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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六年,三月末,天气微寒。
齐安城,南城,相府街,此时难得有些喧嚣,相府街中心的徐家门口围了一堆看热闹的邻居路人。
国人看热闹的习惯自古亦然。
即使很多人都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甚至都不知道这边是哪家,可依旧还是围过来四处打听。
“大哥,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是有钱拿,还是怎么了”
“是啊,张老弟,这干啥呢?”
有人七嘴八舌问。
自然也有人热心的解答一二: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跟徐家春节前刚留学回家的那个大少爷有关,好像是那个大少爷要休妻。
人家娘家人过来找麻烦了。”
“不是好像,就是这回事!
你们几个可来晚了,我就住在他们家隔壁,今天大早上,我家那只鸡刚叫了两声的时候,南阳街的刘家三兄弟就带着十来个家丁护卫过来了,那可不是敲门,直接就拿榔头砸起门来了,看到那门没有。
上面那十来个坑就是刚砸的!
老带劲了!
那一榔头,差点没把赶紧过来开门的那个老张头的脑袋给砸碎。
你们也不用知道老张头是谁。
反正就是他们徐家看门的。
他们徐家怕丢脸,客客气气的把刘家人都请了进去,今天一早上光听他们府里吵了,还有打砸东西的声音,也不知徐家损失了多少。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住在徐家边上,与徐家向来不怎么对付的王家二房老三,王鹤鸣一边幸灾乐祸的笑着,一边解释。
解释的那叫一个热心。
亏得他家老爷子成天拿徐家那个出国留学的徐辉州数落他们二房没一个有出息的,半点比不上他。
如今可不打脸了。
出国留学又怎样?
人品差可不是留学能遮掩的。
瞧着吧。
等这事过去。
徐家名望指定得差上不少。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男方休妻,女方怎么还敢打上门了,这闹的到底是哪出啊?”
边上还有人有些迷惑。
半点摸不着头脑。
这世道休妻是少,可也不是没有,从来都是被修的颜面扫地,甚至娘家都颜面扫地,他还从来没见过被休的女人娘家打上夫家门的。
“这你都听不明白。
明显是那个徐家理亏呗,王三少爷,快跟我们说说吧,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还真不清楚,说说热闹。”
有人能理解。
可却不明白前因后果。
因此,自然是要问的。
王鹤鸣呵呵一笑,比了个三:
“自古以来的规矩该知道吧。
妇人有七弃、五不娶。
可是,也有三不去。
礼记有曰:妇有三不去,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
妇人没有娘家可归的,不可以休弃,妇人替家中公婆服过三年丧的,不可以休弃,与妇人结婚前贫穷,结婚后富贵的,不可以休弃。
此乃三不去。
他们徐家老爷四年前可就已经死了,抽大烟抽死的,人家刘家姑娘,可是实打实的守了三年的孝。
可徐家那大少爷呢。
他爹死的时候,包括死了之后的几年,他可都没回来,他爹死的前个把星期还可以说路途遥远,可是路途再遥远,也不至于遥远到四年,遥远到他爹骨头都快烂了吧。
哦,对了,还有件可笑的事。
他们休妻的理由是无子诶。
岂不可笑非常!”
“无子,这算七弃之一吧!
不过徐家那个大少爷不是一直外出留学吗,都已经有五年没有回过家了吧,如今才回来不到两月。
这无子又是从何说来?”
