权贵、豪门大户,大多也是军中的人。

文制革新不同,文制革新牵连到的是天底下所有的权贵、豪门大户,以及被那些豪门大户和权贵们的百姓。

对,百姓。

虽然文制革新,有八成是为了维护百姓的利益。

但百姓们在革新的过程中,并没有多少话语权。

那些帮百姓们争取利益的官员,也很难从百姓身上得到一定的支持。

有时候还要防备着那些被人蛊惑了的百姓伤害自己。

如果是兵制革新是踩着刀尖行走的话,那么文制革新就是处在刀枪剑戟的丛林当中。

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

文彦博称,他们几个人参与进去,可能有性命之忧,并不是在夸大其词,而是事实。

一旦他们跟着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一起推行文制革新,不仅仅是有性命之忧,很有可能还会众叛亲离。

因为他们几个人,不是出身于官宦世家,就是出身于豪门大户。

他们要推行文制革新的话,迟早有一日会拿自己人开刀。

自己最亲近的人。

几个人都是聪明人,都知道他们若是跟着官家赵祯和枢密使寇季推行文制革新的话,会面对什么。

所以他们坐在水池子里,闷着气,没一个人说话。

汤池里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许久以后,文彦博打破了平静,他环视众人,沉声问道:“你们……会怎么选?”

欧阳修看向了文彦博,眯了眯眼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答案……”

韩琦等人闻言,齐齐看向了文彦博。

文彦博被几个人看的头皮发麻,他硬着头皮道:“我们还年轻,我们的仕途还很长……”

韩琦等人收回了目光,一个个眉头紧锁了起来。

唯有欧阳修一人,平静的道:“先生也年轻,官家更年轻……”

文彦博急忙道:“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没必要过早的做一些过激的举动。”

欧阳修直视着文彦博,沉声道:“我知道你想明哲保身。这符合你的性子,你的性子就是那种遇事先保全自己,再顾及别人的性子。

你当着我们的面说出这些话,无非就是想说服我们,让我们跟着你拒绝先生的好意。

你担心自己一个人拒绝了先生的好意,先生会报复你。

所以你想拉着我们一起,帮你挡灾。”

文彦博被戳穿了心思,一点儿也不羞怒,反而一脸坦然的道:“我这么做有错吗?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去拒绝先生,都会被先生报复,可我们一起拒绝先生的话,先生就算要报复,分摊到我们几个人身上,我们也扛得住。”

欧阳修讥讽的笑道:“先生真要是出手,谁扛得住?你真当先生是个善人?沙州城外那片最茂盛的葡萄园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都清楚。

僧侣在西域地位有多高,你们都见到过。

他们进了河西以后有多乖巧,你们也见到过。

千佛洞内的那些僧众们之前倒是闹过一场,可是当镇西军堵到千佛洞门口的时候,那个不跪地请降。

如今河西的各个团练当中,就属千佛洞内的僧众们最勤快。”

文彦博听到了欧阳修这话,脸色十分难看。

韩琦等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沙州城外的那片最茂盛的葡萄园,那是汲取了敌人尸骨的养分。

那片葡萄园粗略估计,有五万亩,下面埋了多少尸骨,河西的人都清楚,但是没人敢说。

千佛洞内的僧众,此前不堪重压,反弹了一次。

可当镇西军堵到千佛洞门口的时候,他们立马跪地请降。

他们是怕镇西军吗?