这时,也有明白情况的笑了。
“哟,总算有聪明的人了。
就算是咱这些没留过学的,没受过国外那什么先进知识熏陶的。
那也清楚生育得阴阳相合。
徐大少爷竟是不明白了,说不得他在国外学的,怕就是女人生女人,男人生男人吧,不需要结合。”
王鹤鸣不无讥讽的嗤笑着。
边上其他人也都顿时明白,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些人还开起了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譬如有子才算精彩,可惜未能帮忙之类的秽语。
徐家府外热闹着,连带着整个相府街都热闹了起来,府里自然就更不用说了,刘家可不是吃素的。
未安堂里早已四处狼藉。
那些个桌椅板凳,珐琅彩花瓶等等,全都被刘家人给砸了个稀巴烂,徐辉州他娘和徐辉州,以及徐慧州他弟,徐辉月,都不是什么能人,此时全脸色惨白发青的站在大堂之内,嘴唇微颤,不知怎么骂。
秀才遇到兵,有理都说不清。
况且他们家还无理。
至于脸色惨白发青。
白是吓的,青是气的。
可不是中毒。
“呵,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们刘家的人,又岂容别人家欺负,你们徐家的资产,早就被你们家那个老东西抽大烟给败光了。
这些年要不是我妹妹拿着自己的嫁妆补贴,顺带着经营有方,你们徐家这祖宅指不定就已经卖出去了,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还有你个臭不要脸的陈世美,你以为你出国留学花的是谁的钱,就凭你妈和你那窝囊玩意弟弟,赚个毛线钱。
要不是我妹补贴,你指不定早就因为没钱被人给卖了,当奴隶。
还有脸休妻,呸,恬不知耻。”
刘仁明看了下大堂里面稀碎的场景,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开始大声讥讽,义正言辞说着。
要不是没喇叭。
他都想拿个喇叭大声喊。
因为他就是想要让别人听到。
光他们两家人听到有什么用。
有些人不要脸,脸皮厚。
听到了也无所谓。
“你……你们胡说!
我徐家可是大户,家里光是土地就有上百顷,更不用说铺子了。”
像徐辉州这种人,向来都是不管财政的,要钱只管跟他娘要,或者跟其他人要,从来也没想过钱是从哪来的,他出国留学的时候,钱财又未曾缺过,自不觉家里破败。
“呵,你这是抱着哪年黄历在白日做梦呢,大青都亡了好几年了。
还百顷良田,你不知道八年前你爹抽大烟的时候,就已经把家里的田地慢慢的都卖出去了吗,五年前你出国留学的时候,你们家就也总共只剩下那么一顷多一点的地。
后来更是卖铺子,卖祖产。
算了,懒得跟你讲这些,真真是对牛弹琴,老二老三,吩咐人搬东西吧,我刘家女儿的嫁妆,可没必要留下来便宜了白眼狼,对,照着嫁妆单子逐一理清了,一分都不能少,不够的,就拿他家东西补。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休了我刘家女儿,竟然连嫁妆都想贪下了,哦,不对,这所谓的休妻我们刘家可不承认,这是我们家给你家留的休夫书,留着长长眼力吧。
明天我们就在报上登出来了。
哈哈哈哈!”
刘仁明继续讽刺着,说到后面的时候,还从兜里把昨天小妹带回家的休妻书给撕的粉碎,并且掏出另一份休夫书拍到了徐辉州脸上。
随后,也不管他们家三个人是个什么难看的表情,抬手就招呼起自家两个弟弟,以及这次带回来的家丁,开始对照嫁妆清单搬东西。
这可都是他家小妹日后生活的依仗,可千万不能少了一分一厘。
吃了的,都得给他们吐出来。
就是有点可惜了他们家小妹嫁妆铺子和田庄这些年的收益,这些收益可没写在嫁妆清单上,自然不好讨要,只能便宜了这家白眼狼。
这年代,疼爱女儿家的女儿本身带进婆家的嫁妆是极其恐怖的。
这个恐怖不在于价值。
而在于数量。
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会将女儿下半辈子要用到的东西,全部准备齐了,放到嫁妆当中,让女儿带到婆家,小到一针一线,大到一盆一床,寓意在于不贪婆家一针一线。