不是。

他们的力量虽然不敌镇西军,但他们能在镇西军的封锁下,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之所以没动手,是畏惧镇西军背后的那个人。

那个杀的西域人胆寒的人。

西夏覆灭的时候,那些在河西的西夏俘虏们闹了一场,杀了一些人,逃出了河西。

此事奏到了汴京城以后,那个西域人最畏惧的人,直接派人去了元山国和青塘,命他们交出那些逃往元山国和青塘的西夏俘虏。

不到半个月。

元山国、青塘两部,将逃亡到他们境内的俘虏,一个不漏的尽数抓获,恭恭敬敬的送到了沙州城。

一些在逃亡路上被杀的西夏俘虏,元山国和青塘两部也搜寻到了尸骸,送到了沙州城。

有此例在前,千佛洞内的僧众们闹的时候,都没敢伤人。

镇西军出现在千佛洞门口的时候,僧众们连条件都没敢谈,乖乖的就服软了。

千佛洞内的僧众们之所以闹,主要是为了涨待遇。

对,就是涨待遇。

如今在河西,待遇最好的自然是最早留在沙州的那批民夫。

其次是近些年迁移过去的那些宋人。

再就是正在改头换面施行汉化的甘州回鹘人。

僧众和俘虏们的待遇是最低的。

僧众们为了涨待遇,闹了一场。

可最后到了谈条件的时候,他们屁都没敢放一个。

他们原以为,他们闹一场,坐镇在沙州的那为老相公就会出面跟他们谈条件。

但他们闹完了以后,没等到那为坐镇在沙州的老相公,反而等到了镇西军。

镇西军的出现,就代表了那个人的态度。

他们除了乖乖服软,别无选择。

文彦博几个人去过河西所有的地方,所以深知寇季的凶残。

欧阳修目光在文彦博等人身上盘桓了一二,哼了一声道:“先生的仁慈和善良,只留给自己人。对待敌人,他一点儿也不会留手。

这一点,我们在河西就看的清清楚楚。”

文彦博咬牙道:“难道我们要因为畏惧而屈服于先生?”

欧阳修冷哼道:“我从没有畏惧过先生,反而十分敬重先生。先生在河西推行的为官之道,值得我学一生。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提醒你们。

你们做什么都行,但别自寻死路,去跟先生为敌。”

文彦博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你打算帮先生?”

欧阳修正色道:“为什么不帮先生?先生推行文制革新,固然会遇道千难万险。可一旦成功了,那就是如同开天辟地的大功德。

参与到其中的人,必然会闻名天下,名垂青史。

先生是在让我们涉险,但同样也给了我们一个成名的机会,一个快速成名的机会。

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很有可能会碌碌无为一辈子。

诸位对自己的才华都十分有自信,私底下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不输给天下任何人。

如今考校诸位才华的时候到了,诸位要退缩吗?”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富弼听到了欧阳修的话以后,沉声道:“我是赞成文制革新的。大宋的文制,出现了大问题,并且已经病入膏肓,若是不趁着现在革新,继续遗留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

富弼看向了文彦博,“文兄刚才说的话,其实也没错。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错处。因为我们现在还算不上官,还没有将百姓们背在身上,所以遇事先考虑自己,很正常。

可此次恩科以后,我们就要正式的走入仕途。

到时候,文兄的话就大错特错。

我们在沙州的时候,李公常常带着我们在田间地头的观察民情。

也告诉了我们许多为官之道,以及为官的责任。

我们既然选择了出仕,自然要为百姓做点什么。”

欧阳修听完了富弼的话,沉声道:“所以你赞成帮先生一起推行文制革新?”

富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欧阳修皱眉道:“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富弼叹了一口气道:“我家中的情况,你们应该了解。真的要帮着先生一起推行文制革新的话,我首先要说服我的父亲和几位兄弟。”

富弼的家世,应了他的姓氏,富。

富家在洛阳,那是一等一的大户,家中田产多的富弼都数不过来。

富家不仅有钱,还是官宦世家。

最关键的是,富弼长的是又高又帅。

用后世的话讲,富弼就是高富帅、富多代、官多代的集合体。

富弼要帮着寇季一起推行文制革新的话,肯定要跟家里人对上。

到那个时候,他肯定难做。

所以他在帮寇季之前,肯定要先说服家里人。

欧阳修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几个人再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呼……”

许久以后,韩琦用汗巾抹了一把脸,吐了一口气,盯着文彦博几人道:“我仔细想了想,发现我们现在想这么多,说这么多,有些多余。”

几个人齐齐看向了韩琦。

韩琦坦言道:“我们如今已经身在寇府之中了,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文彦博几人一脸愕然。

韩琦继续道:“寇府是我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就算我们现在去找先生,请先生放我们出去。等春闱过后,我们还不是得到先生府上来?

先生可是今科文武试的主考。

我们只要参加今科文试,就避不开先生。

文试过了以后,先生就是我们的恩师。

我们就是先生的门生。

到时候,我们就算不是先生的人,别人也会拿我们当先生的人看。”

文彦博听到了韩琦的话,脸色十分难看。

富弼苦着脸道:“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的选?”

韩琦郑重的点头。

欧阳修却在一旁笑道:“你说的不对,你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有人帮我们选了。”

“先生……”

“不,也有可能是官家……”

“……”

富弼哭笑不得的道:“照这么说,我们从入寇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官家的人了?”

“不对,是我们将文帖递到礼部的时候……”

“天下的读书人,为了跟官家攀上关系,费劲了心思,我们什么也没做,就成了官家的人,我们是该哭,还是该笑?”

“谁叫我们聪明呢?”

“自吹自擂,不害臊吗?”

“……”

欧阳修、韩琦等人发现了自己没得选以后,反而变得洒脱了不少。

几个人互相调笑了一番,然后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文彦博。

“文兄还是不甘心?”

欧阳修似笑非笑的问,似乎准备调笑文彦博。

文彦博丧气的道:“我不甘心,有用吗?”

欧阳修笑道:“文兄既然知道不甘心无用,自然也应该明白,愁眉苦脸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如跟我们几个一起玩乐一番如何?”

文彦博瞥了欧阳修一眼,没好奇的道:“我没那个心情。我现在必须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保住我们几个人的狗命。”

欧阳修等人皆是一愣。

欧阳修率先拱手道:“那就有劳文兄了,真要是有大难临头的那一日,我的性命就托付给文兄了。”

“多谢文兄……”

“多谢文兄……”

“……”

“彼其娘之!”

文彦博气的直骂娘,他觉得欧阳修几个人在奚落他。

他嘴上说的话虽然自私,但他心里还真在乎这几个同窗,所以确确实实在考虑大难临头的时候,如何保住他们所有人的狗命。

毕竟他现在还年轻,胸膛里还有一些血气。

文彦博思量了许久,也没有思量出一个好的法子保命,他略微有些丧气的对欧阳修等人道:“时间太短,想不到好法子。真要是到了大难临头的那一日,你们就带着家人往河东走。

到了河东,我想想办法,安排你们举家出海避祸。”

欧阳修等人略微一愣,觉得文彦博这话说的有些大。

富弼撇撇嘴道:“文兄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可听说了,朝廷在东海设立了镇东军,虽然人数不多,可皆是虎翼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

一般人出海,可瞒不过他们。”

文彦博幽幽的道:“我爹是河东转运使……”

富弼等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文彦博是跟着大儒史炤入的汴京城,史炤向来节俭,所以作为史炤的弟子,文彦博过的也很节俭。

文彦博在文昌学馆内遇到了什么事情,都是史炤在处理。

所以富弼等人并没有见过文彦博的家人,只知道每到开春,他家里人会派人送给他一些交子,供他日常吃喝用度。

文昌学馆内的学生们,非富即贵,又有寇准这种当世圣贤坐着。

文彦博也不敢拿家世出来压人,生怕给自己父亲招惹上祸端。

毕竟,他在文昌学馆内拿家世压人的话,很有可能会闹到寇准面前。

以寇准那嫉恶如仇的性子,肯定会惩治他一番,顺便让人去照顾照顾他爹。

久而久之。

富弼等人都以为,文彦博只是一个普通的富户家中的子弟。

却没想到,他爹居然是一方大吏。

“狗日的!还钱!”