一个人下半辈子要用到的东西数量有多少就不用说了吧,这也是十里红妆的来历,刘家三兄弟带过来的这些人显然是不够的,所以没一会儿,他们就又回家招呼了些人过来,把家里所有能用的人,不论男女全都带了过来,帮忙搬嫁妆。
前面说了,他们徐家早先就已经破败了许多,家里一些好东西也早就已经变卖了,所以现在他们徐家院子里很多东西都来自于刘安平的嫁妆,甚至就连他们家那个前婆婆和前小姑子房间里的首饰,都有大半出自刘平安的嫁妆和嫁妆铺。
这些自然都不会放过。
这么折腾忙碌了一天,一直忙到了夜晚,他们才找到刘安平嫁妆清单当中八成的东西,剩余的实在是找不到了,不过即便如此,徐家院子也基本被清空,基本只剩下一个空的框架,不剩什么财产了。
剩下这些东西实在不好搬。
总不能把他们家院子拆了。
所以,刘家三兄弟也只能扯着嗓子怒骂了一番,随后带着所有能带着的东西出了徐府,回家去了。
直到这时,围在徐府边上看热闹的围观人群依旧没有散去,准确来讲,有很多人是从早上一直看到了晚上,中饭午饭都是让自家婆娘送过来,或者从看这边人多,围过来的小食商贩那边买点垫垫肚子。
此时刘家人虽然走了,可是他们依旧在和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不过这次他们讨论的就不是徐家怎么造孽不孝了,这时候他们讨论的更多的还是刘家搬回去的那些嫁妆到底值多少钱,以及想着自家有没有机会跟刘家姑娘结亲啥的。
没办法,那些嫁妆看着实在是太吸引人了,刘家刘半城的名号也是果真不假,果然这世上只有叫错了的名字,从没有叫错了的外号。
刘半城家是真土豪。
……
刘家,绛汐院里
这边,是刘家第三代唯一一个姑娘,也就是刘安平出嫁之前的院子,勉强也能算闺房,这院子自从她出嫁之后就被封了,如今,她回来,自然要清扫一下,重新入住。
乔木正在这院子里,跟她这孙女说说话,聊聊天,开解开解她:
“你快把手里的活放下吧。
一会的功夫,手上都扎三五个针孔出来了,你这是刺绣还是自虐啊,心不静,就不要刺绣自虐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不过这事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你嫁到徐家这事是你爷爷造的孽,要不是当初他喝醉酒非拉着徐家那早死的老头要跟他家结亲,也不至于有这桩婚事,这件事大家心里都有杆秤,都知道不是你的错。
所以你就且安心着吧,家里不可能不管你,你就安心在家住着。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那三个哥哥已经替你去要嫁妆了,回头那些嫁妆就是你的依仗,要是实在觉得心里难受,你就当他死了,你爷爷也死了十来年了,我这不是过得好好的吗,家里没人会嫌弃你的。”
“祖母,我倒不担心哥哥嫌弃。
我就是觉得,他徐辉州既然不喜欢我,当年又为什么要娶我,还娶了我第二天就出国留学去了,还忽悠我说船票紧张,国外那个什么学校开学时间紧,实在赶不上。
他要不喜欢退亲就是了。
又不是我们家求着他。
现在倒是回来恶心我来了。”
刘安平可能是因为刘家家教向来就不那么依循守旧,也没那么古板迂腐,所以此时并没有太过的自怨自艾或者提心吊胆娘家不接受。
反倒很是厌恶的说着徐家。
“这个,以前我倒是没想过。
不过如今细想想,倒是也有许多可能,可能是他母亲用娶你威胁他,不娶你就不让他出国留学了。
又或者他们家缺钱。
早就打了图你嫁妆的主意。
反正不论如何,他们家铁定都不是什么好人,安平,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你说你在他们家过的不开心,怎么不回来跟我们说说。
我们刘家这么多人呢。
还能怕了他们孤儿寡母不成?”
乔木此时心里对那徐家更厌恶了几分,那个徐辉州未来就算是新文化改革中的文豪又如何,人品和文学素养真真是没办法相互挂钩。
人品恶臭还不自知。
甚至还言追逐自由,抛弃封建专制和包办婚姻,岂不可笑的很。
出轨倒还被说出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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