短暂的平静过后。

富弼率先爆发,向文彦博扑了过去。

作为同窗以及至交,富弼在察觉到了文彦博是‘普通富户’出身以后,没少在钱财上照顾文彦博。

虽然文彦博每次都推辞了,但富弼还是强硬的塞给他。

文彦博的客气,富弼只当他是好面子。

如今文彦博身世暴露,富弼才意识到,自己当傻子当了好些年。

富弼一声大吼,就扑倒了文彦博。

欧阳修等人也加入到了其中。

最终,文彦博被迫答应了富弼、欧阳修等人,请他们在汴京城最大的花楼里玩乐一个月,以赎他的罪过。

几个人玩闹了一番后,换上了干爽了衣服,出了汤池。

他们摇身一变,从一个个老农,变成了翩翩佳公子。

出了汤池,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有人在对视。

几个人略微一愣,凑上去仔细听了一下,就听到了苏洵张狂的声音。

“寇府内,论作诗,除了寇枢密和那个黑炭头……”

“哼!”

“还有赵公子,就没人是我的对手。”

“哼……”

“……”

苏洵张狂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声怪异的‘哼’声。

之所以怪异,是因为那‘哼’声有点不男不女。

让人听着十分怪异。

欧阳修等人听到了苏洵的声音,对视了一眼。

欧阳修笑道:“是小苏洵……”

文彦博撇撇嘴道:“他又仗着自己那点小聪明去欺负人了?”

韩琦点点头道:“应该是……”

富弼嘿嘿一笑,“他可说了,寇府内,除了先生和一个黑炭头,还有一个赵公子,没人是他的对手。”

韩琦撇嘴道:“他是皮痒痒了……”

“一起去会一会小苏洵?”

欧阳修一脸恶趣味的邀请。

文彦博等人毫不客气的点头。

“走……”

寇府。

前院,小花园边上。

苏洵那叫一个得意,仰着脑袋,骄傲的环视着周遭所有的士子。

冬日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寇府前院小花园内,刚好种植了几株梅花。

苏洵路过此地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几个士子在咏梅。

于是乎他就主动凑上前,加入到了其中。

痛痛快快的教训了一番士子们,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天才。

如今这群士子被他打击的垂头丧气的,他看着十分有成就感。

就在苏洵志得意满的时候,一道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路过此处,听闻有人出言不逊,特来一会……”

苏洵听到这声音,一边回身,一边不屑的道:“何人如此大言不惭……”

回过身,看到了缓缓向他走来的欧阳修等人后,苏洵志得意满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娘哎……”

苏洵惨叫了一声,二话不说就要逃离此处。

狗日的,这群牲口怎么回来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一声?

苏洵跑了几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匆忙回身,拉起了正在一旁看热闹的赵絮,一起往外跑去。

欧阳修等人见苏洵跑了,先是一愣,然后捧腹大笑。

富弼恶趣味的在后面喊道:“小苏洵,你跑什么,你不是说寇府内没几个人是你的对手吗?过来我们较量一番。”

富弼一个劲的在挽留苏洵,苏洵却根本没停下来的意思。

他拉着赵絮一路跑出的前院,才松了一口气。

赵絮挣脱了苏洵的手,瞪起眼道:“你跑什么?”

苏洵咬牙切齿的道:“他们回来了。”

赵絮略微愣了一下,狐疑的道:“他们?刚才那几个人吗?他们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其中有一人倒是有几分俊朗,但是比起狄青,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从他们身上没看到什么特别之处,为何你如此怕他们?”

苏洵听到这话,似乎被踩到了尾巴似的,惊叫道:“谁怕他们了?”

赵絮上下打量了苏洵一眼,哼哼着拆穿了苏洵的谎言,“你不怕他们,你跑什么啊?”

苏洵沉声道:“你不懂,他们不是人,是牲口。”

赵絮听到这话有些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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